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晏张合了一下嘴,下意识想要开口哄上一哄,却刚好被楼万河一扯衣袖。 他像个棒槌一样开口问道:“不是,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我怎么就看不懂了?” “如你所听,血海仇深,爱恨难两决,所以成疯魔。”闻人晏答道。 等答完,殷寻已经偏开了视线,恢复了素来的镇定,仿佛他方才察觉的愠怒,只是一道错觉。 楼万河目瞪口呆地往向那对梵泽寺的师兄弟。 就他这泡水脑袋,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分明刚才还好好的,苦作甚至在四处寻找他面前的这位“喜作”师弟。 “你说……你喜欢我。” 苦作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携卷着胃中翻滚的恶心,与心头焚烧的怒意。 他从来不忘崔家的切骨之仇,也不敢忘。 都说苦作大师每逢杀人,就会往自己身上钉柳钉自悔。 他常在悔些什么?在悔他棍下亡魂吗? 不,他从未练就一颗大慈悲心,他杀的人又尽是些作奸犯科的贼子,他不会对他们存有过多的同情与悔意。 他悔恨的,从来只是因为:他这么多年来,杀了如此多人,却一直未能找到那个最想手刃之人。 深仇未报,他需要用切肤之痛,来警醒自己。 而现在却告诉他,那与他相伴十数年,犹如他至亲的同门师弟,就是他一直找寻的那位残虐不仁之徒! “是啊,喜欢。” 小满应声的语调有如一个天真孩童:“我就在你身边,只有我在你身边……我们永远、一直手握菩提,常听经诵。看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挂念着我,我心痛快。” “我还为此不惜烧烂了自己的脸,师兄,你不感动吗?” 当年官差闻讯而来,救下了被挖瞎眼睛的崔三少爷,同时也把小满抓进了狱中。 小满干了这档子穷凶极恶的事,本该是要立即被斩首示众的。可不知他做了什么,他的判决改为了先行黥面,择日问斩。也就是这么一改,让他有了逃出的机会。 等他逃出来,一番找寻,才发现,他心心念念的人,已然进入梵泽寺修行,成为了一名六根清净的佛修。 于是小满找到了一家人,这家人里的小女儿也说是当地的“第一美人”。 他把他们尽数绑起来,算着梵泽寺高僧到来的时候,一把大火,连同自己一道烧了起来,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再度来到苦作的跟前。 “你闭嘴!” 苦作一声爆喝,提起手中长棍,摔在小满的肩上,把他摔得直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筋脉之上,行棍迅猛残忍,比方才小满砸向胡知的,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遭下来,就算不死,也会落得满身残疾。 引得人纷纷探看,又因不忍而侧目。 小满不作任何得反抗,反而每被砸一下,就放声大笑,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他在梵泽寺中被赐法号“喜作”,便是说,凡是笑口常开,心存欢喜,便能不临苦痛。 眼见着苦作要对他施下最后一记杀招,小满突然间就不笑了,嘴角垮了下来,呈现出空茫之态,视线死死地追着即将敲下的棍棒,恍惚道: “也好。我乏了。” 苦作见不着他的神情,只知道耳边烦人的笑声消停,只听见小满的这一声轻叹,倏尔发现他居然下不去那道杀手。 棍棒一转,只砸在小满的脉门上,把他给震晕了过去。 “苦作大师,这是你与他的恩怨,我本不愿多掺和。” 闻人晏见状上前一步,提点道:“但他伤及的无辜太多,总归是要给旁人一个交代的。” 都是苦命人,但对残暴者仁慈,便是对无辜者不仁。虽有怜悯,却无法放过。 苦作指尖微动,一个常做的单手比直的动作,此时做起来却艰难万分。 他将晕过去的小满背起,良久才沉声道:“我会亲自与孙阁主说,而后……把他带回梵泽寺,交由住持处决。” “终归是……活不成的。” 小满活不成,他……或许也活不成了。 闻人晏双手合十,回以一礼:“我自是相信苦作大师为人的。” 等苦作带着小满走后,才总算去查探晕在一旁,样子看着一个比一个凄凉的孔开济和胡知。 殷寻也沉默地跟着他一道。 闻人晏叹了口气,道:“还是多亏阿寻够机灵,否则,方才情况危机,若只有我,还真有些难应对。” 他说着,余光一扫,当即瞪大了眼眸。 先前被苦作与小满的事吸引了大半注意,他居然直到现在,才发现殷寻的袖口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而袖中藏着的手臂,更是被刮出了一道血痕。 “阿寻你手上的伤是怎么了!” 闻言,殷寻抬手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可见一道细长的红痕,直穿过他桡骨面上存有的红斑,算不得有多明显,甚至本该渗血珠的地方已然结了痂,止住了血。 闻人晏眼中染上了惊慌色,从袖中摸索了半天,才摸索出来一个小巧的瓷罐。 满是心疼道:“这是我盟中常用的外敷伤药,我先给你敷上。” 一拧开,药香从中溢出。他战战兢兢地就着殷寻抬手的动作,认真且轻柔地往细痕处抹上些许伤药。 “你伤得比我重。”殷寻想要提醒。 “我这个就是看着厉害,实际上一点事都没有,但你看你这都流血了。” “……” 闻人晏脖子有抓痕,给他上药的手腕处更是有一道比之深得多的血痕,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反倒殷寻,他手臂上细长的红痕,估摸只是刚才那仆役打扮的人,向他飞扑过来时用匕首刮的,根本不深,轻到殷寻自己都没太多感觉,要是闻人晏发现得再晚些,可能伤口就已经自己好得差不多了。 殷寻一直都知道,闻人晏对谁都很好,无论是至亲好友,还是点头之交。 但他能察觉,闻人晏似乎唯独对他很是特别,有种无与伦比、无人能及、超乎寻常的好。甚至对他比对闻人晏自己还要好。 “阿晏。” 殷寻喊了声,眸光定定,看得闻人晏莫名心虚,像是被揪住了狐狸尾巴:“告诉我,为何……小满要杀第一美人,你便刚好被冠为了第一美人。” 作者有话说: 阿寻:警觉.jpg
第27章 天下小谈 闻人晏一时踌躇, 目光闪躲了起来,有些慌了神地言不由衷道:“巧合吧……” 殷寻默然注视着他,良久,才抿唇答了一声:“好。” 闻人晏知道殷寻没信他这个说法。 心想, 反正阿寻心思玲珑, 怎么都纸包不住火的,他这又不是什么完全说不得的秘密, 顶多就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根本没必要瞒着阿寻。 他之所以会下意识那样回答,只是……看着阿寻方才望向自己的目光, 不知为何,霎时有些心悸。 “你们说啥呢?” 楼万河终于从不明所以,并且呆若木鸡的状态中挣脱。见闻人晏和殷寻二人已经走开了几步, 摇着扇子, 连忙跟上, 但还没凑近,步子就被他自己硬生生刹住了。 闻人晏:“我跟阿寻讲秘密,你凑什么热闹?” 楼万河敢怒敢言, 不敢对着闻人晏,只能把怒气往肚子里憋。 就你有可以说小秘密的人吗!我也有!我……我可以回头找温婉说去! 气。 紧接着转而走向倒在船甲边上, 已经晕死过去的孔开济。蹲下身, 撅起一根手指, 颇为嫌弃地戳了戳孔开济的脉搏。 嗯,勉强算活着。楼万河心说。 又想,他让闻人晏帮忙把药材的帐讨回来, 没说要讨得这么厉害啊……这人感觉都快咽气了。 继而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闻人晏似乎并不会这么阴毒的掌法, 至少从他过往的观察来说是这样的,闻人晏向来都是要扎你就扎,连毒都不屑上。 目光在周围溜了一圈,依旧脑子发懵,搞不清楚情况,偏偏身旁那两个脑子灵光的还没一个愿意给他解释解释。 其中一个脑子灵光的,经由了一番完全不复杂的挣扎,最后还是决定坦白。 他俯身向前,在殷寻耳边低语了几句,气息扑洒在殷寻的耳廓上,如同上次一般招惹来阵阵痒意,分明没有贴近,却恍然在亲吻。 闻人晏说:“阿寻,你可曾看过「天下小谈」?” 殷寻不曾看过「天下小谈」。 他只知道它在江湖上是颇具权威的江湖小报,偶尔能也从闻人晏或者旁人口中,听到一些其中所书的内容;只知道……正是它,排出了「天下美人榜」,并把闻人晏列为榜首。 “也是,阿寻才没有功夫去看那种茅房读物。” 闻人晏点着头嘟囔了一句,刚想继续说解,谁知殷寻已然极快地捋清了其中关窍,轻声念道:“是你办的。” “是呀。”闻人晏讪笑着应道。 从未有过江湖人士能搞清楚「天下小谈」的来头,都只知道这仿佛万事皆晓的小报,出自一无名书社。 而这间无名书社,其实是闻人晏在五年前给买下的。 他适时刚被选为了均天盟的新任少主,跟随柳晴岚一道来到了均天盟的地下密室。 头一回知道,密室里头放着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刃,也不是什么珠玉宝翠,十数架子上全是册子,记录着江湖上纷繁复杂的各宗势力、闲闻纪要、武学分解,甚至世家恩怨。 “均天盟维系数百年,处理过各门各派事务,自然比旁人要知道得更多。” 柳晴岚与他说:“此后,这些册子就交由你来分管了。” 原本柳晴岚只是想分一部分盟中事务给闻人晏,好锻炼一下他的处事能耐。 谁想,闻人晏直接借由这满架子的江湖八卦,开办了传说中的「天下小谈」。 不仅能从中牟得小利,而且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像现在这般,掌控一些事情。 知道这事的,在此之前,只有他师父柳晴岚一人。柳晴岚对此表示,也行吧,反正没啥坏处,甚至能赚钱。 至于为什么要叫这名,正如闻人晏留在书社的字联所写,正如不久前他与为他晨梳的侍女所说,纯粹是因为他刚起这一心念时,满脑子都是一句: 天下诸般皆小事,唯有阿寻为大事。 “它曾判言……” 事关己身,纵使是不怎么关心外头事的殷寻也知道:「天下小谈」曾说闻人晏是个草包,不像他,是冠绝一时的真侠士。 他从前还觉得奇怪。 分明在许多人的评价中,那小报所书、所写都句句有理,对旁人的武学评价也可谓是公道万分,怎么会在他们身上犯这样的糊涂? 原来,竟是闻人晏自己发出的判言,哪有人会这般贬损自己,捧高别人的……
63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