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吴宸身穿赤色重甲,跟着李熙进屋,听李熙对他说:“吴统领,实在对不起,我适才为了带您回来,对您说了谎,账目万万不能借给您看。” 吴宸是个直肠子的人,听罢脸色大变,顿时不再往前走了。 玄鹄还得一会才回。 一时无言。 吴宸踌躇地站在门口,说:“六殿下怎可出尔反尔?莫不是信不过我?六殿下安心,我老吴是个嘴巴很严的。” 李熙转回身看他。 有些人天生就该厮杀,就不适合住在安乐乡,譬如眼前这个吴宸。 原本也是顶天立地的尺八汉子,入了京,就像身上被落了枷锁,弓腰弯背的,连精气神也少了。 少顷,吴宸见李熙沉默不语,便着急地说:“六殿下,我没有别的意思,全是因为青山那孩子向我带您的话,我方才忽然想到,您眼下正查案,手里约莫是有户部的账目。” 李熙不答反问,只说:“吴统领是在愁月饷的事么?” 吴宸便点头,皱眉说:“不只是饷钱,还有这次修河堤的工钱,从没见像户部这么办事的。” 顿了顿,暗暗捏紧拳头。 “这几天,我带着弟兄们日夜抢险,人都被大水冲没了两个,到头工钱只给结一半,也不见抚恤——我实在受不了这个鸟气,是以想看户部的账。” 李熙奇怪道:“为何一定要看账,户部一直都喊没钱,想必不是故意拖欠您。” 吴宸听得连连摇头。 “不是这样的。”吴宸恨声说:“平日没事的时候,饷钱可以先可着神威营发,可今次修河堤的工钱,原本就比饷钱更要紧,更何况我这边还死了人,无论于公于私,都该先给我们发,再说神威营那帮人,个个背靠大树,又有什么时候真正缺过钱!” 话音未落,李熙便静默下来。 吴宸说得没错,这个月很辛苦,就是欠着神威营那边,户部也该先给神武营发钱。 思及此,李熙缓缓坐下。 吴宸看准机会,转身关门,几步走到李熙对面,低声说:“六殿下,我只看一眼,我不相信户部这个月能一视同仁,真的没给神威营那边走账。因为就在前天夜里,我分明看见那个姓姚的鬼鬼祟祟从户部出来,脸上是带笑的。” 吴宸求得急,却见李熙愈发沉默,没有立刻回答他。 不经户部同意,擅自便将账目外借,这其实很不合规矩。 又过了好久,久到吴宸已有些放弃,正要告辞离开,却听李熙突兀地喊住了他。 “吴统领留步。”李熙道。 吴宸应声回头,却见李熙朝他伸出手来,言辞诚恳地说:“吴统领,不瞒您说,神武营于我有恩,算是救过我一命。也正是因此,自从孟青山对我提起你们神武营的难处,我心里没有一天不想帮忙的,可我真不敢给您看账,我已自身难保,因为还有事情没做完,不敢再有丝毫错处。” 李熙把姿态放得低,道理都讲清楚,让吴宸听得越发汗颜,面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有李熙往前递台阶,吴宸寂了片刻,摇头说:“不怪六殿下,是我考虑不周,六殿下这话说得在理,就算只是偷偷地看,事成之后,只要我去问户部对了质,六殿下必受牵连。” 话说到这,颓丧地原地蹲下。 吴宸说:“可我不甘心啊,我那两个被大水冲走的小兄弟,家中也有父母。” 不甘心啊,怎能甘心。 已经快入冬,手底下的兵尚且缺衣少食,吴宸几乎被逼得红了眼圈,正愤慨间,却被李熙小心扶起。 “……” “唉,我实在不忍心见您这般,不敢再瞒您。”李熙轻手轻脚地扶着吴宸坐下,轻声说:“吴统领,这账不必看,只因我思来想去好几天,其实已经想到了办法,可以帮您讨钱。换句话说,就算您今天不来找我,我也会去登门拜访您。” 吴宸怔愣道:“……你说什么?” 语气是完全的不敢相信,只当李熙是在开玩笑。 良久,吴宸方才回神,面色复杂地对李熙说:“六殿下有这份心,我领情了,可六殿下刚回京都,大约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您可知那神威……” 话未说完,便被李熙出言打断。 趁无人在,李熙定定看着吴宸,压低声音说:“吴统领,您可知我这些天查的,其实不是齐王,而是晋王,而且手里已有了些证据。” 吴宸听着又愣一下,脑子有点拐不过弯了。 吴宸说:“这、这怎么可能,是晋王殿下打胜了大沧!再说这事于我神武营何干!我神武营又非他晋王部下!” 李熙顿住片刻,似是在思索,但他的神色很快变得坚定。 李熙说:“吴统领!我真的没有骗您,请您相信我的话,两年前,全是因晋王故意迟到一日,方才害我舅舅兵败!” 吴宸愕然地睁大了眼。 然而,还不等吴宸反应过来,李熙便又接着说:“吴统领,您是否想过,眼下父皇病体不愈,而那晋王又是个手里有兵的。事到如今,我若能借此案,将晋王彻底逼得狗急跳墙,晋王会如何?” 吴宸心头大震,顷刻之间,仿佛被这句话打通了任督二脉。 吴宸说:“若真相确实如此,那……那在这京中,如果是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能与神机营一较高下的,只有我的神武营!” 李熙见吴宸听明白了,便接着说:“所以啊,吴统领,靠神靠佛不如靠自己,打大沧哪比得过救驾,只要你们神武营在圣上面前露了脸,何愁一点月饷。” 吴宸又攥一下拳,面色几经变化。 “可是、可是往后怎么办。”吴宸踌躇地说:“就算你已认准了是晋王殿下,手里也有证据,且不说闹到最后,晋王殿下不一定真的敢……退一万步讲,就算晋王殿下真的敢做,待到那时候,神威营见我们神武营在圣上面前出了风头,必然又会心里不爽,日后多克扣我们。” 那姚元里姚统领是个什么样的小人?怎么防得住! 再说晋王殿下一向忠心,又怎么干得出通敌这种事。 由于事发突然,吴宸尚且还在斟酌,李熙见他拿不定主意,便安慰他说:“吴统领,我知道您现在不信,换我也不信,可我现在只想问您要一句准话,我想问问您——若晋王日后果真带兵发难,您会站哪边?” 吴宸不敢迟疑,连忙说:“自然是站在圣上那一边!公理那一边!” 李熙立刻便点头,伸手按着吴宸的肩膀,满意地说:“有这句话就够了,自今日起,还请您多多费心操练。至于神威营那边……吴统领,您要知道,负责守卫父皇安全的,并非只有你们神武营,还有神威营。” 吴宸眼皮一跳。 “削减不成,你想把他们光明正大地都打没……?”吴宸白着脸问。 李熙垂眼看吴宸身上那赤甲,说:“有何不可,老二当年既然敢迟到,我为什么就不可以。” 顿了顿,忽而又笑出来。 “再者,神武营本就比神威营离父皇更远,到时只说来不及准备……不就好了?” 吴宸目露震惊。 李熙现在的模样,就像一只堕了魔道,无心无情的厉鬼,仿佛全不把神威营里那些活生生的人命,放在心上。 吴宸实在是被吓着了,彷徨地说:“但……但就算姚元里为人不行,好歹也是长澹人,长澹人怎么可以算计长澹人?” 李熙不赞同地摇头。 “错了。”李熙说。 “吴统领,您好糊涂啊,其实我已事先打探过神威营,知道他们这些年在京中的所作所为。”李熙略眯起眼,声音平淡,说:“我知道他们实则不是长澹人,而是长澹的蛀虫。” “我的父皇和兄弟,因为看重他们背后的势力,不敢太为难他们,可我早已什么都不剩,也无需争那高位,我不怕他们,就算他们全不喜欢我,于我而言,也不会让我真的损失些什么。” 吴宸依然不肯答应,只说:“这、这怎么能行。” 李熙便凑近来,定定地与吴宸对视,坚持地说:“这有什么不可以,吴统领,您听我说,若此事败露了,害您被他们背后的那些贵人追究,您便只管把罪名全推在我头上,就说是我从中作梗,才让你们晚得了消息。反正我就是个祸星,早晚都要死,若是在死之前,能让我替自己的恩人们,替神武营出一口恶气,我死也瞑目,我的命值这些!” 吴宸嘴唇颤抖。 肃然无声。 李熙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从两年前那次的陷害中,现学现卖。 迎着李熙灼灼的注视,吴宸低头喝了口水,许久才说:“六殿下好算计,你我今日的约定,全埋地里,若事后查明不是晋王殿下,我也不会告发您。” 话至此起身,朝李熙单膝跪下,抱拳说:“但若真的是……事成之后,如有贵人为难,吴某甘愿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六殿下受罪……!”
第015章 鬼神 李熙见此,便将吴宸扶起来,摇头说:“吴统领放心,这没什么查不明的,万事都已具备,只恨捉到的证人不开口。” 吴宸闻言就皱眉,讶然问:“短短几日,您竟已捉到了证人?” 李熙沉吟片刻,真话只说一半,叹息道:“吴统领,您可知我为何怀疑老二?” “您也知道,我若想查案,便需要兵部、户部和吏部的配合。不瞒您说,前几日我去吏部、户部借籍册,二部都很痛快,但当我转头去兵部调阅当年的记录,却遇到了闭门羹。” 吴宸了然地说:“兵部那边有猫腻。” 李熙点了点头,索性把话讲得更明白一些,循循善诱道:“只要想查,兵部便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可兵部打定主意要跟我拖,我时间有限,实在没办法,便差人骗来了兵部武库司的郎中,黄小嘉黄大人。” 吴宸心思微动,说:“当年弹劾您的那些人里,就有他们武库司的主事。” 李熙又点头。 “就在前几日,我以询问案情为由,将黄大人骗去了诏狱。我原本只想吓唬他一下,谁知他竟全然不急,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还说老二很快便会派人救他出去了。您说——他都已经嚣张到了这个地步,我怎能不怀疑。” 顿了顿,似是自嘲一笑。 “这不,后续也确实如他所言,就在今天早上,裴怀恩已派了人来传话,要我放出黄小嘉,如若不然,裴怀恩明天便要亲自来提人。” 吴宸被李熙牵着鼻子走,猜测越发跑偏,震声说:“那裴怀恩是从晋王府里出来的!” 李熙装作十分忧愁地点头。 “您看,就连您这个不站队的,都知那裴怀恩是晋王的人。”李熙哀声说:“可怜我平白消磨几天,什么都没问出来,连个继续把黄小嘉扣着的理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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