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和商吹玉当时的委屈不同,少年对于“被遗忘”这件事的反应相当平常。 他只是安静注视着凤曲,眸中几无情绪,只能看出纯粹的认真。 凤曲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别开视线:“啊呀,总之我们先想办法出去吧。我叫凤曲,你叫什么?是你把我藏到洞穴里来的吗?外边还是很多蛇?” 他一连串问了许多,少年歪了歪头,艰难地理解着。 半晌,他才逐渐消化了这些问题,迟缓地对凤曲点头。 能交流,那就还好。 不过他看上去有些笨拙,似乎不像寻常人的神智,说不定,还真是被打傻了的小仆,误打误撞跟着江湖人上山了而已。 更何况这孩子还救了自己一命,凤曲心中侥幸极了,对他抱拳一礼,诚恳道:“多谢你救我!” 少年眨眨眼睛,面上的困惑更重了。 须臾,他却肯定地点了点头:“主人很危险,我,救了主人。” 那就没错了! 凤曲顿时生出一股豪情,一把握住他的手:“不要叫什么主人了,我猜你肯定是认错了。你看上去还很小呢,上山来一定很害怕吧?没关系,接下来就交给哥哥!” 并在心中发问:“对吧阿珉!” 阿珉:「……」 总之烂摊子都是由他收拾,阿珉自己也快习惯了。 少年的手冷得不像个活人,凤曲看了一眼他单薄的衣衫,心里又不免叹息。 虽然仲春已过,但夜里的深山还是冷的,这孩子穿这么少,想必吹叶笛也是想要求助,可惜没能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好险才和他汇合。 凤曲一边想着,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衫往少年身上一罩:“虽然不太暖和,但好在能挡一点风,但愿你别嫌我的汗味。” 少年乖乖听他说着,闻言低头深嗅。 凤曲阻拦都来不及,一时哭笑不得:“你怎么还特意闻啊?要是熏到你怎么办?” 少年这才抬头,澄澈的眼睛里依然看不出情绪:“主人的味道,和以前,一样,喜欢。” 凤曲心下微颤:“你果然是认错人了吧。” 少年摇头:“我,只有姐姐,和主人。不会认错。” “就算你这么说,你记得自己名字吗?” “唔。” “看吧,你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认错了我也很正常。而且,不管你以前的主人是谁,现在既然逃出来,就不要再叫主人了,人和人之间哪能那样叫呢……” 凤曲正唠叨着,却感到臂上一紧,少年猛地拉住了他,比他稍矮的个头使得少年必须仰视。 他的体温低得惊人,被他抱住手臂,竟像是被一块冰贴着似的。 但凤曲一时没能挣脱,听到少年坚定道:“野。主人叫我,小野。” 凤曲一怔,在“小野”这个称呼冲进耳廓的刹那,他的颅内竟然真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仿佛什么深埋在封印之下的东西呼之欲出,挣扎之间,却让他备受折磨。 然而不等凤曲捉住一丝灵感,面前的少年冷下脸庞,豁然转过身去,极其熟练地将凤曲往背后一护。 一支冷箭直扑面门而来,那点寒芒越绽越盛,凤曲一惊,刚拔/出剑,却被一只拳头轰地挡在面前。 小野只抬单手,精准截住那支来势汹汹的暗箭。 手背青筋微露,“啪地”脆响,箭矢断裂纷飞,只剩残渣。 凤曲后知后觉感到一阵寒冷爬上后背。 小野握断了箭,面朝无边深雾,声色俱冷:“……找死。”
第042章 药师佛 “滴答”、“滴答”…… 冥冥中,水滴的声音像在奏一面鼓,穆青娥蹙起眉头,试图躲开那阵惹人心烦的动静,可它又像吵人的蚊虫,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穆青娥竭力想要躲开那些喧闹,此时才发现,自己眼前黑沉沉的,竟然没有睁眼。 她便睁开眼睛,信手往眼前一挥,想要赶走噪音的存在。 然而,入眼却是阴森森、黑黢黢的地宫。 水滴声不减反增,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的压抑的呼吸,从四面八方朝她聚拢,或深或浅、或急或缓。穆青娥便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强过一声,连带着她的呼吸也不觉急促起来。 她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摸黑爬了起来,匆匆奔跑在狭长的甬道上:“凤曲?五十弦?秀姐,小花,你们在吗——” 她原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来着? 她是不是肩负着什么不得不的使命? 那件赌上性命也要去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来着……? 是向“鸦”复仇吗? 不是,不对,她有比复仇更重要的事。 她要做的是—— 指尖触碰到了墙壁,坚硬冰冷的触感让穆青娥顿觉悚然。 周围的呼吸声戛然而止,唯独水滴仿佛从未远去,一如既往地“滴答”“滴答”,仿佛某种诅咒一般的陪伴。 她循着墙壁,摸到了尚未点燃的灯把。 穆青娥大松一口气,急急忙忙地吹亮自己的火折子,往灯把上递火。 幽暗沉静的地宫豁然亮了。 眼前的墙壁饱经水淹火烤,长满霉臭的老苔。一股近乎腐烂的暗臭传入鼻腔,穆青娥后知后觉地转回脸去,霎时间僵住了。 ——油黄色的火光惨淡地照亮周围,两侧的牢房生满红锈与白蛆。 比那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牢房里,透过铁栏杆望向了她的一双双眼。那些面黄肌瘦、了无生气、灰败铁青的脸庞,眼睛都深深凹陷下去。 却不论男女老少,他们都齐齐注视着穆青娥一人。 在无数双眼睛中,穆青娥看到了小花母女。 她们再也没有对她绽放笑容,而是同样呆滞地投以注目,死气沉沉,好像正在劝说着她,一齐沦入地狱。 紧接着,正式和水滴的源头对上了眼。 那是一颗发蓝的头颅,或者说,一颗石头佛像的头颅。乌发肉髻、面相慈悲。 它被悬挂在半空,脖颈之下空空荡荡,只有滴滴答答如血的水滴。 ——这是一尊残缺的药师佛①。 - 名为绝望的情绪久违地在心间膨胀。 时隔十年余,她又感受到了这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救救我们!求您了,救救我的孩子!” “快跑,清安,不要回头,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你不是神医的徒弟吗?你不是能治吗?你说话啊!他为什么还不睁眼,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治啊?!” “一个黄毛丫头能懂什么医术?说了这是诅咒就是诅咒,你非说是瘟疫,引得人人自危,那你倒是找出瘟疫的源头来啊?学艺不精就回炉重造,别再出来丢你师父的脸了!” “庸医!混蛋!滚出宣州!宣州不欢迎你!” - “小穆——!!” 世界犹如石头激破的水面,忽然扭曲起来,那些来自病患的眼神倏忽消散,唯余耳边急切的呼喊清晰可闻。 在最后的唾骂入耳之前,穆青娥一个激灵,从无边黑暗中再一次睁开了眼。 这一次,她面对的是满堂神佛,在数不清的睥睨之下,微弱的青灯映亮了一张满是担心的脸:“小穆,你怎么回事?” 五十弦吹亮火折,点了好几盏烛堆放过来,这才勉强照亮这座清冷的佛殿。 殿外已是深夜,五十弦焦急地摸她额头:“是不是病了?那地宫冷得很,你可别只顾着救人把自己给累垮了。” 穆青娥被她扶了起来,好一会儿没能回神。 直到火焰驱散些许寒冷,五十弦的外衫还盖在她的身上,半晌,穆青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是哪里?” 五十弦微怔:“是寺庙呀,这里收容了所有的病患,我俩一起过来看的。” “宣州……寺庙……瘟疫吗?”穆青娥喃喃说着,却自己摇了摇头,“不,不是瘟疫,是诅咒。我输了,我猜错了,我应该更谦虚的。” 五十弦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到底怎么了?我从微茫那里回来,就听说你一个人倒在地宫,小花她们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其他考生也来帮忙,才把你转移到这儿,我也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是吗?” “是啊,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发生什么事了?” 穆青娥低眼沉默许久,却问:“你是谁?” 五十弦瞪大了眼睛:“我是五十弦啊!是你雇佣了我,我要陪你们考到朝都去面圣的啊!” “我们又是谁?” 五十弦彻底吓到了,急忙搓她的手,好像把她双手搓暖就能让穆青娥记忆回笼似的。 穆青娥皱眉甩开了她:“赶紧回答我。” “呃,难道你失忆了?怎么跟撞鬼一样?”五十弦吓一大跳,正担心着是不是数据被删,但穆青娥看她的眼神并不陌生,反而,更像是迫切地想要求证什么东西。 于是五十弦乖乖回答:“我们就是你和我,还有倾凤曲、商吹玉和秦……阿露呀。” 穆青娥听她说完,神色终于有些回暖:“他们回来了吗?” “噢,你还是记得的嘛,吓我一跳,看不出来你也会开这种玩笑。” “……你直接回答就好。” “还没有呢,一个时辰前才上了山,消息都没回来一点。其他考生都回百里酒庄了,不想在这儿过夜,但我想你突然晕过去,说不定是被这里的什么东西启发了,只好暂时留下来陪你。” 穆青娥点点头,闭眼整理起自己的记忆。 看上去,她刚才是做了一场噩梦。 虽然长久不曾梦到那么久远以前的事,但或许正因为被她刻意忽视,情绪爆发之时才更加的来势汹汹。 对于宣州、对于瘟疫、对于这片地宫,她的确不是初次造访。 原以为在瑶城拖延了大量时间,再到宣州时,这场天灾应该已经被观天楼解决了。可是刚刚抵达平安村时,听到村民提起宣州北的大妖,穆青娥就知道大事不好。 天灾还没有结束。 那个可以解决天灾的人,至今没有出现。 “小穆,你真的没问题吗?”五十弦心有余悸,她努力点开系统,借着角色面板观察半天,可从穆青娥身上的确没看到什么已知的debuff,可见不是什么客观原因。 穆青娥静静坐了很久,特意回避了佛像的视线,俄而才缩缩肩膀:“我没事。我只是在回忆为什么昏倒。” 五十弦问:“那记起来了吗?” 穆青娥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嗯。” 她搭上了小花和秀姐的脉门,从看似平稳健康的脉象中,窥见了一丝异样。 于是她重蹈覆辙,和上次一样,不由自主地摸向了其他人的脉门,一个、两个、三个……最终,她的心里又升起了那个已经被否决过无数次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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