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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罪我

时间:2024-08-12 00:00:04  状态:完结  作者:绮逾依

  谁知他前脚刚吹灯,老郑就张皇跑来,“府君,上使……上使来了!”

  赵崇约气笑了,说话掷地有声,咬着牙,“深更半夜,段闻野干嘛来府衙,好好在馆驿待着不好么!”

  话音未落,段闻野就拉着许冲进来,“府君是在找这位小友么?”

  劳碌一日,众人不免露出疲态,然段闻野依旧是挺直脊背,目光平和,髭须给洁白的脸添了几分风度。

  皎皎白雪月光,风吹树稍的声音清晰可闻。赵崇约良久才说话,换了官场上那副满面春风的嘴脸,“上使为何亲自来了?崇约还没来得及……”

  段闻野不想听对方废话,抬手示意停止,“卢蕤,上山了?”

  “上使一路风餐露宿,不如先在府衙……”

  “卢更生是大周万象十年的进士,赵府君蹉跎他的年华,逼得他上山为寇?”段闻野陡然色变,不给赵崇约一点准备时间,“皇后给府君的信,府君可收到了?”

  赵崇约掌心渗汗,肌肤毛戴,仍装作坐怀不乱,“哪里的事,更生有意剿匪,此番是上山做说客的。功劳一旦立下,跟着侍御回京师,也是顺理成章,到时候朝野都会感念皇后一视同仁。”

  “赵崇约,你好大胆。”段闻野直呼其名,最后一丝耐心也消磨了,眸中似有寒光数点,起伏在紧皱的眉头下。

  赵崇约皮笑肉不笑,心里的厌恶愈演愈烈,如波涛汹涌,潜伏在温和的表相下。他是天水赵氏,和李汀鹤同为世家出身,这些年在官场上遇见的世家子数不胜数,没有谁像段闻野这般,锋芒毕露不留情面。

  简直是不可理喻!卢蕤蒙冤出狱那段日子,他段闻野在干什么?在谄媚逢迎,党同伐异!要不是赵崇约,赴任带上了卢蕤给其一官半职,卢蕤早就饿死在京师!

  段闻野是觉得公道更重要?饭都吃不饱了还举着公道的幌子。赵崇约是雪中送炭,这情谊段闻野终究没办法否认。而且,卢蕤是自己要上山的,为此赵崇约还出动了许枫桥、古雪刀,已经够意思了。

  “侍御误会了,我还给更生安排了原先神武军出身的将军,山脚下还有幽州营的斥候,一旦有变,更生绝对安全无恙,这不,昨儿他还给我们送了点消息,我是片刻不敢耽搁。”

  “那皇后给府君的信,府君可收到了?”

  赵崇约双手叠在身前,微微一颤。

  谁知道皇后扳回局势这么快!原本朝堂上是太后以首的魏氏在左右风云,皇后的卢氏能人太少,如果没有曲江案的意外,卢蕤将是其中之一。

  燕王母后,是大周立国第一任皇后魏慈,塞外豪族,辅助高祖李戡起家。二人地位相当,魏氏亦出力不少,因功封侯拜相。先帝娶妻,也从魏氏中选了一个女子,这便是当今的太后。

  本来,给当今皇帝选妻子的时候,人选里也有魏氏女,但皇帝拒而不受,三代皇后皆是魏氏,只怕以后的江山也要姓魏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魏氏主心骨太后尚在,又有芝兰玉树立于朝堂,卢皇后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在短短一年内,应付朝局的同时,还能提拔幽州卢蕤?

  赵崇约只能打着哈哈,目前卢魏正在朝堂打擂台,他是一个都不想招惹。

  “上使,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匪患猖獗你是知道的,燕王不出兵,幽州营又没有能打的将领,前几年元气大伤,还在休养生息,卢更生献策,说有二桃杀三士的办法,我心里也犯嘀咕呢,谁知他……”

  “女英阁喻蓬丘,见过赵府君。”

  雪地里,劲装女子解下腰牌,示意二人,目光凛凛,“我有要事相报。”

  深夜,含章院的岗哨歇了大半,剩下几个人懒懒散散,靠着松树,目眩神离。

  孙罗睺负责程玉楼这边的宿卫,这天轮到他守夜。郑金刚这些日子老是跑没影儿,问了问才知道,原来是去积雪院找邓清芬去了。

  这小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整天捧着张纸笑得鬼迷日眼,上面不就是些狗爬字么?给孙罗睺笔,孙罗睺能写得更好看!一张破纸,他才不稀罕!

  今日雪下得不小,搞得他没时间去找许枫桥比试。说起来,整个霍家寨里,武功最高的,当属霍平楚。小小年纪,就已经练得霍家的剑法,手持寒泉剑,三两下能杀得人仰马翻,膂力过人,拉开二石弓也不在话下,若不是落草……

  还真有可能上战场打胡人。

  孙罗睺一到快睡着的时候就会瞎想。他猛地摇了摇头,松树间隙漏下雪来,灌入脖颈,一路滑到脊背。

  寒意如刀渗入四肢百骸。

  嗯,来劲了。

  霍平楚轻裘缓带,踱步入了程玉楼的房间。他今日面带倦容,仿佛无心和程玉楼耳鬓厮磨。

  程玉楼更是无心,自打得知暗桩被拔除,就怀疑是不是封兰桡和卢蕤搞的鬼。但卢蕤今早起就生病,气势汹汹责问一个病人,倒显得自己不通人情。

  还有便是,那个人要求,保全卢蕤。

  朝令夕改!他攥紧了桌上的纸笺,随手一扔,地面上一堆纸团又增了一个。那这么说来,李齐光这是要和幽州妥协了?暗桩拔掉,就是李齐光献上的投名状?

  好一出卸磨杀驴啊。他的仇恨,本想依靠李齐光来报,现在看来,李齐光也靠不住。

  开门声后,程玉楼闻到一股药香,“去找卢更生了?”

  “嗯。”霍平楚像做了坏事一样心虚,“找他谈了会儿话。”

  “谈的是招安大计?”程玉楼眉目含情,媚笑之中带着几分凶狠,和当初杀霍庆的目光一样。

  “小楼,你别这么看着我。”霍平楚不骄不躁,箍住了他的肩膀,“我们总得进幽州不是么?你难道想一辈子在山上?当初是骆九川欺骗我们在先,你努力了这么多年,建商队明法纪,不也是为了让霍家寨成为一股力量,而后……”

  “大当家,我看你是误会了。”程玉楼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匪就是匪,不可能成为官,老黄历了。从你弑父,和我一起执掌霍家寨那天开始,咱们骨头缝里就留着匪的血,除非剥皮抽骨,不然无法改变呢。”

  “你想复仇是么?那我可以去京师,我可以帮你杀了骆九川。你恨骆明河么?我也可以……”霍平楚激动起来,“好在我有武功,可以做你的刀,你何必与那些人搅来搅去?燕王也好,客先生也罢,你是在与虎谋皮啊!”

  “有些仇不是生死能报的。”程玉楼扒下对方的手,“大当家,你就当我是个疯子,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认了。”

  “不!”霍平楚抱住他冰冷的躯体,“我们都得好好活着,小楼,你向前看啊,向前看……”

  程玉楼的手颠颠巍巍,也抚上了霍平楚的脊背。他贪恋对方身上的温暖,却注定像个游魂一般,日复一日重蹈那些人心鬼蜮。

  李齐光靠不住,保全卢蕤就是对幽州官府的交代。营州税绢还在霍家寨库房,前几日风雪大,没来得及送出去,负荆请罪?不可,燕王和赵崇约若是同时施压,霍家寨只能死路一条。

  “他有什么法子?”

  霍平楚明了,程玉楼提到的“他”,就是卢蕤,“卢更生说,他手里有官府的授田令,若我们和他一同下山,与官府详谈,还会有一线生机。”

  燕王抛弃了霍家寨,营州的骆明河估计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程玉楼必须把燕王养寇自重的证据保存下来,随时威胁燕王。

  现在的小皇帝忌惮叔叔,这些证据于骆明河或皇帝而言,都极为宝贵。

  如此形成对峙,燕王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这样一来,霍家寨难以全须全尾保存下来。

  “卢蕤有告诉你,怎么保全霍家寨的人吗?”

  “有,赵崇约缺人,我们这些兄弟能入幽州营最好。虽然,说出来是匪,但过个几年,有了安身立命的功劳,也就和平常士兵无二。”

  这话明显是骗霍平楚的。大周现在登记在军籍的军士,名下都有田地,霍家寨若是招安,燕王和赵崇约,谁会放得过鹞子谷的地?又有谁会把授田做好?当年神武军的授田之混乱还历历在目,不然为什么霍家寨会有那么多神武军故旧?

  卢蕤是孔目官,是户曹参军的小吏。户曹,刚好掌管田亩之事,事到如今程玉楼也只能相信卢蕤了。

  燕王,你不仁,休怪我无义。

  “明日初六,我先和官府通气,你和卢蕤带着那批税绢和邹家妇下山,我留守山中。希望大当家能和赵崇约谈好,等你凯旋。”

  霍平楚没想到程玉楼这么好说动,抱对方的臂弯愈发紧,几乎要程玉楼透不过气来。他顺着程玉楼的鬓发,像在顺小猫的毛,平日里不敢说的情话,借此机会纷纷说了出来。

  “小楼,我们终于能离开落翮山了。你知道吗,我看你给的书,最喜欢看的就是《水经注》,我想去很多地方,我想带着你去。小楼,我爱你……”

  “大当家……”程玉楼仍旧是心如乱麻,越是风平浪静,越是能唤起自己的忧患意识。卢蕤一个孔目官,说的话真的算数?霍平楚亲自下山与官府洽谈,赵崇约会不会借此机会……

  翻来覆去的情欲涌入脑海,程玉楼顾不得那么多。过往晦暗记忆似纸页被欲火焚烧殆尽,其后的光明璀璨接踵而至。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不再是曾经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童,也不是沉沦仇恨的军师。

  他想摆脱这一切,霍平楚就是他唯一的绳索。

  茫茫欲海里,霍平楚朝他伸出手,他想也没想就握了上去。

  他躺在桌案上,文房四宝被霍平楚拂落在地,混杂着纸团,无比狼狈。

  他已经准备好了,其后,无论什么凄风苦雨,他都准备好了。

  有阿楚就好——他要向前看,他再也不要做燕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刀。

  唇齿交合,程玉楼的眼角泛红。他的衣衫早已解去,在霍平楚看来简直无比碍事。

  烛影摇红,程玉楼轻轻喘息,面对霍平楚重复了无数遍的“我爱你”,他终于是回了一句。

  “阿楚……我也爱你。”

  霍平楚打横将他抱起,轻放床边帘栊,二人身影重叠,蜡烛光愈发小,都不晓得去剪灯芯。那一堵横在二人屋舍之间的墙,终究是虚设了。


第30章 30 冲动

  卢蕤躺了一天,入夜后,院子里的灯暗下去,透过窗户纸,远远看见一个人手擎灯盏走来。火光被风吹得,忽明忽灭,他在里间看得出神,门闩响动,带进来一阵风。

  “我刚刚在含章院待了会儿,跟大当家说明白了。大当家配合咱们,估计明日程玉楼就能给个结果出来。没想到,这事儿真让你办成了。”

  “程玉楼听霍平楚的,霍平楚有意出山,那当然最好。可惜我在山上,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既然程玉楼的身世传了出去,骆家应该有所动作……而且,授田这儿,咱们还得和燕王打擂台。”卢蕤坐起身,被子沙拉拉响着,又一手按住了盖在上面的貂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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