李熙畏缩地低着头,没有立刻答话,隐在暗处的面容却冷。 太可笑了,明明真凶就在眼前。 真想现在就一剑把晋王杀了,为舅舅报仇。 但…… 李熙整理神色,做出一副惊慌失措,不知该相信谁的模样,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二皇兄,我也是因为听了黄小嘉的证词,况、况且我真抓到了人,也真见着了那些八宝锦,我亲自去户部查过,我是一时糊涂,方才……!” 晋王不怪他,只是说:“无妨,你初回京中,哪里懂得这里的可怕,不过现在好了,有人想把你我兄弟一并除掉,你我就不能让他如愿。” 言罢抬掌拍李熙的肩,话里带笑,真仿佛好兄长一般。 “别怕。”晋王说:“有二皇兄在,二皇兄陪你一块查,必能帮你洗脱冤屈,不让你再受委屈了。” 李熙就点头。 承乾帝还在上首看着,承乾帝不发话,在场无人敢先离开。 晋王的手指如铁钩,抓得李熙疼了。横竖躲不过,李熙便适时地悔悟道:“二皇兄,我错了。” “从前没想到。”李熙讷讷地说:“二皇兄,听你方才提起八宝锦,我也琢磨出了一些不对,你说得对,想来是有奸人挑拨,想要离间我们兄弟。” 晋王闻言笑了笑,终于放开李熙,再转身朝承乾帝拜道:“父皇,此事既然已经涉及到了儿臣,儿臣就不能不管。” 承乾帝静静看着晋王,隐晦提醒他道:“务必查清楚,不要再牵连无辜。” 晋王连忙称是。 却听承乾帝又说:“征儿,你府里的人不少,往后不要再收什么妾室,免得出家贼。” 晋王停住须臾,依旧应了。 一大早就这么闹,承乾帝实在累了,摆摆手散了朝。底下官员们也都被今日变故吓着了,个个噤若寒蝉,退得飞快。 李熙是与晋王结伴出去的,两个人一路说笑,晋王半真半假地说要在府里开宴,给李熙压惊,弄得李熙愧不敢应,连声推辞。 齐王在离开前看了眼裴怀恩,目中复杂,似乎没想通裴怀恩今日的试探,是为了什么。 宁贵妃与裴怀恩做事,总会瞒着他,像是很怕他从中破坏,把好好的计划弄没了。 倒是裴怀恩自己,裴怀恩原本想去见李熙,同李熙商议一下后续的安排,结果却被承乾帝出声拦下,没能立刻走。 “怀恩。” 一直等人都散干净了,承乾帝方才起身,喊裴怀恩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他说: “既然不是老六,就依阮阮生前所愿,准老六留在京都,安心过日子吧。” 顿了顿,眉间隐有愁思。 “至于其他的……怀恩啊。”承乾帝叹了声气,用一种很慈悲的语气,缓缓说道:“邵家军式微,于朕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朕会哀悼他们,但这案子实在不能再往上查了,到此为止吧,你得空替朕去趟大理寺,凡一切知情人等,不要留活口。” “……” 承乾帝那边话音刚落,裴怀恩心下了然,垂眼说:“是,奴婢明白,一定做得漂亮,保证他们都是畏罪自杀。”
第020章 周旋 裴怀恩出来时,晋王和李熙正等他。 玄鹄先离开了,因为脸太臭,李熙不敢让他在晋王身边多呆,生怕他拔剑。 如织人流中,裴怀恩身上的绯袍显眼,轻得仿佛一片被烧红了的云,转眼就飘来了近前。 隔着大约三步远,裴怀恩向晋王行礼,说:“殿下。” 言罢再转头,笑吟吟地看着李熙,话里有话地说:“前阵子贸然拜访,还望六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李熙就只好笑。 裴怀恩这话说得模糊,在晋王听来,他们两个人争论的该是黄小嘉,可是实际上,裴怀恩却在调侃他那日的女子装扮。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又没外人知道,就随裴怀恩去笑吧。 这么想着,李熙先朝裴怀恩还了礼,又转头向晋王告罪,说:“二皇兄,我并非有意骗你,只是当时证据确凿,我……” 晋王扬手打断他,大度地说:“六弟不必多礼,那黄小嘉奸诡狡猾,连我都骗过去了,更何况是你。” 李熙连声称是,将头垂得极低,似是极羞愧。 却听晋王沉吟片刻,竟当在李熙的面前,对裴怀恩直言道:“怀恩,有人要害本王,多亏有你在。” 晋王从没把李熙放在眼里,什么都懒得避讳他,甚至上前去抓裴怀恩的手,被裴怀恩不着痕迹地躲了。 “殿下言重了。”裴怀恩神色平淡,对晋王客气地笑着说:“殿下能化险为夷,全凭殿下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够重,再者皇上双目如炬,就算殿下和奴婢不说,也定能看出那些布料的猫腻。” 晋王也在感慨,说:“说到底,竟是六弟救了我一命。父皇要保我,多亏六弟及时交代出刺客的事,给父皇递了台阶下。” 裴怀恩看着晋王,意有所指地说:“眼下正是选定东宫的关键时刻,只怕有人一击不成,还有后招,殿下应当小心防范,千万不要着了幕后之人的道,惹皇上厌烦了。” 晋王闻言就点头,若有所思地侧首看了李熙一眼,低声说:“怀恩,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 “父皇是最不喜欢我们兄弟相争的,此次事发突然,只怕父皇虽然表面没发作,心里却被扎了根刺,已在嫌我烦了。” 晋王此刻所言,说的是承乾帝已经知道了他陷害李熙,设计使桓水沦陷,事后又派刺客去灭口的旧事,裴怀恩听得明白,沉默须臾,索性张口撒大谎,对承乾帝在邵家军全盛时的害怕绝口不提,只顺着晋王的担忧往下循循善诱。 “不瞒殿下,殿下担心的都对。”裴怀恩忧愁地说:“皇上方才留下奴婢,就是在和奴婢询问神机营的情况,皇上还说殿下这些年辛苦,应该休息了。” 晋王哑然道:“父皇想收我的兵?” 裴怀恩再点头,拿眼尾余光瞥着李熙,仿佛因为有李熙在,不好把话说得太清楚。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不需旁人多言,它自己便会茁壮成长起来。 不出裴怀恩所料,晋王果然越琢磨越偏,觉得承乾帝这是在怪他不顾邵家军的安危,并因此变得忧心忡忡。 “怀恩,神机营不能交。”晋王皱眉说:“你知道的,老三近日风头很盛。” 裴怀恩就说:“皇上自有皇上的考量。” 顿了顿,瞧着左右无人,便弯腰凑上来,刻意把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此番凯旋,也算是将功补过了。”裴怀恩一手拢唇,附在晋王的耳边说:“齐王殿下身体孱弱,无法掌兵,想来只要殿下近日安分些,能依皇上所愿,让这案子顺利地在黄郎中这里结了,别再出差错,皇上总归会念着殿下的好,否则就……” 余下半句话没说,威慑效果却足够,让晋王听得皱眉。 晋王说:“本王明白,父皇不愿再牵连无辜,本王亦如此,本王会让黄小嘉认罪画押。” 裴怀恩得了肯定答复,满意地点头,脚下重又退回来,温和地说:“就不再送晋王殿下回了,奴婢前些日子吓着了六殿下,今日合该去送送六殿下,给六殿下赔个不是。” 裴怀恩要送李熙回去,恰好晋王也想让他去安抚李熙,教李熙不要再胡闹。 “六弟今日受了惊,是该有人送。”晋王朗笑说:“等我晚些为六弟开宴压惊,喊兄弟姊妹们都来我府上聚,怀恩你也来。” 裴怀恩也跟着笑,但是摇头说:“奴婢还有奴婢的忙碌,就不凑这些热闹了。” 晋王灼灼地看着裴怀恩,说:“怀恩,你对本王冷了好些。” 裴怀恩面色不改,温声说:“皇上不喜分食,殿下也多体谅奴婢的难处。” 晋王无言以对,也不敢再强求,只在最后离开前,眼带贪婪地上下打量着裴怀恩。 有侍从牵了马来,晋王跨上马,说:“怀恩,等……之后,本王定会……” 裴怀恩打断他,不冷不热地说:“晋王殿下对奴婢的好,奴婢都记着。” 记得清清楚楚,且永生难忘。 身为皇子,哪里懂得为人禁.脔的苦楚,以为只要给吃给喝,给金银给绸缎,就是格外优待——可是给过之后呢? 在接下来数不清的漫漫长夜中,就因为他是男子,就因为他耐折腾,晋王便把所有舍不得在晋王妃身上使用的手段,全用在了他的身上,每天把他当个物件似的去摆弄,去炫耀,去分享,甚至献给皇帝。 而比这些龌龊事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晋王竟然真的打从心里认为,这已经是在对他好。 主子对奴婢的好,约摸也就是如此了。裴怀恩想:若他生来便是个奴婢,他大抵会对此感激涕零,可惜他不是。 裴容卿,裴怀恩,两个名字,两种人生。曾几何时,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都会想起自己本也该如祖父、如父亲那般,在朝堂之上慷慨雄辩,施展抱负。 可是没有用。 无论他怎么不甘心,所有这些自认恩宠他的人,都只把他当个彻彻底底的奴婢,一把没有喜怒的刀,忘记了他也曾是在京中名噪一时,天生记忆力超群,七岁能诗的小神童。 依稀,仿佛也只有杨思贤还记着,并且时常感叹,言说可惜。 思索间,晋王渐渐走得远了,裴怀恩稍稍定神,须臾敛了眼里阴鸷,转身再看李熙。 方才裴怀恩和晋王说话时,李熙一直站在原地,整个人显得极安分,既不上前多听,也不着急离开。 眼下裴怀恩得了空,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李熙身上,发现李熙正垂首站着,似是在沉思。 李熙也确实在沉思。 李熙在想,如果晋王已经看出了承乾帝要保他,那么晋王还有什么理由反。 对面,裴怀恩隐约猜出了李熙心中所想,低声对他说:“上我的轿,我们边走边谈。” 李熙便点头,跟在裴怀恩身后上了轿。 下一刻,软轿被稳稳地抬起来,裴怀恩阖眼向后靠,疲惫地叹了声气。 裴怀恩说:“知父莫若子,竟是六殿下想的周到。” 李熙对此也有些失望,低声说:“总要先探探父皇的口风,以免祸及自身。” 裴怀恩闻言就睁眼,眼里带点嘲弄,笑着说:“看你这模样,心里原本还是对皇上抱有希望的,是不是?” 李熙只说:“未料父皇竟连样子也不做,摆明了就是在偏心老二,让老二一眼就看出来,才敢在朝堂上那般有恃无恐。我……我真是很心疼舅舅。” 裴怀恩嗤了一声,看样子是本能想嘲讽,但又不知为的什么,生生忍回去了。 “皇上铁了心要保晋王,方才还对我说,要我尽快杀了牢里那些人,尤其是黄小嘉。”裴怀恩斟酌着说:“皇上的意思,是不想再往下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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