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句戏言罢了,竟还当了真。” “如何不能做真?”从早起便悄默声地跟在自家夫郎身后的人终于现了身,谢见君缓缓踏入书房,他暮光而来,冠玉之容宛如水中泠月,将万千温柔尽收眸底。 小夫郎被惊得一颤,蓦然烫红了脸颊。 谢见君俯身压过来,把人半圈在怀里。细碎的亲吻,裹挟着拂拂清风席卷而来,偶时似封喉烈酒,香津浓滑在唇齿间探索交缠,偶时又似醇柔清酿,只浅尝止辄,便引得二人恣情沉沦。 …… 夜幕低垂,星月映衬。 谢见君燃起一盏赤红的灯笼,朝着软榻上的云胡探出手,“来,带你去个地方。” 合欢桥寓同心桥,传说可续正缘,斩孽缘,凡彼此倾慕之人,携手共度此桥,余生相濡以沫,白首相守。 “咱们已经走过许多回了,如何还要来此处?”云胡回首问到一脸神秘莫测的谢见君。自打这位夫君不知打哪儿听来这传说,但凡他二人出门遛弯,合欢桥便是必经之处,每每谢见君都会郑重其事地紧握住他的手,仿若为了完成某种仪式似的来回走上个几茬,这次也不例外。 然与之以往不同的是,皎皎月色下的合欢桥缀满了花枝,遥遥相望,犹如牛郎织女相会的鹊桥。 “送你最后一份生辰礼”,谢见君双眸骤然一深,他低眉看着云胡,眸中如月华流转。 “诶?”云胡话音刚落,漫天焰火四起,璀璨如星如雪,瞬息间,便将黑夜染成了白昼,连浑浊的河水都倒映出几分流光。 谢见君单膝跪地,将原本藏好的镌刻着云朵的戒指带在云胡的无名指上。 “十七岁的云胡,谢见君会爱他生生世世。” 从小背负着“瘟货”“扫把星”的罪名,跌跌撞撞地走过了数年,云胡本以为余生漫漫,落得潦草度日,但好在至此经历的苦难都化为福祉,换来爱他怜他之人。 被明媚张扬的厚爱滋养的花朵,一朝刺破蔼蔼浓雾,向着烈日肆意生长,从此,他不再惧怕这世间簌簌风雨。 ——正文完——
第275章 番外一 许褚是崇明十二年的除夕夜走的。 往年的除夕夜, 他总是早早用完晚膳,借口身子乏了回屋中歇息,谢见君晓得他是每逢佳节思亲心切, 便唤人温一壶热酒送去,偶时也会陪着坐一会儿,今年他却少见地同小辈们一道儿守夜,围坐在暖烘烘的火炉前闲聊到后半夜才歇息。 年初一早起, 谢见君携孩子们去给他拜年时,老先生坐在摇椅上,面色安详, 怀中揣着他摩挲了数十年的芍药珠钗, 已然没了气息。 被接来身边养老的这些年,许褚身子骨虽说算不上康健, 但一直调养得也没什么大碍, 加之人还是在睡梦中离开的,府里人都说他有福气,是喜丧。 “既为喜丧,理应全了先生的遗愿。” 其实许褚离世, 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是谢见君红着眼圈见下人们为其换衣裳时,却如何也拿不走他手里的芍药珠钗, 才骤然想起这东西的来历。 当年许褚赴府城科考, 将这柄簪子赠予一女子, 许诺要回来娶她,不成想, 女子爹娘贪图礼金, 竟将她嫁给富户为妾, 被厌弃后又遭当家主母磋磨致死。 天人永隔,物是人非。 自那以后,他便将这芍药珠钗带在身上,每每拿出来,神情总是悲痛不已。 所谓芍药,以芍与约同声,故假借为结约也。 晓得大抵先生心愿未了,谢见君便生出了要扶棺回乡,让许褚与珠钗的主人合葬的念头。 正值民安物阜,天下承平,朝中一片清和,他此番外出告假扶灵,也算是放松休憩。 彼时大福已经去西北军营历练,家中甘盈斋的生意又有昌多和满崽看顾,他便带上云胡和祈安,前往许褚的故乡明月县。 祈安素来喜欢窝在屋中温书看话本,但凡一提出门,就嚷嚷着头晕目涨,这才出城没几日,他便像是没了筋骨似的,懒洋洋地黏在谢见君身上打盹儿。 一侧细长的小辫儿耷拉到鬓边,毛茸茸的碎发,引着他频频蹙眉,谢见君见状,将松散的发髻重新给他束好。 这孩子自出生起多病难愈,有几回险些闯了鬼门关,云胡不知从哪里打听来偏方,说是给孩子扎个长生辫,待及冠之年剪去,可驱病魔,保长命百岁。 “阿爹,我这辫子何时能拆解了去?书院里的同窗都笑话我孩子气呢....”祈安微闭着双眸,含含糊糊地问道。 云胡正专心瞧着手中的账册,闻言,拿账册轻点了点他的脑袋,“拢共才去过几日书院,同窗都识得过来?” 谢见君闷笑出声,登时就被小夫郎捶了一下,“你还笑?不过就是天冷些罢了,这小子贪懒不出门,你竟还给他告假,请夫子来家中教书,娇纵得没样儿了,大福上学时…” 可没遇着这般好的待遇...云胡顿了顿,到底没能揶揄出口。祈安身弱,风一寒便要咳两声,这些年纵然流水般的补品灌下去,也未将身子骨调养康健,谢见君对此一直心怀愧疚,故而拿这小儿子更为要紧些,祈安说一句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乐颠颠地搬着梯子去摘。 回忆起往事,人难免生出些唏嘘,便就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思。 听着小夫郎话说一半,没了动静,谢见君将他柔软的拳头团在掌心里,抵在唇边亲了亲。 云胡面上一烫,当即要抽回手,哪知却被某人使坏似的越握越紧,他耳尖晕起一片绯色,连圆眸中都漫上几丝无措的羞赧,“胡闹....” 祈安见惯了二人的情浓模样,微蜷的手指抵在脸颊上刮了两下,“羞羞,阿爹和爹爹成亲这么多年,还这般黏黏糊糊呢。” 话音刚落,脑袋上就挨了一记,谢见君收回手,一板正经地纠正道:“小崽子,何来黏黏糊糊这一说?分明是伉俪情深。” 祈安揉了揉并不疼的额前,寻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靠在甘愿给他当枕榻的阿爹身上,“好嘛好嘛,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来日方长,我得习惯了....”他说着,捂嘴打了个哈欠,朝虚空里摆了摆手,整个人又开始闭眼假寐,好似说这两句话就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谢见君接过云胡递来的厚裘,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连脚边也掖紧,生怕有一丝寒风吹进来,冻着这位“小祖宗”。 一路颠簸南下,到明月县时已是月末,谢见君原是不想惊动县衙,一行人悄悄然去米窑村,未料到刚进明月县的境内,那县令已经带衙役们早早等在了到米窑村的必经之路上。 “尚书大人,今日您莅临明月县,令此地蓬荜生辉,下官不胜荣幸呐。”李良仁一脸谄媚之相,探手去扶下马车的谢见君。 “李大人...”谢见君笑眯眯地挡开,“本官此行扶棺回乡,祭奠先师,受不得您如此大礼。” 拍马屁拍错了正地儿,寻常人怕是要尴尬地钻地缝了,但李良仁是何等脸皮厚之人?他躬身上前,满面含笑地奉承起来,“早听闻尚书大人金相玉质,有傅粉何郎之姿,今日得见果真气度非凡,大人孝悌忠信,不远千里为先师扶灵,下官佩服!佩服!” 拢共才走了大半个月,谈何千里?祈安在马车里听得直撇嘴,被云胡揪耳朵,“安生些,莫要给你阿爹惹事儿。” “我牙都要酸倒了。”祈安默声嘀咕了一句,便听着李良仁自己已在墨仙居设宴,邀尚书大人前去,为其接风洗尘。 “李大人体恤本官辛劳之心,本官心领了,只是这接风洗尘,实在去不得。”谢见君立时婉拒,他是给许褚扶棺送葬,并非授皇命微服私访,当以低调行事,少与地方官员见面接触。 李良仁被当众抚了面子也不恼,坚持了两句,见谢见君如何不肯松口,便歇了心思,他虽有意结交,然人家不愿承这份情,他自然也不能勉强,故而派了几名身手利落的衙役,命他们护送尚书大人去米窑村。 米窑村正是许褚的故乡,他生于此处,长于此处,年少时父母接连生病过世,受百家照拂恩惠,得以习圣贤书,原是打算一朝考取功名,回来造福同乡,奈何天不遂人愿,那女子死后,他于乡试中数次失利,心灰意冷下才离开了米窑村。 一行人到时,米窑村的村长也早得了消息,正在村口石碑处盛装迎接,不仅如此,他还组织了本村的村民们吹吹打打,夹道欢迎,那锣鼓喧天的场面,热闹得像是大户人家娶亲办喜事。 因着有李良仁的叮嘱,村长不敢造次,一把年纪了,还哆哆嗦嗦地欲向谢见君屈膝行礼。 “村长,您还记得许褚吗?”谢见君一把将他扶住,温声询问道。 “记得记得!小的幼时还曾与他一同在学堂里念过书呢。”村长努力回忆着许褚的模样,恭恭敬敬地回话。他知道谢见君是要送许褚回来落叶归根,不等发问,就继续说道:“如今大雪封山,要再过些时日才能抬棺上山起坟,请尚书大人耐心等两日,小的婆娘在家中煮了热茶,天寒地坼,请大人入家中歇歇脚,喝盏茶暖暖身子。” 村子里没有客栈驿馆,离县城又有一个时辰的脚程,实在不适宜抬棺来回奔波。 谢见君当即便吩咐乔嘉年带家中仆役们回镇子上客栈住宿,只待抬棺那日再来,自己则同云胡,以及念叨着自己一步也走不得的祈安借宿在村长家里。 这村长家,是整个米窑村少有的几户青石砖盖的屋子,地方大,也宽敞,正好有两间去年刚搭好,留作给小儿子娶媳妇的空房,可以供仨人落脚。 来时暮色渐晚,站在村门口寒暄了两句天就黑透了。 约摸着走了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村长家,四野辽阔,寒风一过,冻得人直打颤。 村长婆子早早带着儿子和儿媳将空房收整干净,置办了暄软的被褥,连铺盖都是新棉花,摸上去极为暖和,不仅如此,借宿的两间屋子都搁了火盆,炭火烧得旺盛,只坐了一小会,谢见君就生出些困意来,云胡和祈安跟着奔波了一月,此时更是累得上下眼皮子直打架,草草对付两口饭食后,便都歇息去了。 至于许褚的棺椁,则被村长妥帖的安置在祠堂里,寻专人看顾。现今满村里谁不知道今日来的这位器宇不凡的大官,是许褚一手教出来的学生,自是不敢怠慢。 ———— 起早,三人是被喧闹声吵醒的。 “村长,求您了,您就让我见见那位官老爷吧!” “赵家小子,那位官老爷此番来此地,是有要事在身,帮不得你的家务事,你还是去找县令大人。” ...... 谢见君哄着将醒不醒的云胡再睡些时候,自己则穿戴好衣衫,开门时正见着一汉子苦着脸坐在院门坎上,任谁来劝都不肯走,见他好不容易现身,忙不迭上前来,未曾开口,先行了个大礼,脑袋往地上磕得“咣咣”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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