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思梵 “新名字?很好听。”卢蕤听说过,阿六敦的意思就是金子,以金为姓,思梵为名,也算是贴合阿六敦的身世。 檀石跟在后面,刚刚掬水洗了把脸,两颊还带着些许水珠。自从剃度后,原本的头发变成了甑光瓦亮的脑门儿和几个戒疤,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先生。”一袭白袈裟的檀石捧着盘葡萄,“休息会儿吧,帖子不急着写。” 敲门声越来越急了,大有一种下一刻要破门而入的架势。 “要开吗?”檀石问。 阿六敦眼巴巴看着卢蕤什么反应都没有,依旧握笔写字,古井无波,“不用。” 其实不开门,许枫桥翻墙也能进来。 果然须臾后,许枫桥轻功跃入,他等不及了,生怕那匹马是裴顗的,卢蕤不会真为了气他所以跟裴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只要有过先例,许枫桥就忍不住猜疑。 花草葱茏,树影婆娑,斜光下照,卢蕤正低头写字,格外认真。旁边的檀石和阿六敦沉默无声看着,就当许枫桥没进来似的。 许枫桥在树边站着,檀石也不憷,“你怎么翻墙过来了?像贼似的。” 小桥这时候从草丛里钻出来,轻快跑向许枫桥,尾巴尖儿向下曲了一小截儿,被许枫桥一把抱起,“小桥这几天吃了不少好东西啊,都吃出小肚子来了!” 檀石:…… “你们先去后面休息吧,舟车劳顿,我跟他说。”卢蕤扶额,让仆人把檀石和阿六敦带去了后面的客房。 此刻二人隔了窗户,海棠花谢,落下几片叶子,飘到桌上。 “阿蕤。”许枫桥直接入了里屋,拽着卢蕤半披散的头发丝,“我错了嘛,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就告诉我啊,别不理我。” “你刚刚从墙头下来的时候可不是这种神情,是不是觉得我会和裴遂安在一起?”卢蕤目光如炬,看得许枫桥是如芒在背。 太聪明又点破心事,许枫桥羞赧万分,“呃……” “你不是说有什么不满意,就告诉你么?”卢蕤乘胜追击,让许枫桥节节败退,“哦,我还打算邀请裴遂安来生辰宴。” 许枫桥狠压怒火,表现得不大分明,感叹自己真是他娘的宰相肚里能撑船,“来就来呗,没什么,你朋友嘛。” “其实,当初如果不是遂安,我这双眼估计就没了。”卢蕤不经意拂着碎发,“你也别太剑拔弩张。” 许枫桥这时候想起霍平楚那句话—— 小楼是更生的朋友,不看僧面看佛面。 对哦,和程玉楼一样,裴顗在卢蕤看来就是朋友,许枫桥忌惮裴顗做什么?要是卢蕤真的对裴顗有旧情还轮得着他许枫桥?明显是绝无可能的! 实际上就算裴顗真有什么念头,许枫桥也会第一时间与此人划清界限——所以许枫桥啊许枫桥,你在怕什么呢? 武功,打得过。 身高,压得过。 容貌,呵,让卢蕤一见倾心岂是开玩笑的? 逻辑自洽后,许枫桥的怒意消失无踪,“好,那就让他来吧,你想邀请谁就邀请谁,不用在意我。我去问了问老霍,他说你应该有自己的朋友圈子,而不是一直跟着我出去,我想着,你不想去王府跟我一起住估计也是这个原因。没关系,有矛盾很正常,说开了就好,下次不许自己一个人生闷气了哦。” 卢蕤默默点头,捡起一张名单,“具体,就是这几个人,不用太多了。” 裴顗 程玉楼 霍平楚 慕容策 独孤理 厉白杨 檀石 阿六敦 “好。”许枫桥无异议,抱着卢蕤的腰就又要亲热,蹭着对方脸颊在耳边轻声道,“以后不许这样了,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就告诉我,我小时候就一直不按规矩来,两个师父都深恶痛绝,他们都说我以后要是有媳妇,那我媳妇就倒大霉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媳妇除了主持中馈,还得帮衬着人情往来。”许枫桥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以后负责做饭,你帮我人情往来吧,那些弯弯绕我是真不明白。” “真怕有一天你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 “我确实被别人卖过。”许枫桥猝然道。 卢蕤:…… 卢蕤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我真该死啊”。 卢蕤的生日如期而至,许枫桥亲自操刀整个宅子的布置,结果因为太铺张了被卢蕤勒令停止。 没什么,就是买了彩绸和花灯,以及十几缸睡莲。 彩绸是夹缬的,八角花灯像一棵树,有卢蕤那么高,四周垂下璎珞,每一面都有镂空木雕,和金银平脱,顶端是塔顶状,还系了个极其好看的蝴蝶结。睡莲则是凌云观移过来的品种,以花期长和花盘大的优点在大周权贵阶层广受好评。 据匠人说是渔阳王亲自系的。 这样的宫灯有四座,除此之外,渔阳王还搜罗五湖四海的奇珍。 其一是犀角杯,由一整只犀角制作而成,上有雕刻纹路,选取了卢蕤最喜欢的《洛神赋图》,裙裾飘扬,正好和犀角的纹路暗合。 其二是纹银酒壶,有巴掌那么大,形状略扁,上有泡桐花纹,轻盈便携不漏水,可放果饮也可放酒水,实在是外出储水绝佳选择。 其三是大珊瑚。这珊瑚产自百越之地,据说能在暗夜发光,有个雅称为“烽火树”,在晚上熠熠生辉,就像燃着似的。 其四是辟寒金刀。这把刀的来头不小,虽说只有一只手的长度,宽窄像竹简似的,由于金子质软,平时只能用来拆信件、解绳结,但据说是三国时期宫廷中遗留下来的辟寒金所制,由此身价倍增。 往后就不说了,反正大大小小加起来二十四件,跟古董名家展览似的,慕容策和厉白杨下巴都快掉了。 厉白杨:“我的天啊,这是把从出生到现在的礼物送齐了?” 慕容策:“可能……是吧。” 二人纷纷看着手里的礼物,一方砚台,一本古籍,在琳琅满目的二十四奇珍异宝前黯然失色。 此时此刻两个语言不通的孩子靠着唯一共通的大周官话(其实也不会几句)在院子角落玩开了,阿六敦甚至拆下红绸,往独孤理头上裹。 “理理,小姑娘!” 独孤理解了红绸子,小脸一红,“理理不是小姑娘!” 这时候年长的许冲就站了出来,“不要吵闹,我们去别的地方玩,我给你们俩买糖葫芦!” 小孩子的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有糖葫芦吃就一溜烟跑远了。 檀石送了个檀香手串,据说大师开过光,能保佑卢蕤无病无灾,仕途顺遂。 霍平楚和程玉楼一起来的,华灯初上,二人走上前,呈上一方漆木匣,“更生,我来迟了,这是给你的礼物。” “多谢。” 卢蕤被许枫桥强行换上了红衣,和同样穿红的许枫桥站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办喜事。 程玉楼忍住平时对许枫桥的讥诮语气,“渔阳王倒是好兴致,专程换了新衣。” 许枫桥揽着卢蕤的肩膀,“当然,第一次过生日,得隆重些。反正我也不记得自己啥时候生日,干脆跟更生一起过。” 霍平楚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枫桥,宴席摆好了?人都到齐了?”作为霍家寨多年的大当家,霍平楚本能控场,争取不让一句话落到地上。 “没呢,裴三郎不是还没来?”程玉楼笑道,那双狐狸眼微眯,橘黄色灯光在卧蚕投下阴影,显得这笑更加不怀好意了。 许枫桥强行维持假笑,告诉自己我不能生气我不能生气。 霍平楚打着哈哈,“那就再等等?” 悬着的心还是死了。 片刻后,裴顗身着绯红官袍,手捧剑匣,鬓角无一丝碎发,还带着香气,很明显是在出门的时候涂了些浸过花瓣的水。 许枫桥:…… 这厮怎么也穿红衣! 裴顗原本觉得自己冤,我明明是刚从公廨回来,穿着官袍不是很正常,谁他妈知道你今天别出心裁给卢蕤换上红袍啊! 还好五品官的绯红袍子和许枫桥的大红有所差距。 裴顗转念一想,我为什么要避嫌?我为什么要觉得自己不合时宜?这就是我的官袍,我穿着来怎么了!谁心里有芥蒂,谁心里就有鬼。 思及此,裴三公子身正不怕影子斜,走出了平时上朝的端庄步伐,然而脸上一副“就算看我不爽你也拿我没辙”的表情,实在是让许枫桥手背青筋暴起。 卢蕤拉着许枫桥,“那什么,霍将军,你先帮我引导宾客,我去和阿桥换身衣服……” 裴顗顿了一顿,原本的嚣张和骄傲随着卢蕤匆忙逃窜的身影远去也不见了,又恢复了慢悠悠的步子,“霍将军,骆郎君。” 程玉楼礼貌笑了笑,霍平楚则更识大体地双手接过剑匣,“我先代更生收下,诸位先落座吧,待会儿他们就出来了。” 卢蕤和许枫桥走到后院堂屋,许枫桥就像被施了定身术站在门口不走了,“阿蕤,你心里有鬼?” 卢蕤拉着许枫桥的手,一只脚已经踏上台阶,“你俩眼神一来一往,要是有个人在中间,就该万箭穿心了。我不是心里有鬼,这衣裳不换,裴顗心里又该多想,至于红衣,你想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现在肯定不行。” “哦?怎么个多想法?” 卢蕤索性松了许枫桥的手腕,“他会觉得,我不换衣服,是照看他的想法,是对他还有那么一点意思。裴顗这种人吧……你对他只要有那么一点意思,他就能在心里无限放大,我不想让他这么觉得。” 许枫桥深以为然,“这倒是说得过去,不过为啥是咱俩换,而不是他……” 卢蕤推门而入,“反正我不穿了,你想穿就跟他大眼瞪小眼吧。” 许枫桥:“那我宁愿啥也不穿。阿蕤,你下次要不别请他来了?” 卢蕤苦笑,“他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我就算不请,他也会不请自来。” 比如之前偶遇那次,卢蕤还没发话呢,就因为迟疑片刻,被这裴三郎当做默认了。 “我还有一个法子,以后你生日咱们去幽州过吧。”许枫桥心想我可真是太天才了,天高皇帝远,谁管这裴顗整什么幺蛾子。 卢蕤换完衣服,和许枫桥携手出席,偌大的餐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餐食,一应俱全。 大家的坐次也很随意,裴顗自觉坐在边边角角。他何尝不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可裴顗就是这么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了,完全不考虑其他别人是怎么想的。 比如这次赴宴,他的想法很简单,他就是想看见卢蕤。 开心的卢蕤,推杯换盏的卢蕤,哪怕那抹微醺的霞光和笑颜和他无关,但只要让他看见就好了。 这时候卢蕤提议行酒令,依韵成文,在座会吟诗作赋的也就卢蕤、程玉楼、慕容策和裴顗。霍平楚和许枫桥都是略微会些,檀石和厉白杨自不必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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