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蕤罕少在旁人面前这样,有可能是和许枫桥共度生死的缘故,就像猫只对熟人翻肚皮。 但他说完这句话,见许枫桥仍旧看着他不语,还以为自己的自夸被许枫桥所厌恶,抿嘴刚想道歉,许枫桥伸手就过来了。 许枫桥大拇指指腹擦过他的嘴角。 “有个米粒。” 卢蕤:…… 许枫桥也不是生气,他就是看不惯卢蕤明明身板脆底子差还不爱惜身体,昨晚偷偷盖在上面貂裘,就是怕卢蕤冷,现在这人倒好,提起自己劳心劳力,早慧伤身,好像还很骄傲。 “不是说有个道士来了?道士都会看病养生的吧。我陪你去找人家,看看能不能找个药方子还是别的什么,治治你这病。”许枫桥佯怒,“你昨儿一天就没闲着,又是铲雪又是看账,我得给三娘说说,这几天不能累着你,把你累死了我可咋办。”
第19章 19 道士 含章院围了一群人。孙罗睺和郑金刚不信这些,站在离人群远远的地方,杵着像门神。 “老子就不信这玩意儿。”孙罗睺说着风凉话,“你记不记得之前给济北王算卦的那个道士?那人说济北王贵不可言,是人君之像。结果呢?当皇帝没几个月,诶,被高祖咔嚓了。” 郑金刚附和着,“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活那么几十年,太明白了也……” “道长好厉害!你怎么知道我六岁的时候差点摔进井里?” “道长给我也算一个!” “道长,我啥时候能娶媳妇儿?” “道长,这是我的八字,您看一看!” 郑金刚坐不住了,他想去看看。孙罗睺一把抓住他,“你不是不信嘛。” “我想知道我啥时候能娶媳妇儿。” “娶啥媳妇儿?找三当家,看看积雪院里有没有人稀罕你的。” 郑金刚咽了口唾沫,他四肢孔武有力,人如其名,搬起米袋来丝毫不含糊,以前还没落草的时候,给庄家干活,天天使出吃奶的劲儿,结果天天都吃不饱。霍庆这边缺人,他想着反正也不会更差,就来了。 他是个老光棍,战乱后的孤儿,所以抛下身家的时候一点儿也没犹豫。他以为怎么也得找个媳妇儿,哪成想三当家是个暴脾气。郑金刚有一次带着俩小弟晚上路过积雪院,结果被封兰桡一枪挑下山,在坡子上滚了五十步,身上疼了几个月。 他乱中掉落的中衣被挂在含章院,挂了三天三夜,上有“淫贼郑金刚之衣”。 丢人,太丢人了。从那以后郑金刚看了封兰桡就绕开走,边走还边腹诽,这娘儿们太特么能打了,以后肯定没人敢娶。 时至今日有没有人敢娶他不知道,反正他还是光棍儿。 “稀罕个屁!”郑金刚有贼心没贼胆,就算想也不敢去找积雪院。关键是良家女谁明媒正娶给他啊?军师还不让抢,难道他一辈子就得做个老处男? 郑金刚大摇大摆走进去,推开前面围着的弟兄,“道长,来一卦,先算我的。我想算算,我啥时候能有媳妇儿,我媳妇儿在哪儿?” 道长打量着郑金刚清澈愚蠢的脸,福至心灵,“你今年就能有。” “真……真的假的?!”郑金刚不敢说,他暗恋积雪院的邓清芬很久了,但不知道邓清芬喜不喜欢自己这样子的,毕竟程玉楼那种在积雪院才受欢迎。 邓清芬温柔,不凶神恶煞,她昨儿还托郑金刚,没钱买写字的纸,郑金刚一拍脑袋应下,从军师那里拿了一沓,还说从自己的俸银中划掉。 “真的,”道长看起来还挺年轻,一身白衣玄边道袍,头顶芙蓉小冠,手持白玉拂尘,俨然超然出尘之姿,眉目舒朗,清癯如松,“你的正缘,应该就在这座山上。壮士……” 道长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郑金刚的肩膀,“你可要努力啊。” “多谢!多谢道长!我给您,给您磕个头!” “哈哈不用不用。” 孙罗睺扶额,他刚刚还说不信则无! 卢蕤走得比许枫桥快些,道长一看见卢蕤,眼底涌出喜悦,“缘!” 在场所有人被这声喝吓了一跳。 “小友!”道长走着四方步,箍住卢蕤的肩膀,像是在看神仙,“我看小友的面相,实在妙,不如移步一叙?” “许元晖,你葫芦里卖什么药?”许枫桥双臂抱胸,众人此刻又转了目光,“你小子,以前借我的两钱银子还没还!” 许元晖偕同二人回到了积雪院,卢蕤害怕他俩说出些什么,被含章院的人听了就不好。 道长虽不食烟火,然见了积雪院女子,颔首有礼,脉脉含情,自有一派风流,清风绕襟,伴着篁竹,活脱脱像个谪仙。 但在许枫桥眼里,这是个欠债不还的老狗。 三人一进卢蕤的屋子,气氛就剑拔弩张起来。 “哎呀枫师弟,不就是借了你两钱银子交进功德箱嘛。我把钱给佛祖,我做善事,你借给我,你做善事,你我用一份钱做了两份善事,大功德一件,谈什么钱不钱的,俗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许枫桥极为不满许元晖招摇撞骗的作风,摊着手掌,“你现在这么会算,也不缺钱吧?” 许元晖倒是打量着他,“哟哟哟哟,这夹缬,这纹路,这成色,这革带,这刀……你发迹了!这把刀一千两银子也值!你都这么有钱,还在意那两钱?给师兄免了,就当是师门情谊。” “许老狗!”许枫桥挥拳就想打过去,“你当年骗我的何止两钱!我跟你算两钱已经是给你脸了!” “福生无量天尊!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卢蕤眼花缭乱的,“等等,你们两个,旧相识?” 许枫桥正扯着许元晖的衣领,拳头停在半空。 “这位小友,你叫什么名字?”许元晖眼睛一转,“不会是小芦苇吧?” “你放尊重些哈。”许枫桥双手叉腰,站在卢蕤身边。 “你好你好,小芦苇。我叫许元晖,是侯四娘派来找你的线人。算起来我该叫你小师叔?可你比我年纪小,就辈分大。不成,我也学师父,叫你小芦苇。” “油嘴滑舌,没安好心。”许枫桥白眼快飞上天了,“你别听他放屁。他从小就爱骗人,我跟他在师门的时候,他跟我说花银子能买心愿,他会施法帮我如愿。” “后来呢?” “他拿钱扔进功德箱了,我血本无归。他花我的钱,祈祷自己风寒痊愈。”许枫桥没好气地说,“亏还是个道士。” “不能那么说,释道都能保佑人,钱不钱的,俗气,做功德才是头等大事!”许元晖解释着自己的歪理,“小芦苇,我帮你起卦怎么样?别人我收五文,你看在友情价,收三文。” 许元晖伸出三个手指,许枫桥把他三个手指压下去,“他是你师叔,你敢向长辈要钱?年还没过,来,磕个响头让老子听听,老子听得乐意,越俎代庖替更生给你压岁钱。诶,也是一份钱两份功德。” “咳咳,这可不兴越俎代庖。小桥啊,为兄是真不想把你那些破事儿说出来,奈何你……哎……” 卢蕤笑着问:“什么破事儿?” “你敢说!”古雪刀出鞘,许枫桥暴跳如雷,“狗日的,老子劈了你!” 许元晖被追得绕柱而走,“小桥喝过尿……哈哈哈哈哈——啊!” “妈的,是哪个夯货骗老子能修仙养生的!” 一阵鸡飞狗跳后,卢蕤强行安定了二人。 “咳。小芦苇,我先给你把个脉,再把我要说的跟你说了。”许元晖坐到杌子上,从随身带着的医箱里拿出小软垫。 卢蕤手腕枕着软垫,许元晖为他把脉。 片刻后,许元晖长吁短叹。 许元晖一反刚刚的嬉皮笑脸,“小芦苇,你这是在自戕。照你现在的思虑,如果不补,活不过三十。” “三十?”许枫桥惊诧道,“这,怎么会……他看起来还是……” 看起来还活蹦乱跳的。 “那都是皮相,其实内里啊,已经虚耗得差不多了。”许元晖掐指一算,“你年幼丧父,入仕蒙冤,又在前几年失了母亲,多年耗着底子,早就残破不堪。再加上你们卢家这一支,身子骨都不好,你在京中的叔叔伯伯,身子也都差。他们好歹生活优游,不像你,总有操不完的心。” 许枫桥那一刻忽然后悔,他太后悔为什么没早遇见卢蕤。 可卢蕤呢?不紧不慢,像是早有了预感,收回手去。 “有劳道长,不瞒你说,我自从生下来,就有相士说过,这些年,父亲在的时候,尚且能好好养着,父亲一走,家里没了顶梁柱,寻常吃的补药再吃不起,也就只能守着残躯,过一日是一日。” “我要带你下山。”许元晖的语气不容置疑,“你不能再这样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剿匪的事儿,小桥一个武将都没出面,幽州刺史也没动静,燕王更是按兵不动,他们派你一个文士来做说客,怎么想的!” 许枫桥羞愧难当,许元晖说得没错,他一直在逃避,就因为不想像袁舒啸那样,活得跟孙子似的,到处讨好送礼。 他不想低头。 然而卢蕤不仅低了头,还让他觉得腰杆直挺挺的。 “因为我不想蹉跎完剩下的时日。我等了太久,从开蒙读书,到雁塔题名,再到冤案,我二十五了,依旧一事无成。我等皇后,也等陛下,可他们没有一个人肯眷顾我。我知道等不来了,我只能依靠自己的力气和毕生所学,为自己开一条路。我要证明,我是不可替代的,我是万象十年河北唯一一个进士,我担得起这名声!” 许元晖默然半晌,“那好,你想待在这儿,我不管你。总之,我这里还有几粒之前配的药,你这些天先吃着,注意多吃饭。”说罢,从衣袖里掏出个小药瓶,塞进卢蕤手里。 “更生,真的还有不到十年?”许枫桥心情低落,竟是难得的泄了气。 “十年?十年都算多了。”患者不听劝,许元晖也没办法,“我要跟你说一些关于朝廷的事。第一件,是你当年的案子有进展,最近陛下在清查原先萧氏的案宗时,卢修己蹦了出来,说当初陷害你越级言事,背后是萧氏世子萧错指使。” “他是萧宗陵的嫡子吧?也是当今太后的外甥。陛下即位也是一番血雨腥风,我在幽州听说了,萧宗陵发动政变,本想扶植另一个藩王,最后却因走漏风声被反扑,本人自杀谢世,萧错被太后保全。” “这么一个混蛋……”许枫桥双拳紧握,揪紧了衣服料子,“不死还活着,真是太便宜他了。” “嗯,不仅活着,现在还在燕王手底下做事呢。”许元晖又掐着指头算了算,“因着这层关系,在蓟州躲风头。” 卢蕤对世家关系了如指掌,“那……萧错岂不是陛下的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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