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了文德殿,走过长长的甬道,到中华门口,再往前,便要出禁中了。 正午时分,主子们大都在歇午觉,宫人也借机打个盹儿,宽阔的宫道上反射着耀目的日光,除了门边上站班的侍卫与奉命引二人出宫的内侍外再无一人,一片静寂。 二人原该在此分道的,但显然谁都没有这个意思,一气儿走出了中华门,打发走跟着的人后,一同上了轿辇。 刚坐定,卫纵麟便单刀直入地道:“青青生性单纯,既无心计又无城府,心气却高,因此时不时的总爱犯糊涂。这宗毛病在寻常人家翻不起什么大风浪,在殿下手底下不留神倒是会出大事的。左右当初他这个长史的官职是迫于情势所封,如今他既在任上有错漏,不如让我领回去严加管教,只是不知殿下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这番话措辞虽婉转,言语间又下了劲儿将白青崖与褚容璋撇清关系,但语气却无甚回转的余地。勇毅侯府虽然愿意拥立恪王,到底褚容璋还没有真的登基,卫纵麟又曾经与褚容璋同窗,打心里做不出君臣的样子来。 况且,白青崖在褚容璋那儿受的委屈,他可是一直在心里牢牢记得的,若非有白青崖中毒在先,褚容璋叫白青崖在兖州狠摆了一道在后,这件事不好再开口提,否则现在断没有这么客气的话招待他。 卫纵麟自觉话说得周全圆满,但听在褚容璋耳中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他今日两次被人触动逆鳞,心间早有杀意涌动。 早在沈三钱提起琴师月华满时,褚容璋心中便隐约猜到了他这场大戏是为谁而唱,但当沈三钱真的不惜自掀底牌也要为白青崖开脱时,他还是险些未能控制住暴虐的杀心。 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三钱在朝中残留的势力是有些棘手,但在明路上定罪之前先下手为强,除了这胆敢肖想他的人的阉竖,也不过多费一番手脚罢了。 可见掀开这层谦谦君子的皮,褚容璋内里的污糟手段不比沈三钱干净多少。 褚容璋恼恨于白青崖心思易转,但再恨又如何,他那么一个碰不得摔不得的人,气性又大,单为出征前刺在他身上的那枚绣,就能联合外人险些将自己整治死在兖州,若今番真拿出对付外头人的手段对付他,岂不是真正叫他恨死了自己,白白便宜了旁人? 因此褚容璋思量再三,想出了个两全的法子。 既然白青崖动不得,那“奸夫”难道还动不得吗?叫沈三钱死在他手上,一则让白青崖有个惧怕,省得拈花惹草之心不死;二则姘头死了,他再想勾搭,除非舍了这人间富贵,一脖子吊死。 如此这般之后,褚容璋再略施薄惩,这件事也就囫囵过去了。 原本确实如此,只可惜卫纵麟也要来横插一脚,凑这个热闹——他不比失了势的沈三钱,不能一杀了之。 褚容璋藏在镶着滚边的堆绣宽袖下的手捏着一颗檀木佛珠转了转,缓声道:“方才我与沈督公说的话,难道卫小侯爷没听见?” 卫纵麟嗤笑一声:“殿下——褚珩,我尊你一声殿下,你还真摆起谱来了?青青与我早有鸳盟,当日他去你府上是赴任,还是我亲自送进去的。什么后宅里的私事,朝廷册封的正五品长史,你当他是你一顶小轿抬进门的侍妾不成!” “口说无凭,美玉弃于旷野,自然是谁先拾起来便归谁,何况,若非瞧在他顾惜你从前照拂的情分,你当自己还能坐在此处和我大放厥词么?”说到最后,平日里听来宛如珠玉相击的声音寒意凌冽,竟有重逾千钧的威势。 “好么!即便我早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不想你竟真能如此不知廉耻,是要闹出一场君夺臣妻的‘佳话’了!”卫纵麟切齿道,“我跟你说明白话罢,我认准了青青,此生非他不可,也只有他一个,你既然有心那个位子,迟早要娶勋贵之女,置三宫六院,何必强占着不撒手?这遭青青所谓的‘过错’因何而起、主谋何人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要小惩大诫,我不拦着,但若敢伤他性命,我必要和你翻脸。” 褚容璋脸上的阴鸷仿佛碧蓝的晴空中突聚起的一抹云翳,眨眼之间便被灿金的日光掩盖过去了。他勾了勾唇角,又扬起一丝悲悯的笑,淡淡道:“小侯爷还是珍摄自身的好,卫老侯爷年事已高,虽则除了小侯爷以外还有三子,但万一天有不测风云,真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一天,即便爵位后继有人,却不知身体消不消受得起?” ---- 好久没写了,找找手感,最近先隔日更 补了新内容
第81章 惊吓 外间风起云涌,暗牢中的白青崖却是懵然不知。 他刚得了檀霭的准信,被带离缣风院时便想当然地以为是平安归来的褚容璋要见他,他还很高兴——愿意见他就说明愿意听他的解释,再怎么也比被关在小院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强多了。 万没想到等着他的竟是阴森幽暗的地牢! 他在缣风院困守愁城已觉得日子十分难过,即便每日高床软枕,甚至饭食都未曾被克扣,但是心里的煎熬不足为外人道。不料这境遇还能更坏,一里一里下来,竟到了被囚禁暗牢的地步。 所幸他尚是官身,没真给关到污糟的地方,这间狭小的牢房昏暗逼仄,但还有一架床榻,被褥也还算干净。看守他的狱卒虽对他不假辞色,却卖银钱面子,收了他一根金簪后,又从外头给他抬了一架熏笼来。 可惜他被带走时毫无防备,甚至已经准备就寝了,浑身上下能拿得出手的只这一支簪子,否则还能跟狱卒打听一下外头的情况。 白青崖低声骂了一句:“杀千刀的东西!”他那支金簪成色极好,更难得的是那雕工,出自内造局大家之手,放在外头够买座小宅子了,结果就换了这么一个熏笼——连多的一句话都买不来! 即便到这境况了,骨子里的东西终究改不了,他到底还是心疼银子。 如今这境况,多像回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个晚上。这段喧嚷的富贵,反倒如同浮华梦一场了。 白青崖手脚发软地靠在粗糙的墙面上,灰心地想,这回恐怕是真的要不好了。 他被关在缣风院那时虽然也是被圈禁,但到底留有几分余地,说出去顶多是被怀疑,可下狱就大不相同了。 说老实话,他宁可檀霭带来的消息是假的,他被关在此处是因为他与檀霭私底下见面之事败露了——若真是褚容璋下的令,白青崖不敢想象等着他的是什么。 “用饭了!” 狱卒粗声恶气地打开了牢门,厚重的牢门吱呀呀地被打开,那铁门只开了一个小窗作为换气之用,一经推开便有一阵潮湿的冷风携着一声压抑的惨叫吹了进来。 那声音嘶哑惨痛,猝不及防地响过后便静悄悄的再无声息,教人心中顿生毛骨悚然之感,听在白青崖耳中更是如一道惊雷炸响——因为那音色竟有五分似檀霭。 白青崖满眼惊惧,一只手痉挛般地抓紧了被褥:“……那是什么人?!” 狱卒不耐烦地将手中的饭食塞进白青崖手中,不屑地说:“公子哥儿,您瞧瞧这是什么地界,还能是什么人,如你一般的罪人!” 白青崖担惊受怕近半月,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终于垮塌。 他浑身颤抖不止,无意识地停住了呼吸,惨白的双颊憋出了一片病态的潮红,眼瞳涣散,口中喃喃:“不,我要见殿下,我要见他……褚容璋人呢,我要见他!” 狱卒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一张黑铁般的面孔上挂上了藏不住的慌乱之色,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不……别,不是……”他磕巴了好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最后勉强又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匆匆道,“殿下岂是你一个戴罪之人说见就能见的,老实待着!”语毕仿佛完成了什么艰难的任务,脚不点地地跑了出去。 一出门,只见这土匪般的汉子凶恶尽去,满脸都是苦色。他紧走几步,杀鸡抹脖地对廊道尽头站着的一名内侍叫苦不迭:“里头那位小贵人闹着要见殿下呢,我瞧那样子是吓得够呛,安公公,你快拿个主意才是。”褪去强作的蛮横之后,狱卒的面相看着居然十分老实。 实际上这也确实是个老实人,不然这最难办的活计不会落在他头上。 安公公也是一惊:“白公子如何了?!” “倒也没如何,”汉子实话实说,“就是听见刚才那一声,一时吓着了。” “那就好。”安公公松了一口气,“殿下晨起便进宫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待殿下回府,我立刻着人禀报。” 二人一面说一面往外走,“我真是倒了血霉,”这汉子叹道,“我冷眼瞧着,主子拿这小贵人眼珠子一般捧着,犯了这么大的错,舍不得责罚便罢,连吓唬人都舍不得叫住牢房,让底下兄弟忙活几天收拾出这么个屋子来——府里暗牢住的向来都是迟早要死的死鬼,何曾派上过这种用场!这遭事过去,这小贵人有的是风光日子,到时候把日日在他眼眶子里戳着吓唬他的我想起来,哪还有我的好果子吃!” 安公公心道多亏你不知道这小贵人是多么睚眦必报的性子,不然还不得吓得进门都不知道该先迈哪只脚!但为了哄这汉子继续干活,也只能假意宽慰:“咱们这是为殿下效力,殿下怎会不记得郭兄你的好?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当差便是了。” 郭侍卫还是愁眉不展的模样:“唉!话不是这样说,安公公你不知道枕头风的厉害啊!殿下这个年纪了,屋子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过,如今这个模样,几乎有些……”他想说“色令智昏”,没敢说出来,含混着过了,“等这篇翻过,小贵人若非要整治我,殿下哪里说得出一个‘不’字!” 他说得句句在理,安公公连安慰也无从下口了,只能干笑:“瞧你说的,咱们殿下你还不知道,最是赏罚分明,你照吩咐办事,哪里就能那样了……”他勉强挑拣着敷衍了一番郭侍卫,飞速地转移了话题,“那边关着的檀总管,如何了?” 说起檀霭,郭侍卫又是一叹:“能如何呢?身上伤得那样,还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他。他也是糊涂了,咱们殿下是现下朝中唯一封王的皇子,前程远大着呢,他在殿下手底下又得力,何苦要往别处去呢?” 檀霭人虽傲了些,但他有本事,又赏罚分明,是以这些侍卫都很敬服他,郭侍卫性子实在,昔年又曾受过檀霭一点恩惠,所以提起他也不似其他以为檀霭是细作的人一般义愤填膺。 安公公是大总管德全的心腹,隐约知道内情并不是大总管对外所说的檀总管疑似是三皇子那头的细作,而是一桩艳闻秘事。 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必定犯了恪王的大忌讳,因此安公公一点口风都不敢露,只顺着郭侍卫的话打哈哈。
67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