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未看到最终……谢太初肩头的重担似乎已经轻了一些,他仿佛瞧见了那一刻,他功成身退、重回阴影之中的一日。 那样他便能放下心来…… “我可修书一封给乃真。”他收回心绪道,“乃真官职虽然不高,却深得三娘子信赖。请他代与三娘子约定在归化城外大青山脚下会晤。殿下以为如何?” 赵渊点头:“便按太初所言好了。” * 众人有了方向,便从长计议。 谢太初当场撰信一封,传令兵快马加鞭出了营地。陶少川带小队随赵渊及谢太初三日后清晨奔赴归化城。接着众人便四散去重新整编队伍。 赵渊便带着陶少川回了大帐,翻看萧绛自宁夏来时带过来的一些简讯。 赵戟登基。 因宁夏之事,赵戟与舒梁产生了罅隙。 严大龙被重用,严双林被任命为养心殿掌殿太监。 沈逐撅北镇抚司左镇抚使。 韩传军升任开平、大宁二地巡抚。 段宝斋调入韩传军麾下任参将一职。 …… 每一个信息,都像是棋盘上的棋子,预示着敌手如何布局,更能看到更远的棋路,算出他下一步要如何行进。 曾经,他也不过是棋盘上一颗孤立无援的棋子。 却逐渐已经形成了气候,卷入了混战之中。 赵渊盘腿坐在帐下。翻着那些简讯。 进宝斋那边消息总是灵光的,京城的最新局势三言两语便说得清楚。这些信笺上都有拆过阅览的痕迹,还有人仔细用小楷写了批注。 那些小楷清秀,笔锋锐利,轻易能让人想起杀敌之时道魔双剑上泛起的寒光。 还有寒光映照下同样冰冷的眸子。 赵渊略有些出神。 炉子上的铁锅,热水咕噜噜冒着热气,阳光从窗纱外钻进来,让整个帐篷都暖洋洋的。 他抬睛从门口看出去,萧绛正从坡下入帐,进来后抱拳笑问:“凝善道长人不在?” 赵渊收了神思,将信笺推过去:“他背了行囊,与当地牧民去附近采药了。 萧绛将那些信笺在炉子里烧了才问,“王爷唤我何事?” 赵渊对他说:“我想查倾星阁的事。” “殿下不信凝善道长?” “……不是不信他。”赵渊道,“他救我性命多次,又关怀体恤之极。一路走来,出生入死都是他陪着。我若不信他,又怎么会与他二度成亲?” “那王爷是因为……” 赵渊站了起来,在帐内扶手踱步,片刻之后,抬头问萧绛:“贺君,你应看得出来,我对谢太初有爱慕之情。” 萧绛笑道:“殿下当年在京城时,因为喜欢谢太初,非要做出跟男人成亲这等惊世骇俗之事的时候,北疆可都传遍了。” 说起当时,赵渊忍不住也抿嘴而笑。 “现在想来,也许那不能算喜欢,只是迷恋。”赵渊道,“一个年轻的郡王,遇上了上仙姿凤仪的凝善道长,一眼沉沦。却不知道他的喜好、追求……满心满眼天真的以为只要是喜爱,便足够了。可其实我并不了解他。” “这样的情义,算不得喜欢,只能算是自以为是。可惜冲动的情感终会消退。”他摇摇头,“于是只剩怨怼,又将满腹怨怼尽数释放在谢太初身上。他因我迷恋与我成亲,又因为我的怨怼被我和离。真是无辜。可……我跟谢太初本应该从天寿函时分道扬镳。没料到他没有放弃我,拯救我我于落难之际、狼狈之中。在人生最潦倒绝望的窘境中竟然得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到了宁夏才真正认清了这个人,才真正……”赵渊顿了顿,“才真正爱上他。” 萧绛听了他的剖析,怔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道:“王爷有这份英雄柔情,又如此坦荡面对。实在难得。萧绛佩服。” “他人在此地,亦愿意辅佐我完成倾星阁的使命。可我总觉得他有些事情没有同我讲清楚,有些事情瞒着我。” 萧绛问:“王爷所指为何?” “自太祖皇帝以来,二十二代帝王,三百余年,辅佐帝王逆天改命的总有几个。这得道的真人呢?他们都去了何方?为何从未有经典传世?”赵渊说,“倾星阁的使命,所谓的逆天改命,所谓的窥天道定苍生,难道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萧绛思索片刻问:“王爷为何有这样的感觉。” “和一个人日夜相伴,开始也许并不了解他……可是后来、后来了解到了他心中的高洁……知道了他这一生所背负的重担,又知道了他修无情道、绝不可能对任何人有爱恋之情……太了解他,以至于他的一句话、一行字、一个抬手投足中那些些微的隐藏,便暴露无遗。”赵渊道,“你不用问我如何知道。我只是笃定。” “我明白了。”萧绛道,“我于北疆认识人众多,定会为王爷追查背后隐情。” “多谢。” 萧绛本要退下,却又定住脚步,抱拳问他:“王爷若知道隐情了呢?” 赵渊被他的问题问得怔了怔,旋即露出一个有些悲哀的笑容。 “于京城中时,我天真执拗,不知珍惜怨怼抛弃。如今我知道自己真的爱他……就绝不会放他走。”赵渊说,“谁来抢,也夺不走。”
第52章 大召寺 与谢太初所料几乎不差分毫。 一行三百人从阴山大营出发,未到大青山时,传令兵便已从归化城折返,还带了来自三娘子的羊皮信。以蒙古文字书写,约定在归化城大召寺中会面密聊。 “若要进大召寺便要入归化城范畴,虽然在归化城以南,多少总有些冒险。”陶少川有些忧虑起来,“我们随行骑兵只有两百,还有一百人乃是脚夫和粮草押运。如果入归化城,一旦鞑靼人有什么不诡心思怕是有去无回了。” “此事确实与计划不符。”谢太初道,“只是俺答年迈,忠顺夫人离开归化城想必也惹人注目,将会晤之地定在大召寺并非没有缘由。如今归化城内是个什么动静?” 那传令兵跪地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王爷与道长的悬赏画像,十日前由大同送到归化城府衙,如今已经张贴遍布归化城。” “那若入城便有被认出来的风险。殿下怎么看?”谢太初问。 赵渊没有思考太久:“去。” “可王爷您的安危最重要了,凤哥回头知道我们纵容您涉险,道长他不敢说,我是定要挨骂的。”陶少川担忧。 “去,尚可一搏。不去,则坐等末路。”赵渊道。 “我与殿下同去。”谢太初说。 陶少川急了,一咬牙一跺脚:“我也同去!总不能做缩头乌龟在城外等你们。” * 人马又沿着阴山大青山山脉行进一日,豁然开朗。 眼前一望无际的敕勒川草原上遥远的出现了一座青色的城池,它在绿色的草原上显得分外的和谐又异常的美。 “库库和屯。”谢太初说,“汉意为青色的城……听说归化城由俺答和三娘子耗费十年时间建成,所有的砖都是青色的,远处看起来就像是敕勒川上最美的海子那般明亮。” 待走得更近了一些,便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那座伟岸的城池,由无数青砖堆砌。 高耸的城墙,蜿蜒的黄河,绿色的草地,组成了一幅绝美的迷人景色,让来过这里的人,都无法忘怀。 赵渊一行人打扮成大端商贾模样。 归化城周遭有常驻关卡,关卡守备倒是谨慎,将货物仔细盘查,反而松懈了身份盘查,货物确认无误后,便发放了准入身牌,放开关卡,让二十余人往归化城而去。 与宁夏地区的严防死守截然不同。 归化城周遭大路蜿蜒,随时有从大端来的商旅队伍经过,有些当地的牧民已在城外沿途摆摊,将些当地的特产拿出来与大端商人交易买卖,足见当地商贸昌盛。 待入城时又被盘查一次,一行人便已入城,又行不久便已经瞧见大昭寺外八座释迦塔,塔上缠满了五彩的哈达,更有蒙、藏、汉族打扮得平民在塔前叩拜。 一行人绕到大召寺侧门,便有着鞑靼传统服饰的一名官员与几个鞑靼侍卫侯立。 见一行人来后,便迎了上来,打开侧门,马车便行入大召寺偏僻之地。谢太初扶着赵渊下车。 “肃王爷,谢道长,一路辛苦了。” 那官员上前行礼,正是乃真。谢太初回礼后,他笑着说:“钟金哈屯已在寺内久等了。请二位随我来。” 大召寺受藏传佛教影响极深,建筑亦兼容藏汉两地风格。各寺匾额上以汉、藏、蒙三族文字标识。 此时已至隅中,光阴入内,金顶闪耀,寺内诵经的声音响起,在寺庙深处有一喇嘛教大殿,期内还在修葺,相对偏僻。 在大殿深处,有一银佛真身隐隐约约,在朵朵莲花等下泛着银光,却又隐藏在幔罩下看不清楚。 “前些年,归化城刚建起时,三世活佛便来过大召寺祈福,我在活佛面前立誓,若我土默部可以与大端达成互市之约定,从此结盟修好,百姓可安居乐业,我便用最纯净的银子为佛祖铸等身像。三世活佛说佛祖已听见了我的祈求,果然自此归化成与敕勒川平原安定祥和。于是我立释迦八塔,又广集白银近万斤,为释迦牟尼筑造这银佛神像。” 从阴暗处有一着蒙古华服的妇人缓缓走了出来。 她面容雍容华贵,带着上位者的高傲,看起来四十来岁,举止落落大方,她缓缓走近二人身侧,打量了一阵子那未曾完全铸成的佛像,双手合十念了句经文。 “忠顺夫人。”二人行礼。 此人便是土默部真正的掌权之人,以强有力的铁腕,将整个蒙古东掌握在股掌之间的女人——三娘子钟金哈屯。 “如今银佛即起,可敕勒川的平和却维持不了多久了。”她叹息一声,这才回头看二人,最后目光注视在了赵渊身上,“没想到你果然来了。” “夫人邀请,渊怎可不来?”赵渊说。 三娘子反问他:“你知不知道归化城各处都张贴着你与这位谢太初的悬赏令?我随时可以抓住你,向大端皇帝邀功,你信吗?” “我信。”赵渊道,“抓也是选择,不抓也是选择。我二人平安入了大召寺,夫人必定已经是有了选择。” “我听说大端的皇帝褫夺你封号,你一个庶人,囚禁于宁夏,又抱头鼠窜跑来阴山,自立为肃王……岂非可笑?” “赵戟为谋逆之贼,又如何褫夺我封号?我袭父爵位更是理所应当。宁夏大捷,也兴斩首,我携六千亲兵出镇北关,更谈不上抱头鼠窜。” “既然如此,你来阴山作甚?来我敕勒川作甚?”三娘子紧追不舍,咄咄逼人问到。 “与夫人一般的志向。”赵渊道,“为大漠北边的百姓们,求一个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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