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天色更亮了一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雨又下了起来。 在雨中,独龙口轰隆隆的下了铁门,又拉起了吊桥,瑟缩的矗立在风雨中。 待一切安静下来,肃亲王的五百骑兵才不慌不忙地离开。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刘长甫松了一口气。 “他们看着只有五百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潜伏着呢。我们只有数千人,若出城了,就会被伏击。几千人啊……还不够赵渊塞牙缝的。”刘长甫感慨道,“万幸,万幸。” * 回旧开平卫的路上,赵渊一直沉默着,直到开平卫那烧焦漆黑的城墙出现在视野中。 “刘长甫应该被吓坏了。”谢太初道,“他这个素来见风使舵,是个墙头草,又胆小多疑。有了这个警告,待我等与韩传军交战时,他便不敢开独龙口的关隘,韩传军便不会有援军了。独龙口在旧开平背后,我们更少了后顾之忧。殿下放心。” 赵渊回过神来,笑了笑:“我没事,太初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十余载没有回来了,看到的都焦土……心头滋味不好受。” 两侧的田地多了起来。 周围草棚子里住着零星耕种的农户,好奇的出来张望。 离开平愈来愈近,人便逐渐多了起来。起先他们看到那肃字大纛十分迷茫……然而逐渐有些人猛然意识到,这是肃王的旗帜。 忽然远处有人喊了一声:“肃亲王回来了!” 便终于点醒了那些普通的农民。 他们纷纷匍匐跪地叩首,在长出了绿草,和嫩芽的田间地头对着大军叩拜。 大声道:“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谢太初对他说:“殿下错了,这里并非只有焦土……更有新生。” 赵渊垂首,半晌他才抬头。 他没有落泪,虽然眼眶红着,可眼神中更多的是快慰。 “你说得对,太初。”他声音略微沙哑,低声道,“这里有民生。有民生的地方,便有新生。”
第57章 故土(二更合一) 草原上冰雹大了起来,甚至飘起了雪花。 北风呼啸,寒冷刺骨不亚于三九寒天。 韩传军的部队,一路追击过了东胜、玉林。 此处又是赵渊之前的扎营之处,段宝斋下面的千总带人去数了炉灶,回来报:“炉数已经减半又半,赵渊的队伍怕是人数少了不少。” 段宝斋便带着这个消息回报韩传军。 “自阴山时,赵渊尚有六千人马,如今炉数少了大半,推测下来,他手下军队只有一千余人。军队人数骤减,怕是有些蹊跷。”段宝斋复命道。 韩传军坐在帐中写奏疏,听闻此言抬眼扫了扫帐中将士,问田允恩:“你以为呢?” 田允恩出列回答:“我推测,怕是知道我们追击,早就不战自溃了。玉书何必如此小心翼翼,难道胆怯这么个孱弱之人不成。” 段宝斋懒得作答,看他一眼便闭起了嘴。 “我倒是与玉书所见略同。”韩传军放下纸笔,思索片刻道,“战国时,齐国孙膑便曾使用减灶之计迷惑庞涓。第一日之灶可供十万军士饮食,第二日之灶便减到五万,第三日只够三万。庞涓果然以为齐军逃亡,轻敌猛进,落入孙膑的陷阱中,死于马陵。” 田允恩了然,问:“那他这是诱敌深入……前面会有埋伏?那我们还追吗?” “非也。赵渊本不过六千骑,自阴山以来,陆续减灶,有些刻意为之。可他身侧道有谢太初这等奇人,就绝不会这么简单。”韩传军一笑,“定是利用减灶计,伪装成他们准备设陷的假象。让我们有所顾虑。试想,若我们真误以为前方有埋伏,是否会减缓追击速度……如此,赵渊、谢太初他们便可以得到喘息的时间。你看,你不就中了他们的计谋了吗?” 田允恩恍然大悟:“其实他们人数根本没减少,只是因为我们紧紧咬着他们,让他们十分难熬。为了让我们有所顾虑,减缓追击速度,让他们有逃出生天的机会,才故意做了这样的陷阱。” “战场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说得清呢。”韩传军说完这话,抬头去瞧,发现段宝斋面露难色,“玉书觉得……不妥?” “是的。”段宝斋道,“无论这减灶计是否为了拖延我军时间。属下都认为应该就地修整。” “怎么有此言?” “我军出关时,天气已经暖和,可行到半途便已经天寒地冻,如今下起雪来,御寒之物少之又少,不少人已经生了病。风寒感冒的药物不多,急行军中也难以去寻找药材。这是其一。”段宝斋道。 “其二呢?” “其二,我军接到捉拿赵渊的圣旨后,便领命出关,一路向北,走了十来天不曾歇息,在阴山也就带了半天,为了追上赵渊的队伍,又掉头回来。到现在算下来约有半个月没有好好修整过。下面的将士多有怨言,士气受挫不说,舟车劳顿、精疲力竭更是兵家大忌。所以末将以为——” “若赵渊接机向北深入鞑靼,甚至勾结上女真部落,坐失捉拿赵渊的良机。未来若赵渊借机坐大……你可想过后果?” “末将愿一身承担。”段宝斋道,“可无论如何,军队不应再疲劳赶路了。” “你承担不了。”韩传军冷冰冰道,然后从桌上拿起一支令箭递给田允恩,“田允恩、段宝斋,我命你二人带先锋部队,一路轻装疾行,务必在抵达独龙口前追上赵渊的队伍,将他们拦截在独龙口关外。不容有失!” “是!”田允恩应道。 韩传军瞥段宝斋:“你呢?” 军令已下,段宝斋虽眉心紧蹙,却只能躬身抱拳接令。 “末将……接令!” * 按理说,赵渊来了开平卫,应在城外整顿后再入城,不光是队伍休憩,他自己亦需要做好面对的准备。然而韩传军的队伍紧随其后,便没有这样的时间。 下午抵达旧开平时,便瞧见漆黑的一座焦城立在眼前。 待走得近了,便瞧见外城墙基本坍塌,只有内城墙还算完好。 里面住了些乞丐、响马和盗贼。 陶少川带人入内将闲杂人等清理了干净,赵渊便紧接着入了城,并不直接去肃王府,倒是在靠南侧,曾经集市的位置设了营地。 傍晚时分,开平卫再起炊烟,有些人气了。 营帐中点了等,谢太初将舆图放在案几上,拿着最新的几份急报阅读,片刻后对赵渊道:“我们之前所行的计谋是有效的,韩传军的五万人马在草原一线被拖成了散兵。从萧绛等处得到的消息,伤寒肆虐使得一部分人马被拉下。而粮草辎重跑得更慢,刚过玉林。这两部分人加起来就有一万人。韩传军的大部队在中途,离开平卫还有三百里,这批大约有三万人,正是人困马乏。” “可即便如此,他的队伍根本没有停下来过,甚至还派出了一万先锋部队,轻装疾行,后日便会抵达开平卫。” “嗯。”赵渊点头,“韩传军心思敏锐多疑。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一定没想过,我们减灶,是真的只带了一千人在前面做诱饵。” 赵渊仔细看舆图,指着开平卫西侧的北山道:“在这里让萧绛他们留个口子放田允恩进来,就地吃掉,警惕所有传令兵,绝不可以放出任何一点消息。等韩传军进来后,却要留出狭小的关隘,通往独龙口的。给他们希望……他们便不会垂死反扑。三万人,一点点地蚕食掉,足够了。” “好,我立刻让人送信给萧绛。”谢太初说着已经提笔研磨,又看赵渊一眼,“殿下不问田允恩的先锋队伍里都有谁吗?” 赵渊还在仔细分析战局,随口问:“都有何人?” “段宝斋。” 赵渊愣了愣,抬头看他:“段玉书?” “正是。” 肃王想起过往种种,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们结拜兄弟,也许不能一起喝酒了。” * 赵渊从噩梦中惊醒,他翻身坐起,急促喘息。 汗和泪的混合物从他脸颊滑落,滴落在了被褥上。他怔怔地看着膝盖上的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可以走动了。 身侧被子被叠起来了,床榻上是空的。 谢太初并不在身边…… 他原本希望用婚姻将谢太初绑在身边,可不知道为什么,草原大婚短暂的亲昵后,谢太初却反而待他更加恭敬有礼,更加疏远。 不像是夫妻……更像是君臣。 夜间帐中他总是在等待谢太初的时候迷糊入睡,早晨清醒的时候,谢太初早就起身。若不是半夜会被拥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他几乎要以为谢太初彻夜未归。 赵渊有一阵的失落,可是很快的他又让自己振作起来。 如今韩传军五万追兵将至,开平卫一片焦土,正是生死存亡之际,容不得他悲春伤秋。 他翻身下床。 门口的铜壶内洗漱用水还温着,外间的炉子旁边还有一钵肉粥……是谢太初走前留下的。 他依旧细心温和,便是在这样的细节中,也让人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赵渊洗漱更衣,用过早饭,这才穿好曳撒与比甲,戴上大帽掀帘子出去。 陶少川在账外等候多时了,见他出来,连忙撑开伞跟了上去。 * 帐篷外的开平卫满目疮痍。 除了被烧得漆黑的内城墙外,再无完好无损的存在。 道路上堆满了瓦砾,偶然可见没有被完全烧毁的横梁,上面绘制的繁华图案,在诉说着这座边塞之城之前是何等的富足安定。 这里其实已经沉睡很久了,如今他们的到来,让这片被遗弃的城池变得喧闹。 将士们砍了周围所有的树木,运进来,加固内城的城门。直接用钢钉钉死了城门,不让人进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湿润了荒野中的这座孤城。 赵渊在城池中步履蹒跚,然后他在一片废墟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原本……有一对铜狮子。”他忽然说。 陶少川去看,那对铜狮子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点融化的底座,剩下的怕是都让人偷走了。 两个铜狮子间,便是曾经的肃王府大门。 红漆金钉兽面摆门。 曾经这里宾客往来络绎不绝。 赵渊踩着砖瓦废墟从那不存在的大门走了进去……荒芜中,他似乎看见记忆中的肃王府。 “王爷……”陶少川有些不安,喊了他一声,“雨下大了,我们回去吧。” 年轻的肃王并不理睬,他穿过瓦砾,越走越快。 陶少川只能狼狈跟着他。 剩下墙壁的回廊,又过那些曾经记忆中的院落,有母亲的、大哥的……还有家中其他亲眷曾经居住。
76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