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为何?” 凤栩衣领半敞,露出因那晚尚未完全褪去的吻痕,他苍白得像瓷,也清瘦得厉害。 “让我晓得您夜里要来。”凤栩无谓地笑了笑,“好沐浴更衣,再给陛下侍寝。” “用不着。”殷无峥低嗤一声,重新俯下身去吻他。 等殷无峥结束,凤栩觉得自己像死了一次,他连衣裳都没脱干净,就这么乱糟糟地侧身将自己缩起来,但殷无峥还躺在外面,看起来没有要走的意思。 凤栩想了又想,到底没忍住,背对着他问:“殷无峥,你不是说我恶心么?” 他和殷无峥拉扯了三年,期间凤栩的小花招就没断过,最简单的当然是下.药,可即便如此,殷无峥也没碰过他。 大概就是碰他一下都要原地自刎的程度,还说什么“你让我恶心”这种话,凤栩其实记不太清了,这两年来他总是精神恍惚,连记忆也受了影响。 静默片刻后,他听见殷无峥说:“你自己做的事。” 凤栩拖长尾音地“哦”了一声。 他那时候的确不在乎殷无峥的想法和感受,毕竟只是个被西梁扔过来的弃子,一旦开战他第一个死,换了别人还不死死巴结着靖王?可他偏不,不识抬举。 那时候的凤栩没想过,他会那么喜欢殷无峥,更没想过他会不再是金尊玉贵的小王爷。 咎由自取四个字,凤栩懂得太迟,一切都来不及了。 殷无峥本以为他还会说什么,可半天凤栩也没动静,转过头一看,这人已经缩成一团睡着了。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凤栩的睡相,这个小王爷骄纵又笨,倘若他有心设计,凤栩死一万次都没人知道是他干的。 而且……凤栩给他下.药的那一次,殷无峥死咬着牙将人捆起来后走得头也不回,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路上他有多少次想直接回去,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爷。 毕竟凤栩的模样很对他胃口,文秀清雅,弯眸一笑的时候颊边还有梨涡,分明生得玉秀可爱,脾气秉性却又是一顶一地令人厌烦。 凤栩没睡多久,便被说话声吵醒,门外有人高声:“臣晏颂清,求见陛下!” 殷无峥睡得浅,听见声后便起身,取了衣袍边穿边说:“什么事,进来说。” 凤栩翻过身,瞧见个气质斯文的青年推门而入,彼此的视线刚好撞在一处,那人皱了皱眉,便移开视线对殷无峥行礼,说道:“陛下,有宋承观的消息了。” 殷无峥动作一顿,下意识地看了眼凤栩。 他必然不会留宋承观这种祸害,可宋承观死了,就意味着凤栩也要死。 但凤栩似乎是根本不在乎这个,他的惊喜情真意切,甚至轻声催了催他:“殷无峥,你快一点。” 晏颂清皱了皱眉,似是忍无可忍,轻声斥道:“你放肆!” 凤栩这才仔细地瞧了瞧这个人,竟意外地发现他神色中那丝极力隐藏的嫉恨,难怪他总觉得这人对自己有莫名其妙的敌意,毕竟身份摆着,他原本没多想,这下倒是明白了。
第4章 惊梦 一个能深夜入宫的人,可见是殷无峥的信任的臣子。 凤栩若有所思地勾起唇,忽地往前挪了挪,伸手攥住了殷无峥的衣角,轻声细语地重复:“快一点。” 殷无峥将衣角扯回来,低头瞧着他,“你就这么急?” “我等很久了。”凤栩仰起脸对他说,“你答应过我,天子一诺九鼎,殷无峥。” 他堂而皇之地唤新皇的名讳。 余光一瞥,晏颂清的脸色果然要绷不住了。 殷无峥也终于明白,凤栩有多恨宋承观,这个一手布局杀死帝后与太子的奸佞,恨到宁愿同归于尽也要先看着他们死的地步。 凤栩又轻轻地握了一下他的指尖,一字一顿,“你得成全我。” “我知道了。”殷无峥微微蜷起指节,应道:“好。” 凤栩没提及他们两个的约定,将话也说得模棱暧昧,晏颂清那张斯文温和的脸也冷了下去,在殷无峥出门后,晏颂清才冷笑道:“难怪成了亡国君,竟只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说罢便走。 凤栩眉梢微挑,心想更下三滥的我都用过,这才哪到哪? 直到他们走远,凤栩的神色才渐渐淡下来,他刚才对殷无峥说的话是为了气一气这个晏颂清,却也都出自本心,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等着大仇得报,没有人比他更盼着早点抓着宋承观。 而他,从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凤栩就已经死了。 晏颂清追上殷无峥后,便详细禀报:“陈文琅是兵部尚书,东西南北四大营的兵符在他手中,四大营并未与我们交战,但陈文琅和宋承观有可能躲在四大营中,伺机反扑。” 殷无峥颔首,“传四大营都统入宫。” “是。”晏颂清又说,“臣还查到了一事。” “说。” 晏颂清沉声:“两年前朝安宫变,太子与彼时兵部尚书之女陆青梧育有一子,下落不明,臣查到了他们的踪迹。” 殷无峥步子猛地一顿。 晏颂清说:“陛下,前朝皇室不可留,不如……” 他将掌侧微微下压,做了个斩草除根的手势。 “将他们带回来。”殷无峥打断他,深深地看了晏颂清一眼,又说:“让庄慕青去,将他们母子带回来,再做定夺。” 晏颂清愣了愣,“可是……” 殷无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兀自向前走去。 晏颂清在原地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拳。 . 凤栩没等到宋承观的下落,反倒每日都能等到来明心殿的殷无峥,而且他之前说的话殷无峥还听进去了,每次来之前都派人提前知会,当然,凤栩不可能每次都沐浴焚香地等着殷无峥临幸,更不可能日日服药。 他想得也很明白,大概是因为宋承观死了,他也就要死了,所以殷无峥才趁他活着的时候常来。 夜里,凤栩累得动弹不得,他的身子很虚弱,但对殷无峥予取予求,从来不会拒绝。 “殷无峥。”凤栩的声音轻得有气无力,“你知不知道,日久生情啊?” 他就缩在殷无峥身边,却和他隔了一段距离。 殷无峥心头一跳,平静反问,“你想说什么?” 凤栩轻呵了声,“我怕你日日来这里,等时候到了,舍不得我。” 这个所谓的时候,二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凤栩说得很从容,殷无峥从没想过那个莽撞张扬的靖王会有这样的一天,他刚入宫的哪一日,凤栩穿着赤色的龙袍等在明心殿,不见丝毫惧色,他那时就在从容坦荡地赴死。 殷无峥闭起眼,冷声道:“你想多了。” “哦。”凤栩又笑,“那也挺好。” 殷无峥问:“好什么?” 凤栩便说:“你对我挺好。” 漫长的沉默后,殷无峥似是讥嘲般地笑了声,“你这么想的?” 凤栩轻轻“嗯”一声,慢悠悠地说:“让我住着明心殿,没羞辱我,没真把我丢进诏狱去受刑,也没有……挺好的了。” 他那咬字模糊的几个字殷无峥没听清,他觉得有些可笑,又从凤栩身上看见了傻气。 殷无峥笑出了声。 他不明白凤栩是怎么对一个要杀他的人说出这种话的,但转念一想,凤栩曾经还给他下过药,雌伏承欢对他而言似乎的确也算不上羞辱。 凤栩便也跟着笑,笑得有些发颤,他忽然说:“如果……” 却又没了下文。 殷无峥等了半晌,问他:“如果什么?” 凤栩背对着他如往日一般将自己缩起来,他似乎是困了,低低地说了句:“没什么。” 凤栩将被子拉上去,盖住小半张脸,丝绸便将脸颊上的泪痕吸得干干净净。 他其实想问殷无峥,如果他早一些明白怎样喜欢一个人,如果那时他对殷无峥更好一些,是不是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可太迟了,覆水难收。 十七岁的凤栩不懂怎么去喜欢殷无峥,他只是单纯地想要,于是要得到,要独占。 二十二岁的凤栩懂了,但再也不能说出喜欢。 风光得意的凤栩遇见了最狼狈的殷无峥,那场相遇便是错的。 世事总是这样阴差阳错。 两年前的宫变是殷无峥的机遇,他因此而重生,却也让凤栩的人生地覆天翻,他早该死了,这几日就像是偷来的一段时光,凤栩不敢再奢求太多,怕这几日都是不清醒时的一场梦。 再贪更多,就要惊醒了。 而殷无峥这晚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他梦见了两年前朝安城的那场逼宫,他趁乱出城时,凤栩就等在城门口。 他穿着一件华贵的赤色龙袍,背后映着漫天鲜艳似血的霞光,对他笑着。 凤栩问:“殷无峥,你能带我一起走么?” 殷无峥知道,这是两年后的凤栩,苍白纤弱得像会被雨打落的花瓣。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手,将凤栩带上了自己的马,可就在快要出城的时候,殷无峥心底忽然生出难以言描的慌乱,而凤栩在这时忽然转过头,他笑着,却流泪了。 “殷无峥,你走吧。” 凤栩轻轻在他唇角落了一吻,而后身体便当真像碎掉的花瓣一样渐渐消散。 他说:“我走不了啦。” 殷无峥蓦地惊醒。 外面起了风,窗没关好,被风吹得磕碰作响。 殷无峥偏头看向凤栩,他把被子堆在脸上,像是要憋死自己,殷无峥伸手想将被子往下扯一扯,却摸到了满手的湿。 他蓦地想起那时笑到发抖的凤栩。 凤栩那时……不是在笑。
第5章 夏荷 凤栩也做了个梦,是四年前的一段旧事。 宁康十一年,殷无峥入朝安的第二年,凤栩正是鲜衣怒马的年岁,张狂恣意得像旷野间肆无忌惮的风。 朝安城东莲湖早早开了满湖的花,莲开十里香,红蕖映湖光,万花丛中的少年乘着一叶小舟,月色清辉似银霜般落了满身,眉梢眼角皆是雀跃欢欣。 他的心上人就在湖心的小亭中。 凤栩前事不记,远远便瞧见亭中那道松柏般挺拔清隽的身影,魂也跟着飘过去了似的,不知怎么的便上了湖心亭。 他心里不踏实,踌躇着唤了一句:“殷无峥。” 殷无峥却一反常态地对他笑了笑,低声问:“怎么了,不是要我陪你游船?” 凤栩愣愣地点头,被殷无峥牵着手回到小舟上时都没回过神,轻舸悠悠,四面芙蓉,可谓花好月圆,凤栩歪头靠在殷无峥的肩上,用十八岁的凤栩绝不会有的、犹豫惶惶的语气问:“殷无峥,真的是你么?” “怎么了?”殷无峥含笑说,“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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