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七皇子今早已携诸位赈灾大臣,还有五万石粮草出发往钦南去了。”李公公言道。 崇文帝沉吟片刻,“传诏给钦南知府,命他即刻将受灾百姓暂时迁往皖都和汀州,待明年麦收之后再迁回本地。” “是……”李公公领了差事儿就要走,刚行两步就被叫住,“再给老七传封诏书,让他在钦南监督着,待把丰盈仓建成再回来。” 崇文帝既出此言,就是认可了谢见君的提议。 谢见君闻之,心中大喜,他原以为方才受三皇子百般阻挠,丰盈仓一事儿定然会被搁置,没成想这皇帝虽薄情多疑,但胜在明事理,晓轻重。 然他并不知道的是,崇文帝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痛快,其实是因为奏章中提到建丰盈仓不需动用国库,这自个儿不用掏钱,还能占个仁政爱民的好名声,此等善事,何乐而不为? ———— 口谕一传,几家欢喜几家愁。 三皇子失了赈灾这块大肥肉,又被太子在殿前压了一头,勉勉强强忍到崇文帝起身回了后殿,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太子见他气急败坏,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出了尚书房还抿嘴直乐呵。 师文宣好心提醒,“殿下切莫松懈,三皇子吃了这么大的暗亏,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殿下要小心他卷土重来。” “老师所言,学生定当谨记在心。”太子正了正神色,恭敬回话。 他轻咳了两声,骤然回眸望向跟在他二人身后出来的谢见君,笑眯眯地赞许道:“谢卿才学渊博,执政有方,实乃百姓之福。” “微臣不敢当……”谢见君赶忙推脱,“若非有殿下和先生的鼎力相助,单靠微臣区区几句薄言,实在难以成事。”虽说太子只是在崇文帝跟前怒怼了三皇子几句,但这功劳,他可不敢往自己身上拦。 “谢卿未免太过自谦,正所谓‘贤者任重而行恭,知者功大而辞顺,’孤正是看中了谢卿身上这份济世爱民的赤诚之心,只可惜三弟眼拙,不识英才。”说这话时,太子的语气倒是听着真有几分惋惜。 谢见君讷讷地陪笑两声,以方旬还在等自己回户部述职为由,匆匆告退。 目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师文宣微眯了眯眼、“太子殿下觉得老夫这学生如何?” “他能站在孤这一边,自当是极好的,若他同方旬一般,两边不靠,孤亦能容忍一二,但要是跟错了主子……”太子侧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老师,您教过我的,不能为己所用者,即费之,还望老师到时候别舍不得。” 师文宣心中一惊,须臾,艰难地点了点头。 ———— “季子彧,今个儿都要放榜了,你还赖在榻上磨叽什么呢!”满崽将门板拍得邦邦作响。 “来了来了!”季子彧手忙脚乱地系好最后一粒扣子,“这就收拾好了!” 他提上靴子,将将拉开门闩,被满崽撞了个满怀,当即便红了耳梢,“对、对不起、我起晚了。”他磕磕绊绊地替自己找补道,双手僵在半空中,不知该往哪里放。 “你真是沉得住气,倒显得我着急了。”满崽站稳身子,微微歪头,“你眼底怎么发青?难不成是太紧张了,昨夜没睡好?” “是、是、”季子彧面露尴尬,他哪里是紧张没睡好?分明是生了不该有的妄念,大冷天不得不浇了自己一头冰水。 满崽不知所因,自顾自地垫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我阿兄不是说了吗?平常心!平常心!反正横竖都是一刀,大不了被宴礼阿兄骂的时候,我让阿兄给你求情。” “无妨,我有你给求的平安福,一准能得偿所愿。”季子彧笑道,他用力地压压自己的胸口,那是藏着不可言说的小心思的地方。 “行吧,左右都有我呢!”满崽见他神色还算是轻松,自己也偷摸舒了口气。 待二人赶到礼部南苑时,此处已经被前来蹲榜之人里里外外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走,咱们先去茶肆等着。”满崽瞧着挤不进去,果断提议去对面的岚风阁。 得知最后一间厢房已经被定了出去,他拉着季子彧寻了处偏僻的地方坐下,“小二,来一壶春景,再上两碟子点心。” “好勒!”小二喜着脸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白巾往肩膀上一搭,掉头就往楼下跑。 哪知走得急,正好同上楼的一行人撞在了一起。 为首一身云缎锦袍的贵公子,满脸嫌恶地将小二踹倒在地,“哪来的杂碎玩意儿,不长眼的狗东西,竟敢冲撞小爷。” 原是乱糟糟的茶肆骤然安静下来,连满崽的眸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不过是撞了一下,何至于如此苛刻?”他猛地起身,快行两步将小二从地上扶起来。 “你是谁?小爷我教训人,还容得你插手?”那人吊着眉,斜睨了满崽一眼,见他穿着素朴,眸中的讥讽更甚,“滚开,别在这儿多管闲事。” “季同甫,你把嘴给我放干净点。”紧随而来的季子彧将满崽挡在自己身后。 “你认识啊?”满崽挑眉。 “是……”季子彧迟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说啊,你怎么不说了?”季同甫似笑非笑,“瞧我都给忘了,不过一个妾生的小杂种,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身份?早些年还不是跪在地上给我当马骑……” 随行的公子哥们齐齐哄堂大笑,那尖利的笑声听着别提有多刺耳了。 “好吵……”满崽掏了掏耳朵,“子彧,我怎么听着有狗吠声?” 季子彧紧绷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不等他开口,满崽继续道:“算了,好歹咱们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为人者,不与畜生一般见识的道理还是懂的,子彧,你今日既是来等放榜,可别沾染了晦气。” 如此明晃晃的指桑骂槐,季同甫哪里能忍?他当即扬手就要给满崽一巴掌,抡至半空被季子彧拦下, “小杂种,你居然敢拦我?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后面这句话,他是对着满崽说的。 满崽并非傻子,哪怕一开始不知道,观望到现在也看明白了,这季同甫应就是季东林的二儿子,季府那位嫡母的独子,但那又如何? 他最是看不惯此等嚣张跋扈,倚强凌弱之人,更何况是当着他和那么多人的面,公然辱骂季子彧,遂再开口时,嘴里难免也刻薄了起来,“怎么,你是还没断奶吗?” 他这话一出,挤在茶肆里看热闹的书生都禁不住“噗嗤”笑出声,但碍于季同甫的身份,很快便隐了下去。 “你信不信让我爹治你的罪?”季同甫气急败坏,“我爹可是礼部尚书!你这般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等着被京兆府尹抓走挨板子吃牢饭吧!” “季同甫……”季子彧面色阴沉得厉害,他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间吐出来,“我在这儿,你动他试试……” “你、你、”季同甫已有好些年不曾同季子彧打过交道了,还当他是那个小时候任自己随意欺辱,连哭都不敢出声的小可怜,如今见他乌瞳幽深,眼神锐利,似是能射出寒冰,手心里竟冒起了汗。 众人见势不好,赶忙上来打圆场。 “都给我滚开!”季同甫打小没受过除季宴礼以外的任何委屈,一想到自己今日不光吃了瘪,还失了面子,一时恼羞成怒,拨开面前的公子哥便扬长而去。 满崽摇摇头,轻啧了一声,“我还当有多大本事呢。” “今日之事,谢谢你替我出头。”季子彧咽下心中的那口浊气,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瞧着不那么难看。 “行了,别整这虚头巴脑的了,我又不是不了解你?之所以能忍这么久,是怕你爹发难于礼阿兄吧。”满崽一副了然模样。 被猜中心思,季子彧无奈地笑了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兄在朝中处境本就艰难,我不想再给他找麻烦,更不想让你委屈。”他声音越来越小,到末了那句话,满崽即便凑的很近,也未能听清。 好在他心大,又自认体贴,拉着季子彧做回原来的位置后,担心他受其影响,便主动说起自己听来的榜下捉婿的趣事儿。 “我说你呀,等会儿放榜,可得小心那些前来抢亲的豪绅富商们……不过,若是能因此碰着心仪之人,你也算是赚了。” “谢书淮……”季子彧倏尔捂住满崽的双耳,“你真的看不出我的心意吗?” “你说什么?”听不见声音的满崽努力辨认着他的口型,“你是不是闲的?好端端地捂着我耳朵干嘛?” 季子彧收回手,声音极轻地低喃道:“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啊?”满崽满头雾水,刚想问问此话何意,面前人已经起身,“底下人多,你在这里待会儿,我看完榜便上来寻你。” 三两步的功夫,季子彧已然消失在茶肆中,满崽仰面灌下一盏热茶,紧扣在杯盏边缘的指节微微泛白。 * 杏榜刚一张贴出来,立时就被乌泱泱的人群团团围了起来。 “中了!我中了!”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立时就有家丁冲开人群,一左一右地将人架走了。 季子彧见状,便没往前面挤,想着等会儿人少了,再去看看自己中没中,哪知有相识的同窗钻到跟前,从尾往前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后,蓦然大声吆喝起来,“子彧,是解元!你中解元了!” 刹那间,人潮涌动,大伙儿的眸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都想要一睹解元风采,那些盼着榜下捉婿的富贵老爷们更是蠢蠢欲动,打着如何都要将他抢回家中的主意,好许给小女做婚配。 季子彧被围在中间寸步难行。 俶尔,一戴半扇狐狸面具的小少年攥住他的手腕,拼着劲儿将他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拽出来,“书呆子,还愣着作甚?快跑啊!” 秋日暖阳倾斜而下,给少年的身影染上碎碎点点的星芒,手腕处传来的温热触感,犹如春日里肆意生长的藤蔓,又好似冬夜汹涌燃烧的篝火,明媚而热烈,将季子彧整个人都浸润在一片欢愉之中,连眸底的脉脉情愫,竟都忘了掩藏。
第235章 季子彧高中解元的消息,不出二刻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谢见君也从陆正明那儿得知了喜讯,当即便吩咐他将库房中原本备好的贺礼送去季府。 陆正明领了吩咐没着急走,“大人,属下打听到,那季家的二公子也中了,是四十七名……” 谢见君正逗弄着坐在腿上咿呀学语的小祈安,闻之怔了一下,想起此人正是子彧同父异母的嫡兄,便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在国子监读书多年,又受名士夙儒教诲,一场乡试,于他没什么难的。” “是…”陆正明早料到谢见君是这般反应,然他想说的并非如此,但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引子,遂犹犹豫豫,不晓得自己当讲不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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