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凤栩顿住了一瞬,殷无峥转头问他:“怎么了?” 凤栩若无其事地对他笑,“明年还带我来么?” “好。”殷无峥说,“明年,以后的每一年,都带你来。” 凤栩点点头,他想,其他的都不要紧了,记忆是真是假终究是过去,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可他和殷无峥还有日后的很多很多年。 残阳余晖落在花与叶之间,仿若不熄之火般绚烂,小舟穿梭其中,遗憾与圆满在此间轮回往复。 回宫已是掌灯时。 “庄慕青要回来了?”凤栩从殷无峥手里拿过从鲁南送回来的折子,仔细一瞧,便轻笑道:“我说那姓韩的怎么不许人查,果然是沾亲带故的。” 朝中官员们的关系错综复杂,就连鲁南的地方官也是如此,没什么关系的要么出不了头,要么为官也如履薄冰,再要么就如杨县令一般,死了也没人在乎,杨县令辖区的乡绅望族彼此勾结,领头的其中一人,他母亲便姓韩,是韩氏的旁支。 虽说是远亲,但至少还带了个亲字,路途虽远,可韩林鸿到底是朝中贵人,鲁南那外戚常常交上“供奉”,也正因此,韩林鸿才愿为他们说上几句话。 但也仅限于此了。 若真有心想保他们,韩林鸿大可以请旨让自己的人去鲁南,到时候怎么办案怎么结案,其中能用的手段可就多了。 凤栩坐到摆着冰盆的短榻上去,有些惋惜,“倘若此事他也有插手,便能把他也一道送进刑部。” 在记仇这件事上,凤栩比谁都要狠,说是睚眦必报也不为过,韩林鸿得罪了他,可不是几句话就能泯恩仇的。 殷无峥心知肚明,但完全没打算管束,反倒在一旁平静道:“不必急于一时,日子还长。” 凤栩神色间刚升起的那点儿戾色便被一句“日子还长”抹去了。 . 庄慕青办事也颇为雷厉风行,赶在了中秋前回朝安城复命,不仅揪出了鲁南作威作福的乡绅名门,还连带着与他们勾结的官员一并缉拿,返程时鲁南百姓追车相送,可谓名利双收。 门庭若市的天香楼今日仍旧客满,只是一楼堂中不是寻常客人,都身着禁军装束,而二楼内皆是如今朝中的青年才俊。 凤栩从宫中出来,比其他人倒得晚了些,走到雅间外边时,里头已经有交谈声。 吱呀。 门被推开,身着红袍腰束缎带的年轻人推门而入,他并未戴冠,而是随意将长发束起,但雅间中的朝中新贵谁也不敢怠慢,以庄慕青为首,纷纷起身相应。 还不等他们行礼,凤栩便淡声道:“庄大人的庆功宴,本王是客,诸位大人无需拘礼,都坐吧。” 除却此行去往鲁南的宫铭之外,段乔义也在其中,官员们面面相觑,庄慕青得了封赏人尽皆知,听闻在天香楼设宴庆功便都赶着来道喜,只是谁也没料到靖王殿下会来。 庄慕青却神色从容。 他当然知道,甚至于今日包下天香楼庆功之人,也不是他,而是凤栩。 牢记出宫前殷无峥的再三嘱咐,凤栩滴酒未沾,只给自己斟了杯凉茶,稍稍一抬,“本王以茶代酒,贺庄大人。” 他敢用茶举杯,旁人却不敢,更加不敢怠慢了靖王,便也纷纷举杯恭贺,坐在庄慕青身边的段乔义没忍住,在喝完酒的间隙凑过去低声问:“咋回事啊这?” 庄慕青睨他一眼,“喝你的酒,别管。” 庄慕青又举杯对凤栩笑说:“下官还需多谢靖王举荐。” “你自己的本事。”凤栩带了点儿笑,意有所指地轻声,“他看重庄大人,本王亦是。” 这个“他”是谁虽然凤栩没明说,但在座的心里都明镜似的,自然是当今的新主殷无峥,可这话从凤栩口中说出来,倒好似带了点别的意味,就连庄慕青心里也是一惊,在他看来凤栩与陛下本就是一条心,或者说凤栩能坐在这儿,也全都是陛下的意思。 但无论是今晚的庆功,还是凤栩所言,都让庄慕青隐隐感受到了凤栩的野心。 于是不由得警惕起来。 这也是做过两年皇帝的人,甚至能在国破家亡后的新朝活到现在,还当上了王爷。 “下官愧受。”庄慕青不动声色地笑。 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倒是凤栩没动几下筷子,中途还唤了小二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没过一会儿,便有人端着做工精致的并蒂莲琉璃果子进来走到凤栩身边。 “小主子。”周福笑着说,“主子嘱咐了,不可贪凉,不可食多。” 众人又开始交换眼神,因为进来的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周福,看他模样便晓得凤栩又多受陛下的宠爱。 凤栩叹了口气,难得从平淡中露出几分无奈,“这又不凉…还以为出来了便能吃的别的,他叫你随侍,就是为了盯着我吧?” 周福笑而不语,对众人微微躬身后退了出去。 凤栩抬眸,瞧满屋子神色各异的人,微微一笑道:“诸位自便,不必管我。” 庄慕青神色略微复杂地收回视线,陛下身边的心腹都能伺候凤栩了,他还在这瞎担心个什么劲儿? 所以当年到底是谁传的谣言说陛下对靖王的纠缠百般嫌弃千般推拒,依他看,这二位分明恩爱得很。 凤栩没吃多久便施施然地起身离席,以他的身份众人也只有躬身相送的份儿,直到靖王殿下走了,满屋子噤若寒蝉的人才算有了点活气。 直至这场庆功宴收尾,段乔义和庄慕青一起出门时才问:“靖王那是什么意思啊?” 庄慕青也百思不得其解,便摇了摇头,“不知道。” 两人俱是露出深思之色,想不通凤栩的示好为了什么,夜色中檐下灯笼暖光溶溶,似待归人,凤栩走进净麟宫,多瞧了两眼灯笼才进门,轻车熟路地坐到了殷无峥身边。 “宫灯上的是凤凰?”他趴到殷无峥肩头问。 “嗯。”殷无峥转头亲了亲他的额心,“吃什么了?” 凤栩竖起一根手指,如实禀报,“一个琉璃果子,再没别的了。” “好乖。”殷无峥又亲了他一下。 在外高贵冷艳的靖王殿下被亲成了软玉温香,将自己埋进了殷无峥怀里。
第92章 宫宴 凤栩想起今日庄慕青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便忍不住笑,揪着殷无峥的衣角跟他说:“今日庄大人可吓坏了,怕是以为我要造你的反。” “你若是想,哪里还用得上他们。”殷无峥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自己费心筹谋这么多年的权势轻如鸿毛。 凤栩也吃这套,他喜欢在殷无峥看来自己比任何东西都要紧,低笑道:“真不怕我结党营私啊?” 殷无峥知道这话可不是什么试探,也知道凤栩想听什么,他真的很好懂,于是便从善如流地配合着说:“与你结党营私的不是我么?” 凤栩又高兴了,贴着殷无峥亲昵地亲来亲去。 他一开心就像小狗似的又亲又舔,但做为饲主的殷无峥才是被动的那个,直到自己从前对凤栩多有亏欠,于是如今对凤栩也纵容到了没边儿。 等凤栩亲够了,殷无峥才揽着人拍了下腰,低声催促:“去歇歇。” 凤栩不大乐意,仍窝在殷无峥怀里,他身上虽凉,但人却不耐热,又不愿意从殷无峥怀里起身。 “一会儿去陪你。”殷无峥耐心哄着,“小睡一会儿,醒来吃药,吩咐了小厨房给你做桂花冰酥烙。” 凤栩每日睡得时间要比清醒时多很多,用赵院使的话来说就是他太虚了,睡觉也是在自行修补这千疮百孔元气亏损的身子。 凤栩恃宠生娇,贴着殷无峥的脸颊低声,“那你抱我去。” 殷无峥当即将人抱起来,不仅抱到了榻上,还为凤栩脱去了外袍,伺候得体贴又细致。 待凤栩睡得深了,殷无峥才起身悄无声息地去了偏殿。 仅有一盏油灯亮着昏暗的光。 “朝安局势如何?”殷无峥问。 周福躬身,“回陛下,自宋承观的死讯传开后,朝安世家与旧朝臣都安分了许多,只不过对小主子……颇有微词。” 周福既然这么说,那定然不是微词这么简单,殷无峥对凤栩宠爱太过,难免有人心生不满,更何况凤栩的手都伸进朝廷了,难免有人不满,可想要为凤怀瑾铺一条储君之路,靖王凤栩必须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但殷无峥也不太担心,凤栩很聪明,直接盯上了庄氏,拉拢到了庄氏足以他在朝中站稳脚跟,至于其他的阴谋阳谋…… “盯紧了。”殷无峥冷声。 ——自然有他顶着。 “奴才明白。”周福躬身,却在心底暗想,倘若是聪明人,便应当知道小主子再怎么狂妄也是陛下宠出来的,明知如此还要去找人晦气,这就是人各有命,嫌命长了。 但偏偏这种自诩聪明人的蠢货还不少,总想着拿规矩压天子一头,却没想过规矩究竟是谁定的。 与此同时的庄府,庄慕青与庄廷敬说了今日庆功宴上凤栩的招揽之意,庄廷敬沉默了良久良久,才沉声道:“并无不可。” 父子两个都是成了精的狐狸,庄慕青跟着颔首道:“是,只是儿子想不通,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如果单单只是想纵着凤栩在朝中玩一玩也就罢了,可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其中大有深意。 庄廷敬呵呵一笑,语重心长,“慕青,伴君如伴虎,为臣者得聪明,但偶尔糊涂一下也无妨,你料事如神连圣意都能揣测得分毫不露时,也就离死不远了。”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时候就做哑巴,不知道的时候就听话,只要大局稳定,这些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庄慕青缄默须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无论是殷无峥还是凤栩,至今都不曾乱来,那人家小两口之间无伤大雅的小情趣,就无需外人来指手画脚了。 . 大霄江山初定,又逢天灾,连朝安城都遭了灾,好在殷无峥动作快,鲁南旱情也并未造成灾民流离失所。 比起不问世事只晓得酒池肉林醉生梦死的前朝,新君的声望比亲赴鲁南的庄慕青还要更盛几分——这其中未尝没有庄慕青刻意捧高新君的缘故,总之如今大霄算是太平,恰逢中秋佳节,于是早在庄慕青返程时,礼部便已开始为中秋宫宴筹划, 允乐在院子里晾晒桂花,凤栩往日不那么爱吃甜,但大抵是近来喝的苦药汤太多,偏爱这些清甜的凉食,小厨房每日都换着花样地给他做。 凤栩则是躺在院子的美人榻上,饶有兴致地瞧内侍省送来的账目,宫宴多由礼部与内侍省来办,而账目则需要后宫之主过目,确定无需修改后才能定下,没想到内侍省直接送到了净麟宫来。 但想到如今内侍省总管便是周福,这也在情理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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