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做我的长史,你不做,我让你带兵你也不带。告诉我卢元礼,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懦弱,沉溺于儿女情长?嗯?你就不能像我一样,像别的枭雄一样,有那么一点野心就好,为了权力为了地位,永远战斗下去,不好吗?”萧恪还在说服他,“至于阿简,以后会有更好的。” “可全天下只有一个阿简。” 萧恪气得鼻孔快冒烟了,“好,卢元礼,你这么喜欢她是吧?那你们就在一起,你总会发现她根本没那么好,到时候别悔之晚矣!”
第79章 79 左迁 萧恪说的没错,卢元礼在旁人甚至自己看来,都是顶级的废物——他有文采,却千金难买一篇文章,他有智慧,却不涉足人心鬼蜮,换言之,能在龙虎盘踞的边境独善其身,也证明了他是个聪明的……废物。 和阿简结婚那日,卢元礼没有请任何一个人来。二人成婚后不久,卢元礼和阿简就去幽州了,第二年,二人的长子出生。 “绿叶葳蕤,就叫你——卢蕤吧!”卢元礼很开心地为长子起了名字,他因着家族的缘故,在幽州当了个户曹参军,平时不忙,一边带孩子一边看书作诗。 失去后萧恪才开始怀念。但他已经自顾不暇,因为改朝换代,新皇帝要他和兄长一起死,危急之下他逃出京师,北上幽州。 可能会死吧。 但想见那个人最后一面。 卢元礼至今还是幽州的户曹参军,某日他在自己的院子里醒来,睁眼便看见泡桐树下站着一个人。 “麟振?你怎么……” 背后幼子双眼迷茫地晃着他的衣襟,手攥书卷,“耶耶,教我读这句……” “我送你一个功劳,就当是当年决裂的……补偿。你现在拉着我去州府,就说我是前朝余孽,当初欠你的,现在一并弥补。”萧恪语气冷淡,经历生死后,渐渐麻木。 “你……你说什么呢!”卢元礼震惊,转而蹲下身抚幼子的脸,“小芦苇啊,大早上别这么早起来呀,多休息休息,不看书了,找你娘去,乖。” 幼子离去,萧恪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笑容,“你儿子?很乖巧,很像你。” “那倒还是不一样的也不知道随谁,从小就喜欢看书,反应快,抓周的时候抓到书,功名心比我强多啦,我一直想要是我这个废物父亲能教一个厉害儿子出来,也挺好的。” “我说长相。” 卢元礼:…… “你告发我吧……我想死在你手里,旁人没资格杀我。” 卢元礼怔然片刻,就箍住他的肩膀,“说什么死不死的,也不觉得晦气。” “我不死,你就会因包藏罪犯而死。” “好了好了,麟振,为了活下去而让别人替自己死,这种事我不做。”卢元礼听到兵戈声,迅速将萧恪挡在身后,“你快去里屋,剩下的我来。” 萧恪躲进屋子,和卢蕤蜷缩在柜子旁。卢蕤撑开书卷,指了指那行字。 诗经里的《绿衣》。 窗户外一身绿袍的人硬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来找人的官兵说退,毕竟在外人看来,卢元礼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和萧恪断开联系那么多年,不可能有窝藏罪犯的担子。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慌张之下萧恪小声回答,“纪念亡妻的,你怎么看这卷?” “读到这儿了。”小卢蕤波澜不惊,小小年纪却十分老成持重,这让萧恪很惊讶。 “你怎么跟别的小孩都不一样?你吃糖吗?叔叔给你……” “不吃,粘牙。” “你……想不想出去玩?” “不想,要读书。” “为什么?这个年纪应该是放风筝下河摸鱼吧?” “要读书,考进士,住大房子,照顾耶耶。” “你还真有孝心。”萧恪真佩服自己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不,耶耶太穷了。” 萧恪:…… 卢元礼开门,“好了,他们走了。” 与此同时,屏风后阿简迅速穿好衣服,看见萧恪后吓了一跳,“殿下?” 萧恪和小卢蕤两个人抱膝坐在一起,模样很是可笑,谁也没想到不可一世的金城郡王会有和稚子排排坐的一天。 良久阿简做好了饭,太阳透过云层,洒落在破败的小院子。这里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说好听点叫陋室,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热腾腾的餐食下是卢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萧恪觉得自己像局外人。阿简面对曾经的主人总是多了几分畏惧,尤其是在他们结缡的时候,萧恪明显表示过反对。 阿简把一碗饭推给萧恪,“殿下。” 萧恪侧过脸去,“你们感情很好。” 阿简笑了起来,杏眼桃腮的模样看起来圆润可爱,绝对算不上萧恪眼中的绝色,“您给我的瑟瑟耳坠子,我还留着。” “那是给你们新婚的礼物。”萧恪冷冷道,“还有,没什么殿下了,你不用这么殷勤。” “可若是得不到您的祝福,我会觉得不够圆满。” 在萧恪看起来有些得寸进尺了。 远处卢元礼正和卢蕤打扫院子,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萧恪看着两人极为相似的背影,才意识到自己心里缺了一块,隐秘的一块。 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一种被称为遗憾的情绪。 “很幸福了,为什么还要得到我的祝福?你们两个从一开始我就不支持,怎么,现在看我落魄了,就想在我面前证明,元礼的选择是正确的?”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以为您懂。我喜欢元礼,元礼也喜欢我,他不在意我的出身,喜欢和我以乐相交,我和他一样都是很简单的人,所以……我以为您懂。” “你和他云泥之别。”萧恪看都不看阿简,让一个养尊处优的人忘记自己的阶级是很困难的。 “您真的懂元礼么……”阿简摇了摇头,抬眸正对上萧恪的怒目。 “我不懂他?你以为你最懂?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例外,见我前,谁不得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又有谁不是三跪九叩、谨小慎微?森严尊卑,于他而言是虚设,他是我唯一的例外,你说我不懂他?”萧恪语调扬高,惊得远处拿谷粒喂鸡的父子一跳。 “怎么了,阿简?”卢元礼问。 “没……没事,殿下见到我们很开心。” 卢元礼冲阿简一笑,那笑容就像掠过榆林的风,轻轻拂面,直入心田,拂起千层波浪,令萧恪心脏停跳,而后浑身一个激灵,跃动的血液一遍遍撞击着胸膛。 旋即平息了下去。 因为那个笑不是对他的。 萧恪如梦初醒,他待卢元礼为唯一的例外,槐树上的笛声,只有他说卢元礼很独特,于是他理所当然把自己当作“独特”的那一个。 原来那样和煦的笑,不止对他,对阿简的笑甚至还更温和,带着不忍触的怜爱。 而后萧恪被迫听了二人的恩爱故事,这对萧恪而言是残酷的凌迟,一遍遍在他心上捅刀子,而他还要笑着祝福。 原来在卢元礼眼里,卑微至极的阿简是性子淳朴天然毫不做作的奇女子,面对斥责打骂依旧能对小猫小狗温柔,还会在雨天抱着一束泡桐花,鼻尖上着了泥土都不知道。 “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萧恪留下这句话后就走了,他告诉卢元礼,自己本来已经不想活了,多亏卢元礼,他才有活下去的信心,准备先去漠北躲躲风头。 在奔赴草原的路上,名为嫉妒的情感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覆上萧恪的心头。 而后几年,卢元礼因为失职左迁至晋阳任县尉,在此结识了豪富李寻真。二人一拍即合,开粥铺施粥,阿简也在一旁,竭尽所能救人。 晋阳往北是五台山,佛寺僧人数不胜数,很多人路过都会夸李寻真是大功德一件,连带着夸卢元礼。 二人不在乎这些,李寻真心灵上的痛苦通过施粥缓解,而卢元礼只是单纯觉得多做善事积攒功德,况且李寻真是个巨富,还是个能懂他想法的巨富! 于是李寻真让卢元礼教李白杨读书,并开出了高价。 卢元礼拿钱去帮风尘女脱籍嫁人完成心愿,或者到贫民窟施粥。 一日,客先生出现了。 “麟振?你来了也不说一声!”卢元礼正忙得前仰后合,阿简也是。 但现在阿简明显没有当年那么明媚,脸上反倒多了不少疲惫。 萧恪嗤笑,卢家肯定看不上阿简,这会儿肯定忙着给卢元礼找正妻。自古以来秩序井然不容许挑战,有情人又如何?门当户对才能长久! 果不其然,一通寒暄后,阿简找来萧恪。 “我……可能真如您所说,坚持不下去了。”她以泪洗面,手里还牵着小卢蕤,“是我不够坚定……” “不怪你。”萧恪依旧是冷冰冰的脸,“你们本就不该在一起。” “希望您能转达我的意思。我以后会独自抚养小芦苇,离开元礼,不要他困惑。” “你休想。”萧恪对小卢蕤的夙慧深有体会,“你带小芦苇走就是害了他,他的才智在你手里就是埋没!你要教他什么?下雨天傻兮兮去树底下采泡桐花吗?” 阿简哑然,劈头盖脸连珠炮似的斥责下,全然忘了反驳。 “总之,小芦苇必须跟元礼,你要是敢把小芦苇带走,后果自负。” 萧恪心里闪过一丝罪恶的喜悦,中午他受李寻真宴请后,打算在逆旅住下旋即回漠北。 翌日,出事了。 ---- 今天从太原回来了…… 山西的天气快把我风干了…… 已经是一只风干吗喽了……
第80章 80 错过 原本李寻真和道澄法师当晚受晋阳刺史张又玄相邀去佛光寺辩经说法,但席间忽然发生变故,李寻真不知为何,杀了张又玄,目前已经组织了叛军,据佛光寺造反。 沽名钓誉,只为了有朝一日一呼百应。晋阳内顺服李寻真的人本就不少,此刻更是振臂一呼,有野心的、有私欲的,都想把李寻真架在那个位子上,成为“李氏应王”的第二面旗帜。 当初顺着李氏应王谶言的,已经是王座上的皇族李氏。 晋阳表里山河,为何不能开创第二个“李氏”? 朝廷的反应也很及时,镇压的军队开拔而至,甚至出动了悍将柳念之。月余,反叛平定,李寻真自刎,卢元礼不知所踪。 萧恪根基不稳,在佛国的遍地尸骸里,他仿佛看见了许多迷茫的游魂,和再难见到的那个人。 原来那一面就是最后一面啊。 而后,卢元礼因病去世,具体说来,应是遭逢巨变后,心力交瘁,整个人迅速垮了下来,打不起精神一心求死。死后遵照遗愿,将自己埋在落翮山的槐树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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