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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岚压制着内心的愧疚与无助，深深吐息了几番，艰难说道：“祁昂，我有话……要对你说。” 想了想，他又强调道：“很重要。” 祁昂突然有些害怕，柳云岚这副愧疚的模样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柳云岚怀孕这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这几日又没有机会与柳云岚见面，因此心里总是在胡思乱想。他上一次与柳云兰欢好，已是数月之前，若孩子是他的，那此应已显怀。可见，孩子的确不是他的。那么大概率……便是祁景的。 当日给柳云岚诊断的，是一位已经剃度的和尚，祁昂潜意识对他的话并不是很相信，况且柳云岚近一个月并未与其他男子过从亲密，因此，早已在心中默认孩子是祁景的。 今日又见柳云岚一脸凝重，他心中对这份怀疑又笃定了几分。 思及此处，他的脸色慢慢苍白。却强撑着笑容，装作若无其事道：“好，你想与我聊些什么？我们找一间雅间详谈吧。” 柳云岚点了点头，转身对跟在他身后的空名叮嘱了几句，便与祁昂进入了事先定好的雅间，将门闩插上。空名守在门外，此刻房中只有他二人，一时间，室内落针可闻。 柳云岚的手仍按在门扉上，他背对着祁昂，表面镇定，内心却杂乱无比，不断思索着接下来的说辞。 不等他回过身来，后背突然贴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祁昂将手环在他的腰间，头搭在他的肩上，说话时的热气喷打在他的颈侧，烫的他一哆嗦，以至于都没有听清祁昂的话。 “……我好想你。” 祁昂有些委屈，他思想了无数种柳云岚可能与他说的话，却发现最有可能说的，恰恰就是他最害怕的那一种。 他怕柳云岚与他坦白孩子的秘密，他怕柳云岚说要与他分开。手不由得慢慢收紧，嘴里祈求着：“我知道你要与我说什么……我知道了你腹中孩儿的事情，我不管他的父亲是谁，活的还是死的……我不在乎。你若是想留着他，我就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你若是想打掉，我也陪你，一切都按你的意愿来，只是……我不会离开的。” 柳云岚怔住了，他心痛难忍，眼眶不由得酸涩。 若是在不知道那个秘密之前听到这番话，他一定既感动又开心地应下祁昂的请求，可是现在却是不能了。 “抱歉。”柳云岚哽咽的说道。 他抚摸着自己腰间的手，温柔却又坚定地把它拂了下去。 然后他转过身，抬头仰视着祁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的错，我们结束吧。” 祁昂有如被当头棒喝，表情瞬间僵硬，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柳云岚，无法相信这句话会如此直接、如此了当的，被甩在他面前。 许久之后，他颤抖着嘴唇问道：“……为什么？” “对不起，你可以恨我，但是，我们之间是时候结束了。我配不上你……我年纪大了，而且又是你父皇的娈宠，还与其他的人有了孩子……而你正值壮年，青年才俊，英姿勃发，你完全可以找一个与你年纪相当，而且没有与其他人有纠葛的……” 柳云岚失魂落魄，也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了些什么，磕磕绊绊的念叨着，却被祁昂一声怒呵打断：“闭嘴！” 柳云岚蓦地住口，他低下头，不敢面对祁昂的眼神。 “呵，”祁昂冷笑，“这就是你的理由？” 柳云岚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现在再问你一个问题，”祁昂手指深入柳云岚的发中，强迫他抬起头，“孩子，到底是谁的？” 柳云岚的睫毛不自觉的抖动了几下。 他腹中的孩子是祁昱的，但是他与祁昱在外人看来仍是父子。这个答案惊世骇俗，万万不可袒露于人前，思来想去，他只好把孩子父亲这个身份，扔给已经死去的祁景了。 这一番思索之后，柳云岚抽了一口气。慢慢说道：“如你所料，他的父亲……是祁景。” 祁昂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祁景这两个字，犹如魔咒束缚在他的脑中。他是与柳云岚第一个心意相通的人。祁昂还记得花诞节的那天晚上，他悄悄坠在两人的身后，看到了他们克制却又悄悄牵在一起的手；看到两人交换花灯时，暧昧到别人无法融入进去的氛围；看到柳云岚望向祁景时，不自觉流露出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浓浓爱意；看到两人在灯火阑珊处、万千花灯前、情到正浓时，唇齿相依，呼吸纠缠的画面…… 祁昂的手不由得握紧了，紧接着，他脑海中盘旋着那熟悉的话语——最近一直缠绕着他的，将他拖进噩梦的声音——长公主与他的那番对话…… * “呵，你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吗？” 她的声音缭绕在祁昂耳边，如毒蛇吐息：“意味着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往后人生路漫漫，对往生者的恨意会慢慢的消散，转而留下的，是对他的怀念。你与柳云岚一旦有了龃龉，他便会想起已经死去的，曾经的爱人。他会不自觉的幻想，若是那人还活着，此刻会什么样的光景。对死者的爱意会大过对生者的爱意，毕竟，死人才是最难战胜的，不是吗？” * “不可能……”祁昂呢喃着，眼睛不由得红了。
第78章 鱼 “不可能……”祁昂不断重复着，仿佛他重复多了，这句话便会成为现实一般，可惜事实并非如他所愿。 “总之，”即使柳云岚心中再不忍，他此刻也不得不狠下心来，“孩子一定不是你的。” 祁昂红着眼眶，以防眼泪掉下来强忍着不眨眼，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确定要留下这个孩子？” 柳云岚躲过他的目光，沉默的点了点头。 愤懑、委屈、不解与后怕一起涌上心头，祁昂心头五味杂陈，他无言良久，最终还是将心底的疑问问出了口：“为什么？难道……你还没有放下他？” 柳云岚心头一震，自从祁景死后，他便把所有与之相关的回忆都刻意锁在心底，可如今被祁昂这句话所冲击，记忆的闸门大开，使得那些回忆再次以胜利者的姿态占据了他的脑海。 放下何其容易，又何其困难。 柳云岚深深的低下了头：“……对不起” 他没有等到祁昂的下一句话。片刻之后，他感觉到一阵风从他身边掠过，而后便是震耳欲聋的关门声。 他好像与祁昂又回到了原点，无数个两人之间不欢而散的场景交叠在一起，让柳云岚有些恍惚。他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这半年来，与祁昂的一切都恍若一场梦境，他甚至有些怀疑，是否两人之间的过往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幸亏空名的出现打断了他漫无边际的猜想。 柳云岚回过神来。 空名站在他的面前，低头看着他，一脸担忧：“施主，虽然在下并不知晓你们方才所聊之事，但是看施主现在郁郁不乐，若是施主不介意，或可向在下倾吐一番。” 柳云岚回他以感激的目光，但仍摇了摇头：“多谢师傅，只是在下所扰之事微不足道，还不拿来烦扰师傅了。” * 回程途中，柳云岚心情低落，一言不发。倒是同行的空名，眼角微微上扬，面具下的嘴角也挂着浅浅的微笑。这使得他看起来多了丝温柔，少了丝生人勿近的威严。 空名是个不会主动挑起话头的人，因而两人这一路安静的很，不过柳云兰总是能感觉身侧时不时传来似有若无的目光，他转过头，与空名偷看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即使面具遮了他的半张脸，但是空名的耳尖和脖根却慢慢的红了，而这抹红色因为没有发丝的遮挡，格外的明显。 他这难得一见的局促倒是冲散了几分柳云岚的失落，柳云岚手背贴上自己的侧脸，无端的有些脸热：“师傅……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不是，”空名一时慌乱，险些咬了舌头，“是在下失礼了。” “师父不必与我如此客气，你帮了我许多……我觉得，我们应该已经算是朋友了吧。”柳云岚认真的说道。 空名眼神微怔，定定的看着柳云岚，眼中慢慢浮现出笑意：“好。” 柳云岚也不知不觉笑了：“抱歉，我今日心情有些不大好，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过话，怕是坏了你的兴致。” “不会。”空名道，“不必道歉，方才不是还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吗？” 柳云岚哑然失笑。 “对了，我看你心情还不错，是发生什么令人欢喜之事了吗？”说完，见空名欲言又止，柳云岚急忙补充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并非有意探听你的隐私。” “没有，是我不知道要如何说，”空名笑道，“我终于想起了一些……关于我心上人的事情。” “心上人？”柳云岚一双狐目瞪得圆滚滚，歪着脑袋像只探索的猫。 “你应该也听说了，我是因为坠入山崖被主持捡回去才出家的。其实我坠落山崖，醒来之后，便丧失了原有的记忆，”这是空名自己第一次谈起他坠崖的经历，“但是我后来频繁做梦，梦中有一个身影，让我无限眷恋，我猜想……他或许就是我的意中人。” 柳云岚听得云里雾里的：“既然你有意中人，为何还要出家呢？” 空名叹了一口气，他认真地盯着柳云岚，口中说道：“我虽然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但是只要梦到他的身影，我总会觉得愧疚与悲伤，或许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所以后来我们才分开了。” 空名说这番话时，目光牢牢落在柳云岚的脸上，柳云岚被盯得有些耳热，莫名不敢跟他对视，头昏脑涨地回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便是好的。” “若是我所犯下的错误深深的伤害了他呢？”空名的语气有些苦恼。 柳云岚设身处地思考了一下，斟酌道：“我的看法是，你首先要反思自己的过错，你错在哪儿，伤害了他哪些方面，然后自身改正，再尽力的去弥补。而且你一定要表态自己知道错误，保证以后绝不再犯，然后再倾尽所有去换她的原谅。总之你以后一定要改正，不然的话，即使破镜重圆也仍有裂痕，成为横亘在你与她之间的一道刺。” 空名点点头，眼尾翘起：“我记下了。” 不知怎的，柳云岚觉得空名的眼睛似乎有种魔力，深邃又清澈，认真地望向他时，里面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使得柳云岚不知不觉陷入其中。 柳云岚意识到自己又出了神，忙移开视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装作若无其事道：“我没想到你从悬崖上摔下来会导致失忆，那你现在还能记起来多少，比如说你出家之前的姓名，还有家乡何处，父母何在？” 空名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些通通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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