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真有神明在上。 ……请放过他的小凤凰吧。 殷无峥将清瘦单薄的凤栩牢牢抱在怀里,重情之人也最容易为情所伤,没有了长醉欢的凤栩要靠自己熬过这两年来所有的坎坷绝望,殷无峥知道凤栩在努力地对他笑,挣扎着从二十年风光与两年落魄的落差中走出来,可偏偏造化如此,不肯放过他。 凤栩用力攀住殷无峥的肩,比其国破家亡的痛苦而言,李家铺子实在显得微不足道,可就在凤栩努力想要放下过往时,这桩因他而起的惨案如蛛丝一般将他束缚着拖回了无边无际的苦海。 他放不下,忘不掉,哪怕是痛苦与悲伤,也是拼凑成如今这个凤栩的一部分。 就在殷无峥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他怀里的凤栩蓦地抬起头来。 小凤凰这次没有掉眼泪,那原本明媚漂亮的脸上被如风霜般地冰冷杀意覆盖,尽管平静,可眼神却分明透着歇斯底里的疯。 “我要杀了他们。”他用阴鸷的声调重复,“我要杀了他们,殷无峥。” “只要你高兴。”殷无峥捧起他的脸,在唇角轻轻落下一吻,“他们的命就还算有点用处。” 直到回宫,周福也没回来,更无人知晓今夜天子曾带着前朝旧主出宫。 次日,净麟宫。 “主子,奴才今日听值守的侍卫说,平宣侯府家的二公子死了!”允乐的语气极为惊诧。 凤栩坐在靠窗的短榻上,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后问道:“怎么死的?” “巧得很。”允乐奉命想法子哄主子高兴些,见凤栩似乎是有点兴趣,立刻开讲,“听人说是今日早上发现的,许二公子吃醉了酒,醉倒在长街上,大抵是天色太晚,路上乌漆嘛黑的,不知谁家的马车没瞧见睡在路中间的许二公子,就这么驾车过去,马蹄刚好踏上了许二公子,听说连骨头都断了,衣裳又被卷进车轮里,被马车拖着走了许久,地上的血迹蜿蜒了二十丈远,浑身血肉模糊的都不成人形了。” “是么。”凤栩唇角微勾,“那真惨啊。” 允乐被他笑得不寒而栗,昨夜主子那么晚才回宫,今日便传出夜里许二公子惨死长街的消息,允乐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可那又如何,这不是他该在乎的。 凤栩又问,“找到凶手了么?” “没有。”允乐摇摇头,“打更的也没瞧见是谁家的马车,夜深人静的,许二公子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没人瞧见马车是谁府上的。” 凤栩是当真没料到周福会用这样的手段。 他专门为殷无峥在暗中行事,说是暗卫,不如说是殷无峥的杀手、一把利刃,在不得见光处为天子除掉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即便是杀人,也能做到悄无声息,甚至是让人连尸体都找不着,可他却偏偏大张旗鼓地用这种手段杀了许言,这可比一刀了结要痛苦多了。 说谁谁到。 “小主子。”周福进门来行礼,“陛下今日与大人们议政,赶不及来陪小主子用午膳,老奴来知会一声。” “知道了。”凤栩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周总管,甚合我意。” 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是什么意思。 周福俯身笑了笑,“为您与陛下分忧,是老奴的本分。” 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周福也对前朝孙总管的下场有所耳闻,自然也知道该如何投其所好。 陛下养得可不是什么金丝雀,那是个真正浴火涅槃而来的小凤凰啊。
第76章 靖王 许言醉酒死在了马车下,倘若是在子嗣繁多的世家之中,一个庶出次子的死不算什么,但平宣侯府只有这么两个儿子,哪怕许言是次子,对身为世子的许逸多有退避,但平宣侯许旭昌对这个儿子也算宠爱,锦衣玉食没有半分亏待。 “父亲,此事蹊跷。”许逸是个看上去斯文儒雅的年轻人,他眉心紧皱,“小厮说二弟在西市景春坊吃酒,一眨眼的功夫人便不知所踪,可发现二弟尸体的所在是东市长隆大街与云河路交界处,以二弟的脚程,喝得烂醉又没有马车,怎么会跑出那么远?” 许旭昌老来丧子,脸色极为难看,猛地一拍桌案。 “找出来。”他冷声说,“本侯倒要看看,究竟是哪路神仙敢在天子脚下杀我平宣侯府的人。” 许逸心里却有些不安,犹豫了片刻后,还是低声道:“父亲,先上奏请陛下下旨,让刑司来查,毕竟我们平宣侯府可从未与新君为敌,在朝中也是事事听从吩咐,与四大营之流不同。” 平宣侯府,当年帝后与宋党对峙时,便不偏不倚与世无争,实则暗中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宋党掌权后毫不犹豫投向宋承观门下,而大启覆灭新君入主朝安城后,便迫不及待地又成了新朝的开国臣。 “平宣侯府,真正的墙头草。”凤栩轻轻感叹,指尖在烛火上拨弄过,引得烛火摇曳轻颤。 看得殷无峥眼角直跳,虽然知道凤栩不会再拿腕子往火上放,但他手腕那烧伤后留下的疤却不会再消失,于是下意识地伸手将烛台挪开。 凤栩顿了顿,自然知道殷无峥为什么这么做,也就十分识趣儿地收回了手。 “周总管做得可不是天衣无缝。”凤栩托着腮,长睫在眼睑落下阴影,掩去了眸子里的冰冷,“人死在长隆大街上,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许旭昌定然会生疑。” 殷无峥熟练地将凤栩揽腰捞起来,一个转身自己坐在了他刚才坐得短榻上。 “平宣侯次子的死蹊跷诸多,下边的人查不了,平宣侯已上书奏请刑司接手。”殷无峥轻轻捏了下凤栩的脸颊,“让他们查去吧。” 凤栩没忍住笑了声。 人是周福下手杀的,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把柄,而且还是正大光明地告诉所有人,许言就是被杀的,但偏偏又不留痕迹,让人明知道是凶杀却也只能当成意外来看。 可这样还不够,只死了个许言而已。 凤栩没说出口。 平宣侯府固然是墙头草,可如今也确确实实地向新君俯首称臣,旧朝被宋党搅和得乌烟瘴气,朝安城中的寻常百姓也过得水深火热,新君收拾旧山河,少不得要稳住朝野,晏家父子虽有功但欺君谋逆也是板上钉钉,如今平宣侯府什么都没做,若是对之下手,于殷无峥的名声实在不好。 否则凤栩早就把姓许的一家都弄死了。 他到底还是顾及着殷无峥。 见凤栩沉默下来,殷无峥轻轻摇了他一下。 “阿栩,你还有很多时间。”殷无峥低声,“地牢里的陈文琅,好玩么?” 凤栩有些狐疑地抬眸,他在瞧向殷无峥时,下意识收敛起自己扭曲疯狂的戾气,一双眸子清润柔和。 “挺好玩的。”他如实道。 从前他朝不保夕的随时准备赴死,自然只盼着陈文琅和宋承观早早陪自己一起死,九泉之下也还能有点脸面去见父母兄长,可现在陈文琅多了点别的用处,譬如能让他在戒断长醉欢的痛不欲生和郁郁寡欢中愉悦一些。 “许言敢仗着平宣侯府肆无忌惮在朝安城杀人,从前只怕也没少做这样的事,整个平宣侯府也不见得会干净到哪去。”殷无峥落吻在凤栩的鼻尖,“慢慢玩。” 凤栩揽住了他的颈,亲昵地贴上去回吻了一下,“随便我?” 比其前段日子对殷无峥敬而远之连眼神都不愿给的样子,凤栩俨然已经习惯与殷无峥亲近,毕竟是他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又怎能真的无动于衷。 “嗯。”殷无峥仿佛是想彻底坐实色令智昏的昏君名头一般,“你欢喜就好。” 凤栩觉得殷无峥的语气颇有奇怪之处,却又想不明白,直到次日周福来宣旨——陛下手谕,封凤栩为王,赐号为靖。 虽无封地,却给了凤栩亲王的俸禄,连亲王服饰都一并送来了,是前朝甚至是记载中都从未有过的祥云金凤宽袖赤袍,与前朝凤氏君王的龙袍极为相似,甚至那展翅凌云的金凤也象征着凤栩的身份,连封号也延用了当初的靖王。 “殿下。”周福将圣旨交给凤栩时,还交予了他一块透如明水的紫玉壁,一面浮雕山河图,在还没有掌心大的玉璧之上雕刻得细致华美,另一面则雕着一个“殷”字,“这是陛下给您的腰牌,可随意出入宫门,亦可号令宫中禁军,群臣见之如见天子。” 不等凤栩说话,周福又接着拿了个信封出来交给他。 “这是陛下手谕,平宣侯次子的案子,刑司以殿下之令马首是瞻,如今圣旨已经送到那边儿去了,殿下想几时过去都行。” 凤栩一手拿着圣旨,一手拿着天子手谕,偏头瞧向桌面上摆着的朝服与腰牌,又看向周福,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腰牌这东西几乎都是铜制,譬如被称为虎符的兵符,但殷无峥给了他这块紫翡,是这世上最不可能伪造的东西,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周福又问:“殿下,可是要先出宫?倘若要去刑部衙门,陛下便不来用午膳了。” 见凤栩犹豫,周福又低声说:“平宣侯府的人在衙门呢。” 凤栩抿了抿唇,随即轻声说:“准备得这样周全,就是想要我去吧。” 周福便笑了笑,“宫中方寸的天,殿下应当也看腻了,便当做出去散散心,陛下说了,他在宫中等殿下回来用晚膳。” “允乐。”凤栩唤道,“更衣,出宫。” 殷无峥想得周全,甚至给凤栩准备了贴身的护卫,是禁军中越隽手底下的人,叫宫铭,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凤栩既然要穿亲王衣冠出宫,便得有相应的排场,无论是雕漆描画的马车,还是随行的仪仗,都算是声势浩大。 与此同时,六部之一的刑部衙门此刻也乱成一锅粥,先是平宣侯府次子的案子被扔了过来,由刑部接手的同时,还传来一道手谕——此案全权交由靖王。 靖王! 刑部尚书抱着新鲜热乎的圣旨人都麻了。 朝安城的案子多是由京兆府去查,但平宣侯府出了事,刑部便多少要过问,谁承想陛下直接把案子整个给挪了过来,甚至还给统管审理整个大霄案件的刑部弄了个靖王来。 靖王凤栩,将前朝废帝封王,还弄来刑部查案。 “这简直是荒唐!”刑部尚书如是怒吼。 “陛下亲自下的谕旨。”穿着官袍斯斯文文的庄慕青坐在一边平和道,“没经门下省中书省,直接传入六部,即便是再荒唐,这位靖王殿下也得小心伺候着。” 庄慕青官拜尚书右丞,下头管着兵、刑、工三部,已然是年纪轻轻便爬上正四品的才俊。 刑部尚书罗百川脸色变幻了一阵子,才叹了口气,说:“那依庄大人所见?” 凤栩固然是前朝废帝,可他在清云行宫为殷无峥向天下正名的魄力,的确是常人所不能及,无论两年前有关这两人的传闻是怎么回事,如今陛下是真宠着他,是真正得罪不起的贵人,正如庄慕青所说,罗百川心里也清楚,他得小心恭敬地伺候好了这位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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