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饿不饿?”霍松声问道。 林霰轻轻抿了一口姜茶:“不饿。” 这人成天弱不禁风,该吃饭的时候又不吃,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山姜带暖,林霰半碗下肚,脸色也好看一些。 屋中门窗紧闭,霍松声嫌闷,起身把窗推开,窗口正对着几棵光秃的桐树。 霍松声微微一怔。 有僧侣在外洒扫,竹篾做的笤帚沙沙拖在地上,水渍枯枝一并扫到拐角。 见窗下有人,僧人驻足说道:“山寺苦寒,招待不周,施主见谅。” 霍松声颔首道:“不会。” 僧人合十双手作了一揖,继而又扫去远处了。 霍松声心头那点微妙的情绪随风缓慢散去,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座荒山偏僻无人,寺中僧人每日会去山间采些野菜山菇果腹。味道比不得城中珍馐,先生若吃不惯,待下山之后,我再请先生美餐。” 林霰口腹之欲淡薄,对吃食毫无讲究。 俩人静坐一会,赶上午间寺庙放斋。 林霰随霍松声一同前往,发觉霍松声对这里熟门熟路,像是来得频繁。 “将军经常来这座寺庙吗?” 霍松声看向诵经堂的方向,没太听清林霰的话:“嗯?” 林霰便重复一遍 霍松声说:“偶然发现山中有座野寺,供了几盏油灯在此,算算也有三年没来了。” 林霰面色恍然。 霍松声顿足给林霰指了条路:“饭堂在那个方向,你先去吃吧。” “将军呢?” 霍松声将袖口的扣子扣起来:“去烧柱香。” 他说完便走,留给林霰一道沉重背影。 林霰忽然叫住他:“将军,我能一起去吗?” 霍松声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皱了下眉,但也没有多说,点头道:“来吧。” 阁王寺位于城郊一座荒山之上,位置偏僻不好找,知道的人很少。 寺中僧侣不多,寥寥几人,唯一的香火是霍松声供的。 霍松声走在前面,离诵经堂越近,燃香味越重。 此时经堂内的师傅去用饭了,大殿内空无一人。 霍松声从香架上取了香,点燃后,恭恭敬敬跪拜神佛,半晌才起身。 然后,他拾起桌案上的油壶,绕去佛像左侧,那里有一只木架,架子上有四盏火光熹微的长明灯。 油灯没有署名,看不出是为谁所供。 霍松声熟练的为长明灯添了香油,灯内火光登时旺了起来。 林霰脚步极轻,默然不语地看着霍松声的动作,瞳仁随着火焰颤动的频率一起震动。 霍松声添完香油,静静站立半晌,旋即便出去了,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之后二人便一道去了饭堂。 饭堂僧侣不多,霍松声和林霰独占一张桌子。 野菜味淡,菌汤味鲜,林霰草草吃了几口便停下筷子。 霍松声看他一眼:“不好吃?” 林霰摇头:“没有。” 霍松声的视线落在林霰的嘴唇上,那唇颜色浅淡,瞧着就血气不足,唇形倒是好看,看起来薄薄的一片,冷冷淡淡的样子,跟林霰这个人似的。 “你是不是不舒服?”霍松声从嘴唇窥探到林霰苍白的脸色,想他大病初愈,今天又受冻一场,好像早上到现在也没见他吃药,“你药呢,吃了没有?” 林霰说:“早上起来时吃了。” “再吃点儿?” 即便是灵丹妙药也没有滥补的道理,林霰重新拿起筷子,勉强又塞了几口。 霍松声问道:“你预备何时入宫?” 林霰答:“再过几日吧。” “外面不太安全,聆语楼一次不成还会再来第二次,既然你不急着入宫,不如先留在阁王寺,我一会下山找一言上来陪你。” 林霰无所谓待在哪里。 霍松声还说:“正好这寺里有个懂医术的师傅,吃完饭让他给你看看。” 阁王寺里的和尚基本是自给自足,各方面都通晓一些,医术也是如此。这里本就偏僻,出家人清修不愿下山,若是有个病痛,下山请大夫是个麻烦事,若是什么急症,等大夫找来兴许就来不及了。 饭后,霍松声请来那位老师傅,和那日侯府的大夫说的差不太多,林霰身有不足,而且忧思深重,长此反复,才致病症难愈。 师傅建议林霰来寺庙清修,多诵经吃斋,排除杂念,或许可以起到一定的疗愈作用。 霍松声听得有理,忙请师傅带林霰去敲敲木鱼,安顿好他之后才独自下山去。 林霰当真去听了一个时辰的佛,等到散课,他才起身往诵经堂的方向走去。 诵经堂其实不大,一尊铜制佛像立于正中,佛前有香案,有蒲团,而佛堂左侧摆了一个木架,上面稀稀落落点着几盏长明灯。 坐堂的师傅一下一下敲着木鱼,林霰朝长明灯走去,伴着敲击声,敲一下走一步,每近一步,脸色便白上一分。 木架前站定,巍巍火光映在眼底。 林霰看了看,想找霍松声之前用的香油,可架子上是空的,便问敲木鱼的和尚:“小师傅,有油火吗?” 和尚停止敲击,从背后抽屉里取了新的油火。 “多谢。” 林霰的指尖有些颤抖,第一次添油时不甚漏出几滴。火光狠狠动了一下,林霰登时停住,待火重新燃起来后再缓缓添油。 “小师傅。”林霰为其中三盏添满了香油,后退一步,“这长明灯在此供奉多少年了?” “那几盏无名灯吗?”和尚抬头看了一眼,“快十年了。” 这个字眼引得林霰开始咳嗽,他又往后退行几步,到佛像前。 和尚问道:“此处有四盏无名灯,施主为何只点三盏?” 笑面佛无限悲悯地注视着林霰。 一炷香燃尽了,香灰掉落下来。 林霰默然转身,冲佛祖合上双眼。 木鱼敲击声再次响起。 林霰在这个声音中完成了一场自我修行。 后来他说: “那一盏德行有亏,受不起这些香火。” · 霍松声一夜未归,入府便喊来吴伯,请他送一张拜帖去燕康府上。 吴伯差人去办,那边给的回应也很快,霍松声刚洗了澡换好衣服,便得到消息,燕康请他一同在府上用晚膳。 霍松声着人取了两壶佳酿,乘上骄撵便往燕府去了。 当今内阁共有六人,内阁首辅章有良与皇帝同岁,出身翰林,一路从文渊阁大学士升任首辅,其在朝中威望甚高。樊熹是章有良在翰林的学生,后来被提为文华殿大学士,樊熹被遣去遂州后,便由燕康补了这个空缺。 霍松声到了燕府,下人进去通报,没一会儿,燕康亲自出门相迎。 燕康正值壮年,长得端正,面相儒雅亲和。 “小侯爷!”燕康拱手作揖,“新居刚刚修葺完成,本想等过段时日宴请朝臣,不想今日被小侯爷抢了先。” 霍松声手间挂着两壶酒,笑道:“燕大人哪里的话,大人擢升,应该是我来恭贺才对。松声常年驻守在外,错过不少长陵风云,巧在我前日回府,听闻宫中新任一位大学士,便赶紧来见一面。” 燕康请霍松声进门:“小侯爷金枝玉叶,应当下官上门才是。今日礼数欠缺,还望小侯爷不要怪罪。” “那是自然。” 燕府确实是刚刚整修过,朱漆的颜色都很新。 “朱漆内含损毁身体的毒性,新饰后应当空置几月吹一吹风。大人是在长陵无处落脚吗,怎么搬得这样急?” 进入门厅是地上有一门槛,燕康提醒道:“小侯爷当心。”然后说,“别提了,内阁有诸多要事需要处理,久住客栈也不方便,好在这座宅子该有的东西都有,只需重新粉饰便可入住。” 桌上热茶已经备好,霍松声将带来的酒交给下人。 “虽然我没有见过大人,但听说大人是长陵出去的,怎么,从前在长陵没有府宅吗?” “小侯爷有所不知,那年下官离开遂州,将妻子留在长陵,当时她身怀六甲,一日不慎出了意外,一尸两命。那之后,下官便将府宅变卖,原本打算在遂州过完余生,不成想竟有机缘再回到长陵。” 霍松声面露遗憾:“不想谈及大人伤心旧事,抱歉了。” 燕康挥一挥手,着人送些茶点点心:“小侯爷哪里的话,此事过去二十多年,下官也早已看开。”燕康看了眼屋外天色,“现在天色尚早,不如下官带小侯爷在府中四处走走如何?” 霍松声欣然答应。 宅院并不陈旧,燕康说,这是首辅章有良托人替他找的房子。 “话说回来,我回长陵几日还未去拜访首辅大人。”霍松声说,“想来有些失礼。” 燕康笑道:“小侯爷诸事缠身,首辅大人不会见怪。再过几日便是观星日,小侯爷宴席之上多和首辅大人饮几杯便是。” “观星日?”霍松声离开长陵几年,还没听说过有这么个日子。 燕康解释道:“小侯爷有所不知,自从两年前司南鉴易主,换了如今这位之后,便有了观星日。皇上会在这天亲临司南鉴最高阁,向天祈福,再在星云殿设宴答谢天神。” “司南鉴主是那位很灵的河长明?” “正是,河鉴长近两年深得圣心,是秦公公外,皇上身边最得宠的红人。” 霍松声不以为意:“可我瞧这雨已下了十数日,还不知何时放晴,那天能不能望星还未可知。” 燕康笑了笑,说:“小侯爷多虑,河鉴长已算过天象,那日有星。” 霍松声疑惑道:“真这么灵?” 燕康点点头,忽而凑近了霍松声,低声说:“据说这位不仅能观星测运,还可预知将来。” 霍松声抱起胳膊:“有趣,听闻皇上近年来沉迷命理之说,想必也是河鉴长之功劳了。” “总之有几分玄妙,待小侯爷日后见了真人便知。” 俩人在府中走逛一圈,燕府家丁仆人不少,却不见亲眷。 霍松声奇怪道:“怎么不见燕夫人?” 燕康顿了一顿,说:“夫人还留在遂州,想着待府宅粉饰好再将她和孩子接来。” 霍松声点点头,与燕康话起家常:“大人考虑周到,不知大人膝下几个孩子?” 谁知此言一出,燕康平地一个趔趄,险些绊倒。 霍松声抬手去扶,眼神敏锐起来:“大人当心。” 燕康笑得讪讪,说道:“下官膝下一儿一女,女儿去年已经嫁人,小子顽劣,还在准备科考。” 霍松声打量着燕康,旋即神色一松,笑道:“儿女双全,大人好福气。” 俩人去到书房,燕康拿出好茶招待霍松声,霍松声说茶烫口,要先放一放,于是先在燕康书房里转悠起来。
177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