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赵珩说,溯望原下面有一个巨大的天然火油湖,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只怕漠北永世不得安宁。 难怪赵珩如此自信回讫会帮他,这是一个天大的诱惑,回讫一旦得到,想要拿下大历轻而易举,谁会拒绝这样的好处? 河长明一时惊骇的无法出声。 赵珩缓缓说道:“这件事世上除了你我和父皇,应当没人知道了。” 确实,风声走漏后果不堪设想,别说别的国家,就是大历自己人也难说能抵挡住火油的利益,不会贩卖走私。 河长明半晌才找回声音:“……那王爷是如何得知的?” “我掌管天下驿站,所有消息送抵长陵皆要从我手中经过。”赵珩回忆道,“那是十年前,戚时靖亲手写给父皇的密信,被我截下了。” 他不仅截下来,还打开看了,看过之后原封不动送到了赵渊手里。 赵渊应当很早之前就知道火油湖的存在,他和戚时靖甚至为了避免别人发现火油湖,秘密断掉了通往火油湖的路。 他们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对,为了国家稳定,赵渊宁可自己不用,也不能让别人发现大历有这么个湖。 当时的赵渊还算是个为国为百姓考虑的好皇帝,可他骨子里就是个自私多疑的人。世上仅有他和戚时靖知道那个湖的存在,这么大的诱惑摆在面前,戚时靖当真就能当火油湖不存在,做到十年如一日不为所动? 赵渊不相信有这样的人。 以至于他对戚时靖的忌惮越来越深,最后演变成逼得戚时靖用火油湖来威胁他给漠北运粮。 在回讫向大历开战之前,赵渊对漠北发来求粮的信件一概视而不见,厚厚一叠信就搁在赵渊桌角,他一抬头便能看见,却连拆封都没有。 眼见着快要入冬,回讫又在边境蠢蠢欲动,戚时靖必须要为战时做准备,来自朝廷的漠视让戚时靖既心急又恼怒,,眼看着将士们饿的面黄肌瘦,有的甚至连刀剑都拿不起来,戚时靖实在忍不了了,一封密信送去长陵,告诉赵渊,如果再不给漠北送粮,待回讫打入溯望原,漠北失守,他会引爆火油湖与回讫同归于尽。 他连要粮食的时候,想的都是如果实在没办法,他宁可引爆火油湖和敌人一起死,也没有半点以火油湖为筹码向赵渊牟取利益的想法。 信寄出去没两天,戚时靖自觉当时情急之下语气不好,便又写了一封万字长信,推心置腹的将《乞和协议》签订的后患列明纸上,恳求赵渊不要与敌人做无谓的交易。 然而,那封万字长信终究是没有抵到赵渊手上,而戚时靖以火油湖威胁赵渊给漠北送粮的信偏巧被心血来潮的赵渊打开了。 没人知道赵渊读完那封信后是什么反应,世人只知道,皇上在漠北与回讫开战的第一时间,调动全国八大粮仓,集全国之力为漠北运粮。 赵渊送给戚时靖五百万石粮食,彻底堵住了他的嘴巴,也堵住了悠悠众口。 河长明不寒而栗。 戚时靖有多狠呢,其实他这个不败战神一点也不如传闻中凶狠。 他口口声声说一旦漠北失守便要引爆火油湖和回讫同归于尽。 可他至死都没有这么做。 戚时靖守住了火油湖的秘密,到死都在维护自己的国家。 而赵珩,为了王位,为了权力,竟以此为条件,打算与敌人做交易。 河长明难以抑制的发着抖。 赵珩发觉了,搓着他的胳膊:“很冷吗?” 河长明点头。 岂止是冷,溯望原的风雪都没有这么冷,让他连骨头缝都觉出了疼。 · 赤禹 霍松声赶了近一个月的路终于到达赤禹。 鸿胪寺的官员将通关文书递呈上去,余下的便要等待赤禹国王的接见,时间不会太久,霍松声在文书上写了加急,通常半天到一天对方就会给回复。 霍松声在下榻的驿站好好洗了个澡,将自己收拾干净,完事儿照照镜子好歹像个人样。这一个月除了睡觉都在马上,他都快没型了。 房里有笔墨,霍松声在桌前趴了半个时辰,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三张纸的家书。他憋了一个月的话要跟林霰说,三张纸怎么够,要不是春信来喊他,恐怕还能接着写。 春信敲开门:“爷,雷子来了。” 霍松声赶紧起身,将信装好拍在春信身上:“寄去长陵。” 殷涧雷离家月余,过年都没回去,带着十几个人从大历西南部来到赤禹,一直在寻找六味子的踪迹。 主仆二人好些日子没见,碰面连叙旧都免了,直接切入正题:“主子,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霍松声不喜欢坏消息:“先说坏的吧。” 殷涧雷说:“我带着人从西南府找到赤禹,都没有六味子的踪迹。” 霍松声当即脸色一沉,这六味子难道真的在世间绝迹了吗? “好消息呢?” “半个月前,我收到一封南林来的家信,是我爹寄来的。”殷涧雷说道,“信上说当年西南府为感谢老侯爷平定西南之乱,曾找工匠打造一面铜镜,用到了六味子。但铸镜人早已过世,侯爷辗转找到了工匠的后人,信中留下了对方的姓名和住址。” “我爹?!”霍松声有些惊讶,没想到霍城口口声声厌烦林霰,竟不声不响在帮他寻找六味子。霍松声内心颤动,忙问,“那人住在哪里?” “年头久远,那人早已搬离原先的住址。”殷涧雷缓缓说道,“我几番周折,从西南找到赤禹,终于确定对方如今就在赤禹境内。” 霍松声心中大喜:“太好了!快带我去找他!” 事不宜迟,殷涧雷立刻带霍松声去找那位工匠后人。 对方是大历人士,早年西南腹地被赤禹统治,二族通婚,那人娶了个赤禹老婆。四年前,那人的妻子生了重病,临死前想要回到故土,他便带着妻儿来到赤禹。妻子死后觉得赤禹的生活也还不错,便没有离开,一住就到现在。 霍松声在街上买了许多吃的穿的,如果对方真的有六味子的下落,他能够满足对方一切要求。 后人名叫张单,靠着一门手艺在赤禹开了一间打铁铺,以此为生。 赤禹国内汉人不多,张单一见到霍松声和殷涧雷便觉亲切,人还没开口,他先主动问起:“二位从哪里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赤禹我很熟,大家都来自大历,有什么困难尽管提。” 霍松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张单:“大哥,实不相瞒,我是想跟您打听六味子的下落。” “六味子?”张单明白过来,“你们是特地来找我的?” “正是。”霍松声说,“我的家人生了重病,需要六味子救命,可我们遍寻大历也没有发现六味子的踪迹。听闻西南府的张老先生曾铸造一面铜镜送给南林侯,铸镜时用过六味子,可老先生已经过世,我们辗转几番才找到您。” 张单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六味子有益于淬炼铁器,当年家父也是机缘巧合得到一株,便溶于铜镜内赠给南林老侯爷。此草珍稀,生于悬崖峭壁之上,千颗种子才结一株芽,极难养育,赤禹境内已经亦很罕见。” 霍松声听他说完,心又沉了下去。 张单理解霍松声的心情:“对不住,我没帮上忙。” 张单为人忠厚,想要帮忙的心是真诚的。 霍松声摇摇头,仍然十分感激:“谢谢了,我们再去别处找找。” 他将买来的东西放在店里,一定要张单收下,张单不肯要,提着大包小包追着霍松声出门。半途突然想起点什么,喊道:“小兄弟,你等等!” 张单说:“其实世上还有一个地方可能有六味子。” 霍松声眼睛一亮。 张单有些犹豫道:“回讫多年前曾入侵赤禹,烧杀抢掠,掳走许多珍稀药草,其中就包括六味子。一株六味子能结几十颗果实,它的果实很小,色泽鲜艳,形似朱砂。我在赤禹曾有耳闻,说回讫暴殄天物,不知六味子珍稀,将其种子制成手串,用来祈福求神。小兄弟,如果大历和回讫关系缓和,去那里找一找,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 七日后,都津。 那天摆脱山上的追兵之后,赵珩重新找了一匹马,带着河长明继续北上。 赵珩希望尽快赶到回讫,因此快马加鞭,七天便到了都津。 都津是河长明的故乡,河长明生平第一次对赵珩提出要求,他希望回家看一看。 河长明在世上已无亲人,这一点赵珩知道,早在他将河长明带回长陵之前便调查过他的身世,河长明的亲人死于三年前都津的一场洪灾,也正是因为那场洪灾,赵珩才得以结识河长明。 赵珩这几日对河长明都很有耐心,答应他说:“可以,但不能久留。” 北方的气候稍微要冷一些,入夜之后更凉,不过天上有星星,明天应当是个好天气。 河长明没有回家,而是走了一条僻静山路。 那路并不难走,前几年城中大兴土木修葺过,山路上铺了层青石砖,人行马过都很方便。 赵珩没怎么来过都津,便问道:“我们去哪里?” 山路两侧挂着白色灯笼,一直到很高的地方都有,照亮了前面的路。 河长明说:“去看看我爹。” 赵珩心里有了猜测,果然上到半山腰处,看见大小不一的坟包,原来山上是一片坟地。 河长明走在前面,这边便不亮了,只剩一点微光,夜色中河长明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他素来穿着得体,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弄得有些狼狈,不过好在他气质出尘,即便落魄也不似凡夫俗子。 风将河长明蓝紫色的长袖拂了起来,他的袖口用金线绣着天上银河,此刻随风而动,像一簇会动的流光。 河长明停在一座无名碑前,接着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 墓碑老旧不堪,已经许久没有擦拭过。 赵珩递来自己的手绢,体贴道:“和你父亲说说话吧,我去旁边等你。” 谁知何长明却说:“不用,你不用走。” 赵珩心中一动,连带着看河长明的目光都柔和起来。 河长明用赵珩的手绢擦拭墓碑,很平整的一块石头,上面只有零星划痕,除此以外一个字也没有。 民间重视婚葬嫁娶,除非是有罪之人或身份不明的人,一般不会留下无字碑。 赵珩奇怪道:“为何碑上不刻名字?” 河长明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停止动作,他擦了半晌,将石碑上的灰尘尽数擦去,然后笑了笑,轻声说:“爹,你好福气,这是宸王的手绢。” 赵珩觉得河长明的语气有些奇怪,但还没体会分明,便听河长明接着说:“我带他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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