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风沙肆虐,灰蒙蒙的沙尘笼罩住天际,阮祺被吹得东倒西歪,被杉十五搀扶了一把,才总算没直接摔倒进沙坑里面。 却不想顾允海比他来得还要早,精神也不错,隔着很远便朝他抬手招呼。 “阮公子来了,咳咳,这里风太大,我们先进巷子里说话吧!” 巷道狭窄,有两边院墙遮挡,阮祺总算松了口气,稍稍拿下一点头巾道。 “你要找的人家已经回来了吗,对了,你到这里究竟是要买什么东西的?” 顾允海也跟着取下头巾:“马上便是我父亲的寿辰了,他生平最爱古董字画,我最近刚相中了一幅,不知道价钱多少,所以才想找阮公子过来帮忙。” “那家人昨晚已经回来了,就在巷子里面,我先带你过去。” 阮祺心底困惑,他虽然不懂字画,但上一任的老庙祝却很爱这些事物,如今还留了好些在庙里。 崔庙祝偶尔还会与他抱怨,说这些古董麻烦,不能卖,还得每日精心伺候着,简直和祖宗一样。 阮祺眉头轻蹙,以这边干燥又多风沙的天气,古董字画当真能保存完好吗。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顾允海一面在前方引路,一面压低声音道。 “我其实也觉得古怪,那幅骏马图是前朝第一女画师所作,保存极为完好,十分难得,等下还要劳烦阮公子问问那家人,这幅画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好,”阮祺颔首,“你唤我名字就行,不用叫公子。” 顾允海睁大眼,面上顿时露出惊喜:“哎,既然阮公子不介意,那我往后都唤你作祺哥儿吧。” ……也不用这么亲近。 阮祺有心想要纠正,但考虑到话是自己先说出口的,于是只能作罢。 顾允海明显是个自来熟,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恨不能与他勾肩搭背了,满脸热情道。 “叫公子确实太生疏,你还没过二十吧,我今年二十七,家中也有个与你一般年岁的弟弟。” “性情与你也很像,难怪我第一回见你就觉得亲切,仿佛之前在哪里见到过似的,你家里也是京城附近的吗,说不准我们真的曾经碰过面。” 阮祺摇头道:“我家离京城很远。” “很远吗,”顾允海有些失望,不过很快打起精神,“罢了,能遇见就是有缘。” 他伸手指了指前方:“过了这条小巷就是那家的住处,老人年纪大了,脾气有些暴躁,你等下别介意。” 阮祺随着他一起朝巷子走去,越是往里,四周便越是昏暗。 走到后面时,就连杉十五也跟着警惕起来,不着痕迹将阮祺护在背后。 顾允海全然忽视了杉十五的存在,脚步最终停在一间民宅前面,抬手敲了敲大门。 村里的房门都是一色的漆黑,围墙灰败,无论砖瓦还是院墙都是方方正正。 就好像……整齐停放在路边的棺椁。 阮祺莫名打了个寒颤,用力裹紧外袍。 “抱歉,可能要等一会儿,”顾允海回头道,“这家的老人有些耳背,若是在午睡的话,很难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既然老人要午睡,你为何不干脆到下午再过来。”阮祺问。 “万万不可,”顾允海连忙摇头,“下午她脾气只会更差,到时别说是买字画了,她估计会直接将咱们赶出去。” 阮祺思索着点点头。 今日运气还算不错,就在两人闲聊的空当,吱呀一声响,房门已经被打开,一名头发花白的妇人从里面探出头来。 老妇人眯眼扫过两人,嘴里嘀嘀咕咕骂了句什么。 顾允海求助地望过来,似乎在等待他帮忙翻译。 “……她说你很烦,若是再敢午睡时来吵醒她,就把你丢到锅里去油炸。”阮祺小声道。 顾允海顿时汗颜,连忙压低声道:“你快帮我说,我是想过来买那幅骏马图的,只要她肯出手,价钱都好商量。” 终于道明了来意,老妇人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些,侧身将两人让进门内。 屋里同样狭窄逼仄,房梁很低,透着说不出的压抑,顾允海却全然没留意到这些,只一脸惊喜地望向挂在墙上的古画。 “对对,这墨韵,这笔触,绝对就是林画师的真迹无疑!” 顾允海几乎整个贴在画纸上,直到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响。 阮祺被吓了一跳,但考虑到杉十五还在身旁,便稍稍安下心来,只朝后退了半步。 顾允海毫无所觉,甚至招呼他一起看画。 “这古画确实保存极好,我先前还有些顾虑来着,如今看倒是不必担忧了,你帮我问问价格,我如今没带银两在身上,等下得叫家里的小厮送过来。” 阮祺小声道:“……你没觉得这地方有什么不对吗?” “什么不对,”顾允海难得坚持,“虽然保存的方法有些怪,但你信我,这画绝对没有问题。” 他不是说画有问题,他是说卖画的地方有问题! 房门合拢,整个屋子顿时陷入黑暗,老妇人佝偻着腰身,发出嚯嚯的怪笑。 “想买这幅画可以啊,正好我还缺两张画纸,不如便用……” 怪笑声戛然而止,老妇人不敢置信地望着阮祺的方向,仿佛瞧见某种极为恐怖的事物。 阮祺警惕问:“还缺两张画纸,您是想让他用画纸与您交换吗?” 顾允海闻言喜出望外,想也不想便点头道:“可以,您想要什么画纸,家父素来喜爱字画,家中收藏了许多古法制成的上等宣纸,甚至还有前朝的御用古宣。” “您若是想要的话,我马上便回家给您取来。” 古法宣纸价格高昂,且有市无价,真算起来的话,的确有可能与古字画的价值相当。 老妇人目光惊恐,整张面孔都扭曲了一下,胡乱点头道。 “走走,你别过来,画送给你们了,快点离开这里!” 顾允海期待看向阮祺。 房门再次被打开。 阮祺没弄懂是怎么回事,只能迟疑道:“她估计是同意了吧,让你先把古画拿回去。” 一场交易顺利完成,顾允海仔细收好骏马图,与老妇人道过谢,留下印信,约定明日晌午叫小厮将古法宣纸送来此处。 从小巷离开时,顾允海还觉得不可思议。 “还是你有办法,我以为要大几百两银子才能买下来,今日真的多亏有你在了。” 阮祺心不在焉听着身边人的感谢,回头望向巷道深处。 几名戴面具的老人静静立在阴影里,注意到他的视线,四散着朝周围逃去。 “这里的人,都喜欢戴面具?”阮祺忽然问。 “是吧,”顾允海喜滋滋欣赏手中的古画,随口答道,“这边风大,有些老人不愿戴头巾的,便会戴面具来遮挡寒风。” “哦。”阮祺点头,总觉得那青面獠牙的面具有些眼熟。 回去时顾允海给了他二十两银子作为答谢,说好往后若是收购东西还会来寻他帮忙。 阮祺也没推辞,收下后找先前的货郎又买了新的沉香手串。 上一个沉香树心的手串已经被他当熏香用得差不多了,再买一串日常带着,免得瑶台仙翁起疑。 然而回到住处,清早便离开的老者依旧不见踪影,倒是杉十一给他带了许多吃食回来,有米面,有青菜,还有一包用纸包裹好的牛肉。 “这边有牛肉?”阮祺惊奇。 牛肉即便是在常渊县里也是十分少见的食物。 大昭律法明令禁止杀牛,想要吃到牛肉,要么就要等牛自己老死病死,要么便只能冒着流放苦役的风险,暗地里偷偷屠宰。 “是,”杉十一恭敬回道,“刚好买到的,君后可是不喜欢?” 阮祺摇头,没有不喜欢,他只是不会做。 不过常渊县也是近几年里才开始禁止杀牛的,过去牛肉与羊肉价格差不多,伯母也曾经给他炖过牛肉,自己试试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困难。 接连吃了两日的炒馍,阮祺着实有些馋肉吃了,便也没再犹豫,叫杉十一将炉膛里的火烧上,利落烧水切肉。 炖牛肉大约是阮祺印象里牛肉最简单的做法了,只要调料别放错,味道大差不差,怎么也不会太过难吃。 切成大块的牛肉先焯水撇去浮沫,这一步原本该加入姜片的,只是这边没有生姜,阮祺只能拿其他香料代替。 重新起锅热油,将糖炒出糖色后倒入牛肉块。 望着锅里翻炒的牛肉块,阮祺忽然突发奇想,问身旁的杉十一。 “你觉得把沙葱放在这里面的话,会不会很奇怪?” 沙葱模样和味道都与韭菜有些像,阮祺自己吃着不错,就是仙翁似乎很不喜欢。 “小人觉得,可以试试。”瑶台仙翁不在,傀儡自然对阮祺唯命是从。 阮祺没再犹豫,直接丢了大把沙葱进去。 瞧瞧手边的各种香料,又挑了几样自己喜欢的随意丢进锅里,加水炖煮,一气呵成。 牛肉在灶台上炖着,阮祺原本想回屋休息,结果刚找到些睡意,就闻到从外间传来的浓浓肉香。 实在睡不着,阮祺只得起身在灶台边坐下,一边啃着糕点,一边等着锅里牛肉炖好。 今日的糕点也是杉十一做的,大约是吸取了玫瑰酥的教训,这回的奶酥糕做法简单,奶香浓郁,虽然味道还有些欠缺,却已经比之前好上许多。 “糕点不错。”阮祺夸赞道。 “君后喜欢便好,”杉十一灵智明显不及杉十五,脸上没什么表情,取了另一盘糕点过来,“小人还做了千层糕,君后尝尝味道如何。” 千层糕颜色淡黄,里面应当是加了桂花的,阮祺刚要伸手去拿,便听门外传来一阵惊呼。 “快快,将门打开,仙翁受伤了!” 阮祺愣了下,连忙侧耳细听,然而除了嘈杂的脚步声外什么都没能听见。 小院一共三间卧房,阮祺占了最大的一间,瑶台仙翁所在的客房与这边并不相通,除了偶尔送些吃食,阮祺日常很少过去。 “外面出什么事了?” 虽说对仙翁没什么好感,但对方到底是郎君的下属,阮祺还是忍不住担忧。 “仙翁受重伤了,如今正在医治。”杉十一回头道。 “真受伤了?”阮祺惊讶,“到底是谁伤的他?” 杉十一迟疑道:“小人也不清楚,君后等下还是亲自去问仙翁。” 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到牛肉炖熟了,那边才又传来消息,说仙翁重伤无法起身,劳烦阮祺过去一趟。 阮祺惴惴不安,刚走进屋里,就看到老者合眼靠在桌边,面上无一丝血色,甚至比最初见到时还要枯瘦。 昏暗的房间里,老者忽然睁眼,喑哑着嗓音开口道。
75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