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一变,严风俞倏地转身,“什么人!?” 黑铁柱子的背后,穿着囚衣的老人从黑暗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灼灼的目光从祁云岚的脸上移到严风俞的脸上,最后回到祁云岚的脸上。 “小子,”他冲祁云岚道,声音虚浮无力,像个即将辞世的重症病人,“你们是什么人啊?来这儿干什么的?” 严风俞不动声色地握了握祁云岚的手,示意他不要着急回答老人的问题。 祁云岚心有灵犀地刮了刮他的手心,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问别人之前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老人哈哈一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活像个破的不能再破的破烂风箱,少顷,缓过一口气来。 “你果然是他的儿子啊,哈哈哈,不仅长得像,就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像,哈哈哈,至于你,”转头看向严风俞,语气淡漠下来,“你师承何人?手上的刀是哪来的?” 严风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一会,忽然对他这个人起了点兴趣。 索性陈进大概率已经离开原地,即使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恐怕也捉不到人,严风俞便拉着祁云岚,走到墙角跟坐下,祁云岚疑惑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询问道:“我们不走了吗?” 严风俞几不可查地颔了颔首,亦用眼神回答他的问题:“嗯,不走了。” 二人在牢房的对面,背靠着墙根坐下。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是谁?”严风俞道:“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看你的样子不太像一般的江湖人士,也不像是最近才被关进来的?所以……让我猜猜看,骆德庸最初修建地宫就是为了关你?” 老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白色的囚衣已经变黄、泛旧,半白的头发杂乱无章地虬结在一起,皮肤是病态的白,看不见一点血色。 这副模样,与其说是个人,不说是乱葬岗里爬出来的尸体。 怎么会是近几个月才被关进来的呢? 老人放声大笑,笑到一半忽然开始咳嗽。 他干枯的皮肤好像是冬天剥落的树皮,布满道道褶皱,眼睛却亮得像匹野性未驯的狼。 “后生可畏,果真是后生可畏啊!”老人喘一口气,叹道,“实话告诉你,不错!我的确不是最近才被关进来的,我在这里已经待了……你让我想想,时间太久了,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十六年,又好像是十七年,至于我的名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叫黄信,怎么样,够诚意了吗?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吧,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手上的刀是哪来的?” “我的名字对你来说没有意义。”严风俞却是轻轻一笑,然后道:“告诉你我的刀从哪来的也不是不行,只是在此之前,你需要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老人的脸上浮现一丝愠怒,“小子,我已经回答了你两个问题了,你却一个字都不愿吐露,难道没有人教你做人要讲原则吗?” “教我的那人只告诉我,最好的原则就是不讲原则。”严风俞轻轻一笑,道,否则他早死八百回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你若是不愿意说,等我找到骆德庸再对他严刑逼供便是,至于你,大概永远都别想走出这间牢房了。” 言下之意,倘若黄信能够配合回答他的问题,他便答应将黄信带出这间地宫。 老人好像有些不敢相信,脸色变了几变,少顷,他道:“这扇牢门是用深水玄铁打造的,寻常兵器根本动不了它,即使你们手握……没有绝好的内功恐怕也奈何不了它。” 那厢祁云岚不眠不休地折腾了一整夜,早已困倦非常。先前四处奔跑逃命之际,他还能够支撑得住,眼下骤然放松下来,不多久,他便打起来瞌睡。 脖子没了力气,脑袋便一点一点的,像是在数豆豆。 严风俞看见了,便抬手扶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放到自己肩膀上。 严风俞掌心温热,指节的皮肤因为常年握刀而结满厚厚的茧子,显得有些粗粝,祁云岚被他弄得有点不舒服,掀了掀眼皮,刚要咕哝了几句抱怨的话,忽然听见黄信的质疑,他想:比这个更大更粗的铁门都被他捅破了,你这几根柱子在他眼里恐怕都不够看的。 抱住自己的长剑,在严风俞的肩窝处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祁云岚闭上眼睛,再次沉沉睡去。 这厢严风俞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浮现一个浅浅的笑,然后他抬头看向对面的牢房,牢房里面的老人,不再开口,静静地等待着老人的回答。 实际上,他并没有十足的信心一定能从骆德庸嘴里得出可用的信息。 一则,骆德庸被陈进哄骗着练了那劳什子的内功心法(祁云岚胡编乱造的内功心法),虽然昨天下午,茶馆塌陷之前,他还好好的,但是现下他是个什么情况,神智是否仍然清楚,严风俞没有把握。 二则,他也不太愿意去花多余的时间去做这件事情。毕竟黄信到底是何人,他与骆德庸为何接下仇怨,看起来是个有意思的事情,可于他严风俞而言,却不是一定要做的事情。眼下他已经从石室之内拿到骆德庸的账本与信件——就放在他手边上锁的小箱子里——至于红缨,自然是能救则救,救不了,他也没有办法。毕竟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完成:找到骆德庸与陈进,杀了他们,然后与祁云岚一起出去。 而他之所以愿意花费这些时间与这老头在这唠嗑,最重要还是他看出这老头在这地宫里待了许多年,必然对此处的情况了若指掌。 ——他与祁云岚正好缺一个指路的。 探听消息只是顺道做的事儿。 只是在这一刻,他还不知道,他顺道去做的事儿——不管是顺道向老人打听消息,亦或是将老人放出来——会给他与祁云岚的未来,带来了多大的变化。 这厢老人沉默了一会,最后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点了点头,“还想问什么,你问吧。” 严风俞见他上钩,不由地暗暗一笑,他道:“你与骆德庸到底有何仇怨?为何他会特意修建一个这样一个地宫来关你?” “这样一个地宫?”黄信呵呵一笑,“这个地宫可不是用来关我的。” “不是用来关你的?”严风俞拧了拧眉,有些意外地道:“此话怎样。” “这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老人拉长了声音道。 严风俞哈哈一笑,“那你就慢慢讲呗,反正在下眼下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说着,他抬眼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示意黄信,如今自己被困在这方地宫里,正是哪儿都不去的时候。 老头呵呵一笑,“也是,那你慢慢听我跟你说道说道。” 【作者有话说】 建军节,加更,哎嘿,求三连。
第60章 地宫(十二) 十六年前,也可能是十七年前,黄信领了上级的任务,却在执行任务的途中被人偷袭,受了重伤。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周围是一片黑暗。 身上的伤已经被人裹好了,每天亦有人按时送饭。 他朝送饭的人搭话:此处是何处?你是何人?为何要将自己关在此处? 对方却从来不予理会。 他的饭食中被人下了药,吃了便会四肢酸软,内力全无。不吃又不行。 他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环境里待了很久,久到他记不清日子。 直到有一天,石室的大门忽然被打开,月色透过大门的门洞照进来,黄信看见个身材高大,体格壮硕的中年男人。 他朝男人搭话,“这里是哪里?” 男人朝他笑了笑,道了句“黄将军,得罪了”,便一记手刀,劈在他的侧颈。 昏迷之前,黄信看见了男人的侧脸,认出他就是清风门的大弟子,掌门人的首徒,亦是江湖上人人交口称赞的骆德庸,骆大侠。 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变了环境。 此后的几年里,这样的事情连连发生,有时间隔几年,有时只间隔几个月。 几个月前,他被转移至这处的地宫。 比起之前待过的地方,这个地方宽敞了不少,亦明亮了不了,有了能见上面的守卫。 他与守卫攀谈,才知道骆德庸早已向朝廷投了诚。 这些年来,骆德庸从边远地区的小小驿丞,一路升迁到如今的一州知府。 他屡次被转移,也是因为骆德庸屡次更换府邸。 言罢,周围安静了很久,严风俞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人,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的是那句:“黄将军,得罪了。” 所以眼前这位老人,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朝廷里的某个将军吗? 那么为何他失踪了这么多年,朝廷方面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家人与同僚呢? 他们为什么没有来找他? 甚至都没有报案? 想到这里,严风俞的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响,因为他推断出了唯一的可能,那便是:他的家人、他的同僚,已经全部死光了。 什么样的灾祸会让一个朝廷大员的同僚与家人全部死光? 答案也只有一个。 严风俞按照时间线往前推想,忽地记起他早年间曾在大理寺的案宗上看到过的,轰动全国的谋反案:开国大将军,罗时平的谋反案。 可是,如果严风俞没有记错的话,当年谋反案爆发后,罗将军满门——下到三岁的稚子,上到白发苍苍的老人——悉数被杀,他的亲信亦没有幸免的,就连与他有所关联落霞山庄,都被五万玄铁大军屠杀干净。 所以黄信其实是当年的漏网之鱼? 目光扫向眼前这个历经沧桑的老人,严风俞忽然好奇他是如何逃脱朝廷的天罗地网的。 是因为黄信口中的任务吗? “任务?”严风俞问道:“罗将军死前给了派你什么任务?” 黄信似乎怔愣了一下。有可能是因为严风俞能够如此迅速地猜测到他的身份而感到讶异,少时,他轻笑一声,抬头望着地宫的最高处,仿佛眼前不是灰黑色的泥土砖块,而是往昔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 他道:“小子,落霞山庄的少庄主齐仲秋其人,你可知道?” 严风俞愣了一下。 落霞山庄覆灭十余年,出事时他还是个三岁幼童,自然不了解这背后的内情。 进了天衍处之后,虽然能够探听到各方的消息,可是朝廷内部对于这个地方似乎都不约而同地三缄其口。 师父也从未主动向他提起这个地方。 摇了摇头,严风俞诚实道:“我只知道他们的老庄主,齐尚远。” “哈哈哈——”黄信忽然放声大笑,沧桑的声音里满是时不我待的凄凉与苦楚,他道,“是啊,时间可真是一把钝刀啊,想当年,落霞山庄风光无限,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连太祖皇帝都不敢轻撄其锋芒!没想到啊,这才过了十几年,世人竟然连少庄主是谁都不记得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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