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答应下来,轻柔地替凤栩吻去眼角濡湿,低声对他说:“只想着我吧凤栩,至少现在,想着我就好。” 至少在这一刻,凤栩想要暂且忘记那些糟糕的东西,这世上的风霜雨雪都好似被殷无峥的怀抱与亲吻隔绝在外。 殷无峥在这里,殷无峥爱着他。 缠绵缱绻的亲昵让凤栩真切地感受到他被爱着。 没有时时刻刻威胁他性命的长醉欢,更没有那些附骨之疽般摆脱不掉的痛苦,仿佛他还是心里只想着能与殷无峥恩爱到老的小凤凰,大启也还没有被风雨倾轧。 哪怕只是偷来的片刻也好。 凤栩终于在随时逼近犹如巨石压身的威胁中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之机,是从殷无峥身上得到的,在曾经漫长而煎熬的两年里,他只能凭着虚无的幻想坚持,可现在殷无峥在他身边,如他千百次辗转如梦时那般地说爱他。 待殷无峥为凤栩重新沐浴后,那清瘦纤弱的青年已经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哪怕已经足够克制,但对于如今虚弱的凤栩来说还是过于勉强,情潮褪去,那张本该明艳漂亮的脸便渐渐苍白下去。 凤栩躺在殷无峥怀里,屋子里不知何时多点了几盏灯烛,明晃晃的。 凤栩便缓缓抬起手,借着烛火去瞧自己苍白纤细的右手,还有遍布掌心的疤。 一只比他手掌大了一圈的手忽然伸出去,将凤栩的手轻轻握住,十指相扣,便将掌心狰狞的疤痕尽掩住了。 “是不是不好看?”凤栩低声问。 殷无峥将那只手握紧,不等他回话,凤栩便又慢吞吞地说:“我惯用右手,长醉欢第一次发作时出乎了我的预料,便将手按在了凳子腿的断面上,这疤就留下了,还有这里…” 他牵着殷无峥的手轻触自己的左肋。 那里有一道再明显不过的刀疤。 “虽不甘心,可实在是难熬,我曾自我了断过,也就是那次之后,宋承观终于不许陈文琅再入宫乱来。” 陈文琅折磨凤栩多在隐秘角落,譬如指甲缝隙这种细微之处,而凤栩身上留下的伤痕,大多是自己动的手,如此殷无峥也便明白,为何凤栩的背上没什么伤,宋承观又怎会不知陈文琅在打皇帝的主意,可他连自己的女婿在府中养男妾都不管,又怎会在乎一个傀儡皇帝。 最后阻止陈文琅,也不过是怕凤栩真的死了,从而影响到他好不容易挟天子而得来的权势。 “阿栩。”殷无峥的心痛怜惜尽在这一声轻唤中,他不知要怎样换回那个无暇白玉似的凤栩,但他想守住如今已经碎裂的玉璧,他轻声说:“这些伤痕是凤氏天子刻在骨中的荣耀,他从未向佞臣俯首折腰,而我的阿栩…我的阿栩一直很好看,是朝安城最漂亮的小凤凰,该付出代价的不是你,你要长命百岁,好好活着,活得比所有人都坦然快活,这才是你的去路。” 我的阿栩。 凤栩因这四个字怔怔良久。 他也想应下来,想放出豪言壮语,可凤栩太了解自己,就如同长醉欢发作时他分明不想对殷无峥说出那些话,可长醉欢仿佛将最阴暗的他逼了出来,说的、做的全然都由不得他。 凤栩埋在殷无峥怀里,悄无声息地掉了眼泪。 殷无峥是在刚换上的衣襟被浸湿后,才发觉凤栩没睡着,还在他怀里无声无息地哭了。 “阿栩…”殷无峥喉间发哽。 凤栩轻轻抽泣了一声,忽地抬起头来瞧着殷无峥,近乎急切地说:“可我、可我不想…不要继续了好不好?风光也好落魄也罢,这世间喜乐悲苦我尽已尝过了呀,就这一次,殷无峥,就这一次,我生不由己,可死总不能那样不堪,只这次…就遂了我的愿吧。” 他哭得好委屈,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掉,脸上没什么血色,可眼眶却红得可怜。 殷无峥总是会因他心软的,因为喜欢,因为在乎,他轻轻吻在凤栩的眼角,没有回答,却轻声说:“我明白得是太迟了,阿栩,当年若是旁的人那般放肆,我早剁了他的手。” 他对凤栩的心软早有端倪,只是自己都不曾发觉。 凤栩怔了怔,欢喜之余又觉得难过,原来从那么早以前,他们就已经是两情相悦了啊。 他曾心心念念的梦,殷无峥早已为他圆了,凤栩含泪低声:“情深不寿,早有定数…殷无峥,是我福薄,今生命该如此。” 余下便是沉默。 就在凤栩以为殷无峥不会再开口时,他却轻声允准了。 “好。”殷无峥的声音平缓低沉,他说,“两日后,我会把长醉欢给你,凤栩,我答应你。” 凤栩忍住了呜咽,他阖眸埋在殷无峥的怀里,心里却在想—— 到底还是让他失望了吧。
第58章 威胁 自殷无峥应承下来,凤栩才终于从畏惧焦灼中缓过来,他自然也痛恨如牵丝般操控他的长醉欢,却更痛恨发作时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即便忘不掉家破人亡的痛,大启的最后一位皇帝也要堂堂正正地坦然赴死,而非因熬不过长醉欢而无能自尽。 凤栩早为自己选定了结局。 晨风和煦,凤栩在廊下凭栏而坐,一袭云白锦袍如似皎月落人间。 殷无峥进门来瞧见的便是公子捻枝,雅如丹青,神色却淡如沉潭,比起当年的骄狂,如今的凤栩并非收敛,而是从狂变成了疯,可殷无峥知道,从见血就皱眉的靖王成了如今谋算武将性命的废帝,他这一路何其艰难。 凤栩瞧见殷无峥时微诧扬眉,“这么早?” 这个时辰应当是才下早朝,殷无峥往日会留官员在议政堂谈论国事,大启末路的两年里江山为世家所控,万民皆苦,如今殷无峥接了这样大一个烂摊子。难免要多费心,故而见他这么早来,凤栩才诧异。 “怕你等久了。”殷无峥说话间已走到了石子路的尽头。 凤栩就坐在那,沉默下来,又不以为意般微微笑了笑,“叫人送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走这一遭,正事要紧,你如今是皇帝了,岂可随性。” 这样的话从前的凤栩是说不出的,他只会又娇又狂地要殷无峥多陪陪他,如今有几分真心也只有自己知晓,今日就是长醉欢第三次发作的时间,而两日前殷无峥曾答应过他,不再逼他戒断长醉欢,还会将药还回来。 果然,殷无峥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极为眼熟的瓷瓶。 凤栩的神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长醉欢赐予他无上极乐,又将他拖入人间炼狱,可凤栩自己心里清楚,无论他有多恨,能活到今日都有长醉欢的一份功劳在其中,就在他伸手要将瓷瓶接过来时,殷无峥却将其一收。 凤栩眉心轻蹙,“做什么?” 他就知道殷无峥没那么容易妥协,这人说一不二的性情他早已有所领教。 可殷无峥只是言简意赅地对他说:“进去再给你。” 凤栩隐隐觉得殷无峥不会这么轻易将药还给他,但还是起身走回屋去,坐在了平日最常窝着的靠窗软塌上,向殷无峥伸出了手,“你答应过我的,殷无峥,君无戏言,还给我吧。” 殷无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凤栩心中陡然生出莫名的不安来。 可殷无峥确实是将那瓷瓶交到了他的手上,凤栩打开一瞧,里头正是猩红的小药丸,是长醉欢不错。 “凤栩。”殷无峥忽而唤他。 凤栩本打算提前服下免得长醉欢发作,却因殷无峥的声音微顿,他抬眸又笑了笑,“怎么了?” “往事已成定局,非人力所能更改。”殷无峥似是轻叹了口气,“我逼你活着,不尽然是对,因长醉欢之苦我不曾受过。” 而后他摊开手,那掌心正放着一粒似血般猩红的药丸。 凤栩骤然间明白了殷无峥想做什么,刹那脸上血色尽褪,愕然之际,又听得殷无峥的轻声。 他说:“赵淮生说长醉欢之苦,苦的还有身边人,我却觉得不然,我所承受不及你万一,凤栩,当年殷无峥不懂情爱,有负于你,今日,我与你共苦。” 每个字凤栩都听得真真切切,也让他浑身的血都渐渐凉了下去,他攥着瓷瓶的手开始颤抖,骨节也隐隐泛白。 原来这就是殷无峥的喜欢,一如飞蛾扑火般可笑愚蠢,分明是最城府深沉运筹帷幄的人,却说出要与他共苦这样的话来,凤栩内心的恶劣阴郁作祟,凭什么痛苦的只有他呢?殷无峥一句轻描淡写地“我要你活着”就能折磨得他生不如死,那不如就由他吃下去吧,如此日后这条绝路上,至少有人相陪。 可就在殷无峥抬起手的一瞬间,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 凤栩手中的瓷瓶落了地摔得粉碎,长醉欢也随之洒了满地,可凤栩全然顾不得了,他踉跄着扑上去死死拽住了殷无峥的手。 “不,殷无峥。”凤栩的眼眶红了,他都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声也在颤,“不能,你不能吃,殷无峥,你会死的。” 殷无峥怔了须臾,才在心中想着,凤栩怎么会不爱他呢? 长醉欢让凤栩吃尽苦头,也能让爱他的人心如刀割,而殷无峥也明白得太迟,直至如今在清晰无比地意识到——自重逢后凤栩所有的冷漠与每一句拒绝,都是在无人知晓处沁着心血的爱。 因为还爱他,所以在明知自己难逃一死之际不肯表明心迹。 他轻轻握住了凤栩颤栗的腕,却也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游刃有余,对上凤栩盈满惊惶的眸子时,殷无峥甚至有片刻的不忍——他在利用凤栩的爱。 凤栩真的很好懂,至少他所有的反应至此都在殷无峥的预料之中,他赌凤栩对他的爱不输于父母兄长,于是低头说道:“我从不畏死,可你因长醉欢而断了生路,我便也愿为你舍去性命,什么轮回来世我一个字都不信,阿栩,我只要今生。” “余下的路我想与你同行,无论走多久,都是我们的一辈子。” 人心是最不可控的,殷无峥固然是在威胁凤栩,他也确实早做好了与凤栩一同赴死的准备,登临高位又如何?天下从不缺明君,没了他殷无峥自然还有旁人做得龙椅,可凤栩已经在这条路上行单只影如孤鸿般走了两年,他追上来,只瞧见到处都是小凤凰的血,而余下的路,他是真心想陪凤栩一起走的。 无论是一起生,还是一起死。 凤栩知道殷无峥绝非玩笑,倘若他今日服下了长醉欢,殷无峥定然也会陪他一起,他到底还是将殷无峥一起拖进了不见天光的深渊。 “你真是……”凤栩小声哽咽着,“我不该贪心的,早在西梁军入城的那日,倘若我死在那日——” “阿栩——” 殷无峥打断了他,又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凤栩的额心,珍视又似安抚,他轻声说:“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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