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自己要挨训,不成想只挨了两句念叨,满崽松了一口气,连连道,“不去了不去了!” 一听着谢见君的语调有些缓和,云胡紧绷的肩头都跟着放松下来,他拍拍自己胸口,暗道了两声,“还好、还好”。 晚些, 玩了一下午又因着落水之惊,满崽早早地就歇下了。 云胡剪去烧得垂长的烛芯,原本昏暗的屋中渐亮了几分。 “忙了一天了,你也早些睡吧。”谢见君将刚默完的纸往旁边一搭,等着晾干的功夫,同陀螺似的不停歇的云胡,轻声说道。 “不、不累”云胡摇摇头,手执着墨锭,在乌黑的砚台上打着圈地磨墨。这是自谢见君读书以来,二人形成的默契。 谢见君没得再劝,只加快了手里练字的动作,想着再默完这一页书,便收整起来,一道儿早歇下。如今他诵背得愈发顺利,字也练得更规整,许褚今日还夸赞他进步之大,乃可塑之才。 空寂的夜里乍然响起重重的叩门声,伴随着福水村里长谢礼急切的吆喝,“见君!见君!歇下了吗?” 云胡下意识捂住满崽的耳朵,怕他被这动静惊醒,见满崽只是哼唧一声,没有要醒的意思,他才安下心来,扭头看向谢见君。 二人眸光短暂一碰,察觉到云胡的不安,谢见君披上外衫,“莫怕,我出去瞧瞧去。” 他点起一盏烛灯,提着出了屋门。 “见君!”院子外谢礼的吆喝声未停。 “来了,来了。”谢见君快走几步,拉开院子里的门闩,“礼叔,出什么事儿了,您快些进屋里来。” “见君,我不进去了,礼叔问你件事儿,下午,你在河边,可见着老李家的虎子了?” 谢见君怔了怔,想起下午他将满崽和小山从河边带回来了,虎子的确也在,他点点头,“是见过,约摸着申时刚过半,就在咱们村里的河边上。” “哎呦,坏事了。”谢礼猛一拍大腿,“那虎子到这会儿还没回家呢,老李家两口子都快找疯了。” 谢见君心里咯噔一声,别是、别是掉河里了吧?他没敢说出来,只将外衫系好,回屋里同云胡知会了一声,出来时,他点起灯笼,“礼叔,咱们到河边瞧瞧去。” 俩人紧赶慢赶地到了河边,这会儿河岸边已经围了好些人,连福生也在。 见他俩过来,福生迎上前来,“礼叔,河中有个大冰窟窿,听小石头说,他走之前,还没有这冰窟窿呢。” “那大虎呢?小石头不是跟大虎在一起吗?”谢见君忙问道。 “嗐,小石头说,下午那会儿,他们见满崽掉进河里之后,就不敢再河边玩了,加之被你抓了现行,怕告到爹娘那里去,几个孩子就走了,但唯独大虎没走,死犟着非要在河面上滑冰。”福生将自己听来的话转述给谢见君和谢礼。 大虎娘伏在岸边,哭得几至晕厥,“我的儿呀!我的儿呀!你到底去哪儿了!你给娘捎句话啊!” 小石头被他爹照着身后狠踹了两脚,也扯的嗓子哭得歇斯底里,一时间河边乱作一团。 “都别哭了,像什么话!孩子还没找着,就在这哭丧作甚?”谢礼蹙着眉头呵斥道。 这河其实算不得深,即便是河中央也不过刚刚没过一成年汉子的胸膛,但对孩子不一样,像虎子这么大年纪的娃娃,若是掉进河里了,赶上那不会凫水的,铁定活不下来。 可即便是会凫水,现下是什么时节?那河水冰得刺骨,很难说虎子要真的掉进去了,还能留口气。 谢礼自是也考虑到这点了,他思忖片刻,向着来河边看热闹的村里人高声道,“有没有年轻人,愿意下河里帮着找找孩子?” 众人鸦雀无声,别说天冷,这会儿都入夜了,谁知道河里有什么?别是孩子没捞回来,把自个儿给搭进去了。 大虎娘跪在岸边,给众人“咣咣咣”磕头,哀求大家帮着找找大虎。她家男人个头不高,腿脚有些跛,又不会凫水,也只能下水,在距离河沿边不远的位置寻一寻。 谢见君瞧着心里不落忍,想起已然睡下的满崽。虽说他同满崽相处不过几个月,倘若是满崽寻不见了,他定会毫不犹豫地下水。 “我去吧。”他往前站出一步,“婶子,你别急,我下河里给你找找去。” “我也去,我会凫水。”福生紧跟着也站出来。 围观的众人似是都松了口气。 “还愣着看什么,不赶紧去找两根麻绳来。”谢礼忙吆喝道。 大虎娘对着谢见君和福生磕头道谢。 谢见君侧身避开这礼,同福生帮着将大虎娘扶起来,福生娘带着几个妇人过来,将大虎娘扶了下去。 很快,村里人找来两根结实的麻绳,一头拴在福生和谢见君身上,一头由岸上的人把着,若有不测,他们立马拉绳子,将他二人拽回来。 固定好绳子,谢见君手持着木棍,憋足了一口气,一脚下进了水里,寒意直往骨头缝儿钻,他打了个寒噤,呼出一口白气。 “见君,还行吗?”在他不远处也一道儿下水的福生问道。 谢见君咬紧牙关,冲他摆摆手,自己拿着木棍,一面将河面上的冰杵碎,一面往河中央的冰窟窿走去。 越往里走,河水愈发凉,他忍不住打起了寒颤,脚步有些虚浮,有几次险些踩不稳,靠着木棍才站稳身形。 手中的灯笼闪烁着昏暗的光,与岸边的烛光交相辉映,他杵碎冰窟窿附近的冰块,猛地将木棍杵到河底,向外拔时,木棍不知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他心里一沉,咬着牙蹿了一股狠劲儿,将木棍从河底拔出来,木棍顶端赫然勾着一个银锁。 瞧这式样,是孩子的长命锁。
第29章 谢见君将木棍上勾着的银锁解下来,握在手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君?”福生从另一边过来,瞧着他直愣愣地站在水里,一动不动,当是以为他被水草缠住了腿,忙出声关切道。 谢见君抿了抿嘴,将手里的银锁递给福生。 “这……”福生瞪大了双眸,“长命锁?”,他压低声音问道。 “嗯”,谢见君沉沉地应了一声。寻常人家的孩子刚出生时,家里都会找银匠给专门打上一个这样的长命锁,以此来护佑孩子平安顺遂。他瞧着这银锁的式样不算陌生,他和见宁幼时,脖子上也都系着同这差不多式样的小银锁。 只是现下不确定,他寻到的这个是不是大虎的? 俩人对着这把小银锁,一时无话,相立在刺骨的河水中,面面相觑。 片刻,福生叹了口气,“走,见君,不找了,这河里太冷了,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咱们先回,拿着这银锁,让虎子他爹娘都认认去。” 谢见君也正有此意,福生过来前,他拿着木棍已经将冰窟窿附近的河底都探查过来,毫无收获。 这天黑水凉的,他浑身早都冻透了,光是立在水中,便忍不住打寒噤,连说话都带上了颤音。 二人相搀着往河岸边走,淌着齐腰高的河水,心情都挂上了沉重。 岸边的人虽不知他俩为何突然回来了,但在谢礼的吆喝下,众人齐齐拉紧了麻绳,将谢见君和福生拽上岸。 “婶子,叔,您瞧瞧,这是不是大虎的长命锁。”谢见君哆哆嗦嗦地摊开手,露出掌心里红绳系着的小银锁,他嘴唇发紫,牙齿不住地打寒颤。 借着昏黄的烛光,大虎娘探头一瞧,“嗷”的一声恸哭,眼一翻立时昏厥了过去,大虎爹蹒跚着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几个壮汉上前都拽不起来。 “哎呦,大虎娘!大虎娘,你可得挺住啊!”福生娘掐着大虎他娘的人中,急切地想要将她的意识唤回来。 谢见君裹着厚被子站在一旁,被大虎娘悲恸的哭声勾得眼圈发红,鼻尖涌上来阵阵酸意,他吸了两口凉气,缓了缓神,“婶子,叔,您们先别急,我同福生哥没找着孩子,只寻到这一把小银锁。”,言外之意,孩子未必是没了。 这会儿大虎爹娘哪里还能听得了这些话,当下坐在地上,拍着河岸边的石头哀恸,“我的儿啊!你叫爹娘可怎么办啊!” 河沿边上的众人都沉默下来,谢礼长长地叹了口气,“明日我找人过来瞧瞧,看能不能寻着孩子,今个儿、今个儿太晚了,都先回去吧。” 打着凑热闹由头的人家三三两两地围站在一起,谁都没有动,河岸边只听着虎子娘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嚎,“大虎!大虎!”,眼窝子浅的妇人都跟着掉起了眼泪。 还有月余就要过年了,孩子没了,叫这一家老小的,这个年可怎么过! “他二婶子!他二婶子!找着孩子了!找着孩子了!”,打老远,周家娘子就吆喝起来。 大虎娘止了哭意,呆愣楞地看着自个儿妯娌。 周家娘子一路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手扶着膝盖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二婶子,大虎、大虎就在我家哩。” “嫂子!嫂子!你说什么?大虎在哪儿?”大虎娘乍然膝行两步,一双手死死地扣住周家娘子的衣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周家娘子被她攥得生疼,不由得紧了紧眉头,拍拍大虎娘的手背,“他二婶子,别跟着上火了,大虎搁我家呢。他掉河里弄湿了衣裳,还把银锁给弄丢了,害怕回家挨揍。小三子从灶房里偷摸拿了馍馍往柴房里送,被我瞧见了,一问才知,大虎这熊孩子就躲在我家柴房里呢” 听了这话,众人齐齐地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奶奶个腿儿,看我回家不揍死他!”大虎爹说着,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登时就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手里攥着鞋底子,抬脚就往周家去。 “叔,你冷静下,先冷静下!”谢见君忙上前将人拦下。 大虎爹气得脑袋瓜子嗡嗡地响,脸上青筋暴起,不论三七二十一,正要一甩胳膊将人甩开,瞧着是谢见君,才停驻脚步,呼哧呼哧地大喘两口粗气。 “见君,福生,今个儿叔和你婶子当真是谢谢你俩了,这么冷的天,你们俩在河里淌了这么长时间,叔实在过意不去,赶明儿我就押着那小子亲自登门,给你们道谢去。”,说罢,他又要行礼。 谢见君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托住,这孩子都是为人父母的心头肉,他不过是帮着搭把手罢了,岂能承这个礼。 “叔,您说这话便是要折煞我了,不管怎么说,先回去看看孩子吧,大虎今个儿肯定也吓坏了,回去别顾着责怪,先看看孩子身上伤没伤着那儿……” 谢见君好声好气地劝慰了两句,见大虎爹不似方才那般气急败坏,才裹着谢礼自家里拿来的被子回了家。 云胡早已烧好了滚热的水,只等着谢见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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