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面容 “你莫要吓我……”空名手指颤抖着，伸向柳云岚的侧脸。 而在他手指影子的缝隙中，柳云岚的睫毛振动了几息，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几刻钟前，空名离开后，柳云岚便斜倚一只松枝，闭眼调息。 空名方才到来时，柳云岚其实正处于梦境与现实的边缘，昏昏欲睡之际。因此空名的那句呼唤便如蜻蜓般的落在了他的耳中。柳云岚的深思摇摇欲坠，竟然于这两个字中品出了一丝熟悉的意味。 他慢慢睁开眼睛，对上了空明担忧的眼神。 空名的身子将日光都遮挡住，在柳云岚看来，他的身影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柳云岚心中疑惑，眯缝着眼睛，审视起空名的相貌来。 平日里空名并不喜欢戴僧帽，额头全然裸裎在外，下置剑眉星目，无端有些威严。而下半张脸隐藏在面具之后，则平添了几分神秘。 柳云岚一早就觉得这双眼睛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总让他想起祁景。但是空名的眼睛是温和而友好的，不像那个人一般，充满着似笑非笑的狡猾与暗含的侵略性。 而且空名的眉毛比他的要细，眼尾也带有一道疤痕，看起来同他就没有那么像了。 不过，今日的空名带了一顶斗笠。 之前柳云岚没来得及打量他带斗笠的样子，而这一刻，柳云岚仔细观察后才发现，斗笠遮挡住了空名的额头，竟阴差阳错下使得他的面容，渐渐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 “怎么不说话了？”空明打断了他的沉思，自然而然的将自己的斗笠摘了下来，挡在了柳云岚的头上：“如今虽是秋日，但是天高云淡，日光依旧晒人。不知是否是因为如此，才让你有些不舒服……不然你带着我这个斗笠？”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犹豫，神情自然到令柳云岚不由得疑惑，自己方才半睡半醒间，听到的那两个字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再看空名的面容时，那股熟悉感已被冲淡不少。 他接过斗笠，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方才叫我什么？” “什么时候？”空名深色懵然，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询问的是什么，有些疑惑。 柳云岚的眼睛一眨不眨与他对视，然而，只得到了空名毫无破绽的反应。 柳云岚只好补充道：“我是想问，方才你将我叫醒时，唤我什么？” “云岚，你是不是做噩梦了？”空名的表情不像是装的，“我方才一直唤你’云岚’呀。我见你睡在这儿，以为你昏迷了，一时着急，便把你摇醒了。不知是否正好破坏了你的梦境，让你以为我是你梦中的那个人，所以把现实和梦境搞混了？” 柳云岚苦恼的摇了摇脑袋，用手轻轻按压着自己的额头：“抱歉，许是我记忆错乱了吧，让你见笑了。” “不妨事。”在柳云岚没有察觉的时候，空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我已经在山脚下找到了一处人家，我们可以暂时借宿在那里，只是我谎称你我是从家族中私奔而出的情侣，所以恐怕要委屈你了。” 又要扮女装了吗？柳云岚想到了与祁昱逃出祁景营地时两人的遭遇，有些怔愣。 空名解释道：“虽然我们已经摆脱了二皇子的追兵，但是难保他不会追上来。在没有绝对安全之前，我们还是先隐藏踪迹为好。我也想过我们是否扮作兄弟更为妥当，只是这样容易让人生疑不如扮作情人，一男一女，也不容易引人注意。” “我懂的。” 柳云岚点了点头，解下发带，散落三千青丝，遮住了自己半张面庞。他本身长的就妩媚动人，垂下头发后，更像一位落难的小娘子。 两人暂时在猎户家落了脚。 傍晚时分，空名端着一碗药来到了柳云岚面前：“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你我初到京城时，你体力不支晕倒，我带你去看郎中。我将当日郎中开的药方子记在了心上，恰巧这户主人家常年生活在此，认得几味药材，我便熬了这碗药，你趁热喝下吧。” 空名的妥帖让柳云岚有些手足无措，他连忙郑重道谢后接过了药碗。 一碗汤药下去，柳云岚瞬间觉得暖意从胸腹涌向了四肢，腹中隐约的躁动感也慢慢的平息了下来。 猎户家中并不富裕，因而也腾不出两间空余的卧室，共两人栖息，两人只好挤在同一间卧房之中。 晚间将要憩息之时，空名抱着被子来到了床下。 “你这是要做什么？”柳云岚问道。 空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张床并不大，我怕我睡觉时会挤到你。而且我这个人平日里粗糙惯了，在地上睡就可以。” 柳云岚皱着眉走下床来，制止了空名：“不必，这张床虽然不算宽阔，但是睡你我两人还是绰绰有余。空名兄何必与我如此见外，难不成是怕我睡相不好，会惊扰到你吗？” “自然不是。”空名无奈地答应了。 两人躺在床上时，均是平躺的姿势，没想到这张床的确太小，两人肩膀都快碰到一起了。 黑暗中，柳云岚能听到细微的声音，看空名的动作应该是他把面具摘了下来。柳云岚忍不住盯着他的脸，但是黑暗吞噬了他的视觉，他什么都没有看清。 漫长的寂静袭来，黑暗放大了听觉，柳云岚能清晰地分辨出自己与空名的呼吸声。他虽然嘴上说着可以同空名睡在一张床上，但是此刻他又不自在起来，连呼吸的节奏都被扰乱了，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他暗自唾弃自己，悄悄挪动身子，打算翻个身。 他慢慢挪动着，尽量不发出动静，然而等他慢腾腾翻完后，却对上了空名的眼睛。 原来两人默契地转身，刚好侧躺着面对面。柳云岚有些尴尬，只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忽略这股不自在。 而空名却睁着眼睛，目光灼灼的凝结在柳云岚身上，即使只能看到轮廓，他也不愿合上双眼，似乎是将柳云岚整个人都深深的印在脑海里。 柳云岚虽然闭着眼睛，但隐约能察觉到凝结在自己身上的侵略性的目光，他不自然地再次翻了个身，背对着空名。 背后传来空名的呼吸声，柳云岚心中胡思乱想着，一会儿是今日空名抱着自己腾空时，脚下慢慢缩小的树木与人影，一会儿又是自己小憩时半睡半醒间听到的那句”先生”，继而思绪又转到了那个狂风呼啸的悬崖，耳垂似乎又隐隐作痛，而那人执着的哀求也言犹在耳。 柳云岚辗转许久，仍是没有入睡。 “是睡不着吗？”空名还是察觉了他的异常，轻轻问道。 “没有。”柳云岚撒谎说，“我每次入睡都需要至少两刻钟。” “是有许多担忧的事情吗？若是你不介意，可以说与我知晓。” 柳云岚摇了摇头，又想到黑暗中空名看不清他的动作，小声说道：“不用了，谢谢你。” “我怎么觉得，你今日与我疏离了很多，是我做错什么了吗？”空名的声音有些委屈。 柳云岚心虚地干笑着：“没有。” 他还在腹中搜刮着理由，这边空名突然说道：“我虽然不记得自己以前的记忆，但是每当我睡不着时，脑海中都会想过一段歌谣。这许是我幼时，母亲哄我入睡时哼唱的。你若是睡不着，可要我唱给你听？” 说完，他没有等柳云岚的回复，便温柔地哼唱起来。 那是一首曲调悠长的歌谣，歌词有些模糊，似乎不是中原的调子，柳云岚从来没有听过。 空名的嗓子自从恢复后一直自带沙哑的效果，在夜色中似乎能引起晚风的共振，柳云岚也被带着放空了自己，眼皮慢慢变得沉重，歌谣渐渐远去，他放任自己的意识堕入了这漫漫长夜中。 入梦时，他的侧脸似乎落了一朵云，轻柔的，温热的，一触即逝。
第96章 面具 这是柳云岚最近这段时间来，睡得最舒畅的一场觉。等他醒来时，身侧的空名已经离开。 昨日的记忆涌上心头，柳云岚坐在床上愣愣地出着神。 半睡半醒间听到的熟悉称呼与昨日那支异域小调都梗在柳云岚的心头，让他的怀疑屡次盘旋于心口。 一阵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柳云岚的思绪。 他嘴上说着“稍等”，麻利下床收拾了一下，然后打开了门。 门外，猎户的媳妇儿笑吟吟的看向他：“妹子，你醒了。快出来喝点粥吧。” 柳云岚脑袋后面的头发还翘着，一双眼睛看上去有些迷糊，他想起来自己扮演的身份，连忙夹了夹嗓子道：“谢谢姐姐。” 又环视四周，问道：“空……我夫君呢？” 猎户媳妇笑道：“你男人真是勤快，那么早就出门去给你采药了。昨儿你回来歇下之后，他也是着急忙慌地给你熬了汤药，他对你真好。” 柳云岚一时心情复杂，只干笑着附和。 从前他觉得空名待他好，是因为两人相知相惜，互引为知己。但是昨日过去，他的这个想法动摇了。 用完早饭后，空名与猎户还未归来。柳云岚便与猎户媳妇一同坐在院子里，帮她做一些活计。 院中堆着猎户昨日猎来的一头獐子，猎户媳妇手脚熟练地剃毛剥皮，柳云岚本想帮忙，不成想刚上前，剧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引起柳云岚一阵抑制不住地恶心感，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猎户媳妇急忙说道：“哎哎，妹子，这儿不用你搭手，你去歇着就成。” “抱歉。”柳云岚自觉自己失了礼数，连忙道歉。 “嗐，不是什么大事。”猎户媳妇一副懂得的表情，宽慰他道，“你既然有身子，那就不必操劳，只管歇着就成。” 柳云岚表情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不好意思，你方才说我有……” 猎户媳妇后知后觉的捂了一下嘴，反应过来后尴尬的笑着说：“没啥，妹子你听岔了。” 柳云岚看他的反应，明白心中的猜测八九不离十，瞬间整张脸都白了：“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啥？妹子，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呢。”猎户媳妇开始装糊涂。 “是谁告诉你的？是空名吗？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柳云岚喃喃自语，“不对，他怎么知道的？” “空名是谁呀？” “就是和我一起的……” 猎户媳妇反应过来：“哦哦，你男人呀。” “哎，不对呀。”猎户媳妇又说道，“我看你这样，你早就知道你有孕了。那你男人昨天还跟我们说，说你们俩是从家里私奔出来的。你原先那个丈夫待你不好，你就跟现在这个男人跑了。还说你肚子里怀了个孩子，是你前夫的，怕你想不开，让说先别告诉你。但我听你刚才说的话，你已经知道了。” 柳云岚感觉自己的思绪越来越迟缓，他有些理不清空名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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