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姐嗔道:“怎么跑外边去,不要给姐姐添麻烦,快进来。” “另外两个姐姐去村子那边了,过会儿才回来,阿露姐姐说,我们就在这儿等。” “去村子?什么村子?” “就是那边那个——” 小花伸长了手给他们指,凤曲眼巴巴看过去,可算望见了略显混乱的两队人影。 可他只能听见鼎沸的叫骂,听不懂在吵什么,也没看见隐蔽中的五十弦和穆青娥。 商吹玉问:“她们去做什么?” 秦鹿懒洋洋地曲起膝盖,搭在车辕上,悠悠道:“衙卒抓人,她俩就去看看。” 凤曲还是云里雾里:“抓人?抓什么人?” 秦鹿答:“像小花父亲那样的人?” 凤曲回过神来,闹鬼的事虽然告一段落,可宣州北的大妖还没说法呢。 小花的爹爹可不就是去过宣州北,然后就被抓走了吗? 现在他们越来越靠近传说中的事发之地,恐怕像这种抓捕也会越见越多。 原本只是听他们对话的秀姐顿时急了起来,她也试图起身,凄声问:“真的吗?还有其他人被抓吗?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我也想去看看……他们还能被放回来吗?” 凤曲急忙安抚:“您先别急,等会儿青娥她们打听回来就有结论了。” “可是、可是……” 商吹玉道:“她俩都有武功,如果连她们都打听不到,更何况你们一对母女。” 这话说得有些不留情面,却又实在戳中了秀姐的痛处。 她们孤女寡母本就是破釜沉舟,虽谈不上散尽家财,却也变卖许多家当才凑够了路费。这一趟,若不能带回自家男人,她也不知道未来该如何自处。 可是,即使拼命到这步田地,她能做到的也只是凑够路费而已。 至于到达府衙之后的人情打点、消息探听,秀姐一概不知所措,能在半路搭上凤曲一行人的马车,都已是她意料之外的喜事。 秀姐越想越伤心,爬起来又朝凤曲和吹玉重重地磕头。 小花不明所以,忙不迭跟着母亲一道磕头。 但小花还没跪好,便被秦鹿一把拦住,凤曲也连忙拉起秀姐:“您这是做什么!” “我、我实在想不到要如何报答各位恩人,就算能找回孩子她爹,这样的大恩大德也是终身难报。我们母女本来山穷水尽,我破罐破摔的时候,甚至想过先掐死小花,我们一道随她爹去了。她爹、她爹就是个混球!早说不要再接那些活计,他偏不听,惹了一身祸事回来,又连累我们母女……” 秦鹿凉凉地打断她的话:“小花自己还想着学医,你做母亲的,却想找不到她爹就一道去了?” 秀姐微怔,不禁嗫嚅:“小花年纪小,不晓得世道艰难……” 秦鹿道:“你这话,我家夫君可不爱听。” 话音未落,商吹玉已经攥着单箭逼到秦鹿跟前。 凤曲:“?” 更让他深感困惑的是,秀姐居然当真把视线投向了他。 凤曲:“……” 凤曲:“家姐只是玩笑,我和她并非那种关系。不过,小花也不是您想的那样不知世道艰难。” 他一边说,一边从秦鹿手上接过小花,女孩澄澈的两眼和他对视,水汪汪的,仿佛一眼望得见底,却又怎么看都看不清晰。 事实上,小孩哪里会真的半点不懂呢? 秀姐病得昏沉,小花却晓得和他们拉近关系,学习医术,不敢得罪他们,也不敢错过半点机会。见到村子,便一个劲儿地寻找线索,单是这份机灵,就不可能说她一无所知。 “……就是因为知道艰难,我们才要全力以赴。” 秦鹿笑吟吟拨开商吹玉持箭的手:“夫君所言极是。” 凤曲无奈地叹息一声:“你真是……” 秀姐则僵在原地,低下头,许久没有言语。 小花担心地打量母亲,得了凤曲默许,才蹑足过去,学着大人模样,把跪着的母亲搂进怀里。 她的双臂都不够长,这样搂抱还显得勉强。 但秀姐抽泣一阵,也抬手抱住了小花,母女二人依偎一起,却非往日母亲保护女儿的姿态,而是变成了女儿护着母亲,稚嫩的小手轻轻拍哄。 “娘别害怕,我们肯定会找到爹的。”小花说,“找到爹了,我们就能一家人一起回去。我想吃娘做的圆子了。” 秀姐抽抽噎噎,泣不成声,哽咽说:“好、好,娘都做给你们吃。” 留下凤曲、吹玉和秦鹿三人,默默相望,静悄悄地下了车去,把马车暂时留给这对母女。 - 穆青娥和五十弦终于返回,二人神情都是郁郁。 这次又换了凤曲和商吹玉两人驾车,迎来两个姑娘,凤曲喜道:“怎么样?” 他还是不信妖邪,总觉得都是谣言。 可就像曹瑜所说,谣言也得有个源头,如果真是谣言,那这些衙卒也犯不着挨家挨户地搜人。 穆青娥和五十弦却没搭话,凤曲心下一紧,又问:“真是妖邪?” 五十弦苦着脸,穆青娥则摇了摇头。 偏在此时,车内的秀姐仿佛打定主意,见众人齐聚,忽然敲敲车身,正襟危坐道:“我有话告诉诸位恩人,但请大家保密,千万不可走漏风声。要是被府衙知道,恐怕连你们也会卷入这场祸事。” 众人相视一眼,姑且压下惊疑,把车停到路边,一道听秀姐的话。 秀姐抱着小花在怀,因为刚才哭得太过,这会儿泪痕斑驳、形容憔悴,但好歹是撑着一口气,目光比先前坚定不少: “其实,我们知道我家男人为什么被带走。” 凤曲一惊,屏息等她后话。 “不知恩人是否听说,在宣州北闹了一场妖祸。先是有人进山砍柴,撞见蛇妖,回家后不久就撒手人寰,据说是生了怪病,城中大夫都看不出什么问题。 “后来,在他病中帮忙照顾的家人也跟着去了。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见到蛇妖,而那些声称见过蛇妖的人……全都没过多久,就死于非命!” 凤曲问:“是被蛇妖吃了?” 秀姐悲从中来,掩面啜泣:“不,若只是那样才罢了。传说是蛇妖的诅咒,它遇到冒犯它的人,并不立刻吃掉,而是暗中诅咒。非但如此,诅咒还会祸及这些人的父母子女,代代相传,尽数不得好死!” 凤曲彻底惊了,这可比巨蛇吃人还要刺激。 足够杀死人,甚至危害亲戚的“诅咒”,那不得连皇室都惊动? 而秀姐勉强压住情绪,继续道:“小花她爹,就是在去宣州北的时候,偶然也看到了那条蛇妖。我早就劝他不要多管闲事,可他眼红那些赏金,居然、居然就跟着人们上山,没想到真的撞上蛇妖,吓得屁滚尿流地回家。但衙卒上门来,说他已经遭了诅咒,再在家里待下去,连我和小花也要受灾。这才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人带走……” 凤曲一拍案几,怒道:“荒谬!” 五十弦问:“把人带走之后呢?他们有说过,带走了会怎么做吗?这也太荒唐了,如果见到蛇妖就会被诅咒,那小花的爹不是死定了吗?官府带走他们,是能救他们吗?还是说——” “当然是救他们。” 穆青娥出声打断,不知原因地,她的脸色比其他人更加难看,语气却斩钉截铁。 秦鹿则一直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商吹玉问:“既然知道,你们还去找人,能找到吗?” 秀姐抱紧了小花,摇头低泣:“不知道。可又能怎么办呢?那是孩子她爹,我也想了很久,如果那混球真的遭了诅咒,我们母女难道能弃他于不顾吗?他……他毕竟也是为了挣钱养这个家,才会铤而走险上山去啊。” 小花懂事地抱紧母亲:“爹肯定在等我们!” 其他人便不说话了。 事实上,听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即使是凤曲,也不敢抱有太高的期望。 如果小花的爹只是和官府有什么恩怨,那让秦鹿出面施压,多半也就解决了。 可现在牵扯了风头正凶的妖邪之说,只是放了她爹还可转圜,可要是那诅咒是真的呢?放出她爹之后,诅咒传给小花母女该怎么办? 只放她爹,其他被殃及的百姓又该如何是好? 问题渐渐严重,就连惯爱逗弄小花的五十弦都难以发声。 一时间众人默默,凤曲和商吹玉钻出车去,一挥马鞭,只能让马蹄哒哒的声响盖过沉默。 而今天的所见所闻,以及小花母女的证词,又从另一角度加强了花游笑的可信度——那个看似吊儿郎当的花子,说不定真的摸到了他们无法企及的关窍。 凤曲一时间又有些懊悔,当时应该再多问几句的。 “商二公子,我来陪凤曲驾车。”穆青娥突然弯腰出来,对凤曲使了一记眼色。 凤曲就知道她是有话要说,点一点头,商吹玉返回车内:“老师若是累了,记得换我。” 又近日暮,西天一片艳红。 鼻尖还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凤曲抓耳挠腮想找话题,但听穆青娥主动开口:“你相信妖邪之说了吗?” “嗯?”凤曲怔了片刻,“那种神神鬼鬼的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不会真的相信。可人人都这么说,心里就难免有些打怵。” “……不是妖邪。” “难道,你从那些村民身上看出了什么……?” 穆青娥却又低下头去,不再做声了。 凤曲不知该怎么安慰她,甚至都不知道穆青娥是在为什么伤心。 一时慌了手脚,他只好频频观察穆青娥的脸色,但不敢说话,只是默默投去关切的目光。 他们现在的路线,就是要去宣州北的路线。 大家心照不宣,无论是为了考试、还是为了帮助小花母女,宣州北其实都非去不可。 可如果穆青娥依然坚持改道,凤曲想,他还是愿意听从穆青娥的意见。 不过穆青娥没再开口了。 倒是马车辘辘行进,影影绰绰都已瞥见城镇的影儿时,凤曲刚想说话,突然感到马车一震。双马受惊,长嘶不止,凤曲连忙骑上马背,夹肚勒停:“吁——” 穆青娥则持鞭侧看,斥问一声:“谁?!” 原是一根长棍不知何时钻出,贴着地面,如游蛇一般扫掠而过。 它一下子绊了马腿,好在凤曲御马及时,才不至于车仰马翻,这会儿也是心惊胆战,盯着那根骨碌碌滚远的棍子:“谁这么无聊!” 草丛窸窸窣窣地一阵响,商吹玉和五十弦也钻出车来:“怎么回事?” 像是响应他们的诘问,从三尺高的长草丛里缓缓现出一条轧痕。 有人分拂长草,嬉皮笑脸地走了过来——那根棍子,正是他掷出来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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