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城看着床上的林霰,突然问吴伯:“你看他像谁?” “啊?”吴伯不明所以,走近一步。 他不是不知道林霰长什么样子,也不是不明白霍城指的是什么。霍家和戚家太熟了,不止一个人看着戚庭霜长大,可这话吴伯不敢说,说出来要伤许多人的心,于是笑了笑:“老奴老眼昏花,看不太出来。” 霍城指着他无奈地笑:“你啊。” 笑完,霍城深深舒了一口气,把林霰的手放回被子里,仔细掖住被角。 他看上去已经平静,可讲话时胸腔仍在微微震痛:“庭霜回来了。” 一句话犹如惊雷。 吴伯惊到站不住脚,扶了下床边的雕花木柜:“侯爷,您别说笑……” 霍城低下头,手指轻触眉心,一种释然从动作间流露出来:“你看松声还对谁这么上过心吗,原来他早就知道。” 另一种被欺瞒的不悦很快涌上:“这两个臭小子,胆大包天!这么大的事连父母也不告诉,我看他们是想造反!” 这句没压住声音,睡着的林霰皱起眉,不安地动了一下。 霍城顿时噤声,满肚不快只得压回去。 他给吴伯使了个眼色,俩人带上东西离开房间,到了外面,霍城吩咐道:“去林府找下小符尘,把庭霜的东西收拾一下,今天就搬回来住。” 吴伯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身体的本能反应是听从指令,立即就要去办。 霍城话还没说完:“他那是不是有个医术高超的大夫?现在人是在林府,还是跟着去了西山?你打听一下,若是在林府,一起请过来,毕竟庭霜的病情他最了解。” 吴伯答应着。 霍城讲:“让厨房炖点参鸡汤,庭霜爱吃鱼虾,去买新鲜的,清蒸清炒就行,我看他现在胃口不好,不能吃太油腻。” 霍城吩咐一圈,吴伯一一记下:“侯爷,还有吗?” “庭霜的房间……” 吴伯说:“二公子的房间一直有人打扫,干净的。” 霍城点点头:“等他睡醒,问问他是想睡自己房间,还是要住霍松声那,听他的。” 终于讲完,吴伯赶紧去准备。 霍城待人走远后原地停留一会,后来独自又去了一趟地下室,许久都没有出来。 · 漠阳关 风卷过乌云,留下一片灰白。 霍松声坐在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上,脚边睡着两具尸体。 尸体死状难看,头身快要分家,血流了一地,快要漫到霍松声脚边,他嫌弃地抬脚,把尸体踢远了,动作牵扯到肩膀上的箭伤,疼的眉头直皱。 春信正在给他止血,按了他一下:“主子,你别乱动。” 霍松声有两个水囊,一个装水,另一个装的是烈酒。 他打开装酒的那个,咕咚咚灌了几口,烈酒烧喉,酒劲能止疼。 霍松声纳闷地问:“你说回讫给了我们什么好处,能让汉人将刀尖对准汉人?” 这些日子以来行刺车队的刺客们黑衣蒙面,面纱底下是汉人的脸。 回讫想要挑起事端,那就不能让大历抓住把柄,所以他们不会用自己的人来行刺。其实早在多年前,回讫就培养了一批汉人刺客,他们被回讫归化,利用汉人身份潜入大历,为回讫获取情报。 这些刺客死了也就死了,本来就是死士,被抓住也不怕,都是汉人,只要他们咬死不认,那火就烧不到回讫身上,大历即便知道这是回讫派来的人,但没有证据。 春信用力将纱布扎进,层层把霍松声的肩膀缠绕起来:“那理由多了去了,有威逼利诱的,有仇恨国家自愿投诚的,不好说。” 国家归化的那些手段霍松声清楚得很,无外乎是用钱收买,不为金钱所动的就拿家人威胁,这是被迫卖国。还有些主观意愿投靠对方的,要么是被国家背弃,要么是被国家伤害,这种人一般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很难再回头。 霍松声流了不少血,健康的肤色因为失血显露出苍白来。 漠阳关视野开阔,他的眼睛能看到很远的山脉,还能看到盘旋于高空的大雁。 “这个世上,有几个人能真正的自由。”霍松声将视线拉得很长,“又有几个人一生到头,能说一句问心无愧。” 春信把霍松声的衣服拉上去,拿走他手中的酒:“伤口这么深就别喝酒了。” 霍松声摸了摸腰带,他在军中行走,惯爱将腰带缠得很紧,将军的腰带皮革制成,与文官用的腰封不同,更硬。许多将军、士兵常年作战,常年要穿重甲,久而久之就落下伤病,这种腰带能起支撑作用,一定程度上保护着军人的腰椎。 霍松声身上这条是离开长陵前林霰给他的,说是费了好些心思打出来的,用了上好的材料。霍松声试穿时是林霰亲手帮他系的,长度正合适,一寸多余的都没有,一看就是林霰平时握的多了,对霍松声的尺寸了如指掌。 想到这里,霍松声觉得伤口的疼痛都减轻不少。 他突然转过来对春信说:“春信,交代你个事。” 春信看他神色凝重,不觉也严肃起来:“将军,你说。” 霍松声摸着腰带侧面嵌着的玉石,说道:“如果我有什么不测,帮我把腰带带回长陵去,给林霰。” 春信登觉晦气,朝霍松声嚷嚷:“你瞎说什么!” “别叫唤。”霍松声捂了下耳朵,“战场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个万一,你听着就行,要真有那么一天帮我把东西给他。” 春信有点生气,懒理霍松声的胡言乱语,抱起地上的瓶瓶罐罐走了。 “你听见没有?!”霍松声按着伤口,喝道,“惯的你没边啊!这是军令!春信!” 春信顿住脚。 苍茫天际下他回过头,发现霍松声一身黑坐在那,背后是灰蒙蒙的天,和黑影绰绰的不绝山川,他看起来一点颜色也没有,几乎与阴沉天地融为一体。 霍松声放轻语气:“听到了?” 春信嘴唇嗫喏一下,眼睛颤动,半晌答道:“遵命。” · 林霰没睡多久便被噩梦惊醒,具体梦到什么不记得,只觉心慌得厉害。 他起身倒了一杯水,嗓子痛,大概是哭的,温水流经喉管得到一些舒缓。 符尘推门进来:“先生醒啦。” 林霰点点头:“侯爷呢?” 符尘说:“爷爷在厨房,说要蒸蛋羹。” 林霰应了声,坐下来,想再倒一杯水,可他的手不太稳,倒水时竟歪歪扭扭地漏了出来。 符尘托了下茶壶:“先生,你怎么了?” “心慌。”林霰按住自己的手腕,在腕骨处用了捏了捏,“松声还没来信吗?” 符尘帮林霰把水倒好:“霍将军说到溯望原会报平安的,算算日子也就这一两日了。” 林霰说:“派人盯着,收到松声的信第一时间拿给我。” “知道啦。”符尘走到林霰背后,给他捏了捏肩膀,“先生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养病,等霍将军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说着,没关严的门缝缓缓拉大。 七福大摇大摆闯了进来。 “你怎么把七福也带来了?”林霰弯下腰,一把捞起猫咪,软软热热的小东西十分讨喜,林霰天冷的时候就喜欢抱七福,比暖手炉好用。 “哦,我就差把家搬来了。”符尘叹口气说,“一言哥去了西山,都没人帮我,可把我累死了。” 林霰抬起头:“什么?” 符尘一根手指挠七福的下巴:“爷爷说,让我们收拾东西,回家住。” 话音刚落,被七福拱开的门彻底打开。 霍城端着碗鸡蛋羹走了进来,说道:“滴了香油,趁热吃。”
第132章 明月高悬,关外的天空比中原辽阔,连月亮也更加皎白。 出了漠阳关,回讫若是再想行刺就不那么容易了。 关外是镇北军的地盘,没人敢在这里撒野。 再往北路要好走许多,镇北军十万大军沿线驻扎,处处可见镇北军军旗,军队列道为车队让行,军人站姿如松,气势如虹,更多的,他们对霍松声有异于常人的忠诚,这是真心换真心的结果,也是赵渊最忌惮的东西。 霍松声在七天后终于抵达溯望原,他回来没打招呼,有点像突击检查,直接策马去了草场。 春天了,溯望原上的草发了嫩芽,士兵们整齐列队在草场练兵。 呼喝声引得草木摇动,霍松声暗中盯了半天,想看看有没有偷奸耍滑的,让人欣慰的是,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兵,主帅不在也很自觉,没让他操心。 霍松声没出声打断,看了会便折返去军帐。 靖北军十万大军,共三十三个营,每个营下在编军人三千人,设总兵、指挥使、总旗等,最小单位为伍,通常五人一伍。 霍松声一手练出来的精锐二队出自骁骑营,骁骑营总兵秋和,中将陶卫,少将罗田,都是霍松声手下不可多得的猛将。 这个时辰,他们都在练兵,霍松声派人叫他们来军营一趟。 等人的功夫,春信喊了军医过来,霍松声肩上的伤挺严重的,一开始只是草草处理一下,这几天下来伤口溃烂,看着就疼,也不知这人怎么忍过来的。 霍松声嚷嚷口渴,让春信给他洗个果子。 春信洗干净递给他,霍松声一口咬下去嘎嘣脆,正好军医将他身上血糊的纱布揭开,露出一个可怖的血洞。 春信觉得霍松声简直像个怪物,每次受伤都这样,能跑能跳能吃能喝,非得把自己熬到起不来才算罢休。 军医眉头紧皱,语气也很严肃:“将军这段时间不要握剑了,否则这条胳膊保不住。” 霍松声“哦”了声:“我尽量。” “你别尽量。”春信帮大夫拎着水壶,在旁插嘴,“残废了你就别想上战场了。” 霍松声眼睛一瞥:“威胁谁呢,那正好我卸甲归田,回南林养老去,多好的事。” 春信被他气个半死,不接话了,低头和军医讨论霍松声这条胳膊会不会留下病根。 霍松声听得昏昏欲睡,赶紧把剩下半个果子啃了。 春信讲完话,据经验判断霍松声不是个老实人,趁他不备,先缴了他的剑,不让他再折腾。 霍松声“嘿”了一声,还没开口,春信拿林霰堵他的嘴:“你不好好养伤,我就告诉林先生你受伤的事。” “少吃里爬外啊,看清你主子是谁。”提起这个想起来,霍松声手往后一伸,把砚台摸过来,“差点忘了报平安。” 军医一边给霍松声上药包扎,霍松声一边磨墨写家书。 平日里小伤小痛要缠着人闹个没完,如今肩膀被人射穿了却只字不提。 洋洋洒洒写下一整页,霍松声吹了吹墨渍,说:“帮我送去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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