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场一事后不久,宁启则终于进宫面圣,不仅加官晋爵,还得赐仆婢数人,珍绸数段,正居于宁家旧宅。 凌初知道凌君汐不喜宁家,于是并不奇怪,他从江晟口中得知向安逢赠花那人就是宁启则,心中也并无好感,点头应下。 “我知你事务繁杂,难以拨冗,可后续宁家回京或会带来的麻烦事,将军府还是要由你撑着,明日,我和诗宁便回温阳。” 凌初脸色微讶,道:“义母是要避着宁家?” 凌君汐道:“圣上赐我这‘永宁’封号,意是国朝永宁,还是讥讽我永为宁家奴仆,我不得而知,可这封号是免不了宁家的人说三道四的,我受不了。” 凌初头一回知“永宁”这无上荣耀的封号可能还有这般意味,当下心中微紧,一时滋味难言。 凌君汐道:“如今宁家势盛,他们或许会针对我们说上几句风凉话,逞口舌之快,或许会上门以表和气,不管真心假意,你只管不闻不问,这些话,我同样也跟安逢说了。” 凌初道:“孩儿谨记。”凌初顿了顿,问出一直想要问的话,“那我可还会去边疆?” 这回凌君汐倒是没出声,安诗宁道:“会去,可如今还不到时候,这些时日,你应想好好陪着安逢,他也舍不得你。” 凌初听出一些深意,但并不确定,他看向安诗宁,安诗宁落完最后一笔,搁下手中狼毫,笑道:“怀归,望你是真想清楚了,安逢于我和君汐都很特殊,我们信你,也希望他会开心,但并非意味着将人都交付于你。” 凌初只讶异了一会儿,便面色认真:“我已想清楚。” 安诗宁道:“这些事你们小辈有数,我们管得多了反而是桎梏,可不管又是放不下心。” 凌初道:“姑母要我去边疆,也是放不下心,为了让我再想想清楚?” “算是吧,”安诗宁仍旧是笑着,语气有些淡淡的调侃之意,“你忘了?几月前问你,你说你对安逢只有兄长之谊,并无他意。” 凌初默然一会儿,面有惭色:“是我糊涂,姑母要让我想多久?” 安诗宁道:“说不准。” 凌初问:“那我何时去?” “也没想好。”安诗宁以手作扇,扇了扇纸上未干的墨。 一切都说不定……凌初不甘,还要再问。 安诗宁却道:“你先回吧,等时机到来,你自会知道的。”说罢,她已是招手让凌君汐去看她已写好的字。 凌初站在不远处,也看了一眼,见是不大不小的八个字,他眉头微微一挑,觉得字迹熟悉,但并未深想,既然人已是叫他走了,他也不好再留。 凌初走后,凌君汐低声念出那八个字:“沉心静气,指日可待。” 安诗宁将那纸张抽走,卷成筒状,指尖点了点底下真正练的字,她走到门口小炉旁,纸触火即燃,映亮她半边清丽脸庞,眼中跳跃着火光。 她轻声道:“我写的是‘沉心静气,指日可待’,心中却想的‘提心吊胆,功败垂成’。” 凌君汐看着那满篇的字,同样卷起,走到安诗宁身旁递与她:“你写得越来越像了,已是一般无二。” 安诗宁接过那纸,同样付之一炬:“再像也是假的,若有真的最好。” 两人看着炉火燃烧,安诗宁忽然说:“你不给安逢说清楚,又不给怀归说明白,故意的?” 凌君汐抖掉安诗宁右手上的纸灰,“一时忘了而已。” 安诗宁左手把玩着凌君汐的长发,笑道:“你是存心让他们吵起来。” 凌君汐也任由安诗宁玩着发丝,笑了起来,道:“相处之间怎可能不会有争执?让他们吵一架还好些,看看彼此到底有什么误解,我们不也吵过?” 安诗宁一想倒有理,便也不管了,她将人半推至铜镜妆奁前,替人卸簪拆髻。 凌君汐披散着乌发,道:“万场的春末蹴鞠被守卫军搅乱了,不知之后还能否办得起来。” 安诗宁道:“小逢没事就好,银钱的事日后再谈,倒是承衔对小逢态度怪异,不知让意明告诉他安逢的事,到底是对是错。” 凌君汐垂眸:“他在万场中对安逢多有维护,想来不算太难接受,不过心中有怨是难免的。” 安诗宁苦笑:“就算接受不了,也情有可原。” 两人又是说了几句话,安诗宁玩心一起,将散落的乌发编了长辫,她往前一搭,给凌君汐看,凌君汐浅浅一笑:“你的手越来越巧了。” 安诗宁勾着嘴角:“比之年少时如何?哪个好?” 凌君汐看着镜中的自己,乌发红唇,眉眼温和,神色是自己鲜少露于人前的柔情:“你从前都是给阿姊梳发,何曾给我梳过?” “倒也是,”安诗宁笑道,“以往是花词为你打理。” 凌君汐眉色微动:“是啊,她总说我头发好,滑得她都握不住。” 安诗宁梳着她乌黑长发,道:“等到了温阳,我们去看看花词,也去偷摸看看小姐吧。” 凌君汐点头,眸中有着哀色,她忽然问:“你害怕吗?” 此话没头没尾,但安诗宁知道她的意思,道:“当然怕,但我更怕报不了仇。”
第七十六章 副使大人 凌初回府时,已是夜幕降临,天边泛起深紫色的光,隐有星星点在夜色之中,不过是谈话的功夫,凌初从书房出来,天都已黑了大半。 凌初到了安逢院里,还未走近,安逢便就开了门,像是早就在等着他。 夜色方起,屋里还未点烛火。 凌初今日回来得晚,挂念了安逢一日,他想念得紧,快步上前俯身亲吻,安逢却偏头躲过,凌初也以为是安逢担心人看见,便掩好了门。 安逢坐下,闷声道:“今日娘亲和姑母找我了。” 凌初神色微微黯然:“你知道了?” 安逢蹙眉:“义兄何故如此——”他胸口起伏,心中有气,却不忍发泄,闭口不言。 凌初垂眸:“确实怪我,义母和姑母不信我确实是应当的。” 安逢有些气恼道:“连我也不信,她们自然也不信。” 凌初脸色微冷:“这么说你也认为我该冷静些?” 安逢语气满是不信任:“义兄你与我才通心意,还不知以后如何,自然是该冷静!” 凌初听安逢话语如此,以为自己去边疆也是安逢赞同的,既是心痛又是恼怒:“我还需要冷静什么?你说不知以后如何?你我以后还会如何?不就是与平常一样?!” 凌初穿着守卫军服,本就气势慑人,安逢见他怒容显现,被吓到的同时,也怒上心头,他本来就难信凌初真能想清这心意区别,他自己是断袖,凌初若也是,且对他有意,还至于在上元那夜推开自己吗? 安逢颤声道:“义兄是真的想明白了吗?你对我到底是兄弟之情,还是真心情意?义兄是真的明白吗!” 凌初眼神直盯着安逢:“我不是真心,那你觉得那夜是什么?我每夜来找你又是为何?只是随意玩乐吗!谁家兄弟会做那样的事?” 安逢面色发白,面容愠怒,眼中隐有泪光:“什么随意玩乐?义兄当我是随便的人,是谁都可以?!” 凌初连忙坐下,抚上安逢的肩:“我并非此意……” 安逢知道凌初话语并非那意思,但却已是被那话刺到心痛,他撇开凌初的手,说了气话:“正好我也想不明白,义兄究竟是待我真心,还是只因我是将军的儿子!” 此话简直诛心一剑,凌初不可置信:“你觉得我是因为你是义母儿子我才对你如此?” 安逢沉默地看了凌初片刻,憋着气:“是!” 这想法一直都是安逢心中的刺,周围人待他看他,就只是凌将军的儿子,从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得到的所有好,皆因自己战功赫赫的母亲。 他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一直在母亲的光环之下,如果离开了,他什么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惧怕他,讨好他,他从未跟任何人交心,连一个知心友人都没有。 江晟总说凌初讨好安逢,借以献媚逢迎,安逢不信,可听得多了,便总会被动摇。 是啊,义兄这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偏偏对他关怀倍至,耐心有加,到底是有几分是出自真心?他方才更是禁不住地恶意揣测——义兄对自己软了心动了情,是否也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他如此急切想告诉长辈,是不是也另有目的…… 这念头深埋心底,连他都觉得荒谬突兀。 凌初也同样一惊,从未料到安逢竟有如此想法,他猛地站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安逢,神情阴沉。 安逢眼眶微红,身躯也在微微颤抖,他仰视凌初,胸腔冲撞着比他想象中还多的愤怒和怀疑:“义兄敢说不是吗?” 凌初紧咬齿关,字字含着怒意:“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趋炎附势之人?我是因为你的身份而对你动心?我是因为贪慕你身后的权势吗!” 安逢倏然站起,眼已通红,悲戚嘶声道:“义兄只管说是还是不是!” 凌初气得倒抽一口凉气,方才走进安逢院里的欣喜全然消散了个干净…… 他目眦欲裂,好似前额都在突突跳着,他看了安逢一会儿,沉着脸拂袖而去。 安逢在他转身那一刹那,便就双腿软了力气,脱力般地坐下。 他看着凌初的背影,眼前被氤氲水光冲得混沌模糊,这在夜色中愤然离去的背影好似与梦中画面重合,令他心如刀割,后脑也隐隐作痛…… 凌初几乎是夺门而出,疾走几步后,脚步滞缓下来,心中大半怒气顷刻间就变成悔恨。 众护卫只见凌初气怒跨出房门,而后又在院里绕了个大圈,又快步回了房里。这奇怪的举动只是几个呼吸之间,若不是都看见了,且惊得面面相觑,他们还以为是幻觉。 凌初进门,见安逢正看着门口,面色惨然,泪眼涟涟,他心口仿佛被重锤一砸,剩余的怒气也已都没了影,只余怅然心痛,“安逢……” 安逢忙擦去眼泪,板着脸:“义兄回来做什么……”话音未落,眼中竟是又滚出泪珠来。 凌初上前,无视安逢左一拳右一捶的反抗,他被人打得闷哼几声,拭去人泪水,轻声道:“我最初见你,的确是因义母的原因而对你好,可我后来是真心待你,将你当作弟弟,后来动心绝非是因你身份,我方才生气,是听你那般猜我心思,难以接受。” 安逢听着凌初剖露真心,句句肺腑,渐渐停止挣扎,由人拥在怀中,他消了些气,却哽咽犹在:“当弟弟啊……” “最初是弟弟,后来不是。” “那为何从前江晟揣测你……义兄你却从不否认……” 凌初眉头一皱:“他说一回,我揍他一回,这难道还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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