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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时间:2024-07-19 16:00:06  状态:完结  作者:木风雨

  谢见君二话不说,直接进县衙后院。

  后院里静悄悄的,连个侍奉的丫鬟婆子都没有,他们俩挨个房间搜下来,最终在书房里找到了所谓的知县大人。

  曹靖舟脑袋上裹着洇血的纱布,正哆哆嗦嗦地坐在书案后写着什么,被“吱悠”推门声吓得一颤,他犹如惊弓之鸟,迅速双手抱头躲在了书案下。

  谢见君走近,拿起书案上墨迹未干的纸草草扫了一眼,原以为是呈报灾情的文书,不成想从头看下来,竟是一封辞表。

  “曹靖舟,你要走?”他微眯了眯眼,眸中燃起一抹愠怒。

  “大大大大、大人……”曹靖舟哭丧着脸从书案下钻出来。他刚过弱冠之年,脸上的稚气都未曾褪全,加之灰头土脸,畏畏缩缩,让人看着就窝囊。

  “回答我,你是不是要走?”谢见君厉声重复道,眼见着曹靖舟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他上前掐住他的后颈,将人从地上硬生生地拽起来,一路拽到了府衙门前的长街上才松手。

  “你能撂挑子跑路,你也可以缩进壳里,一辈子不冒头,但是你看看身后的百姓,你手下的衙役,他们土生土长在甘宁县,这儿是他们的家,是他们落地归根的地方,他们无路可退!”

  “我都、我都要死了!”曹靖舟声嘶力竭。言外之意,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哪还能管得了这么多!

  谢见君将他推倒在碎瓦砾下,与昨夜因着地动被倒塌树干砸死的老汉,面面相觑。

  曹靖舟几乎吓掉了魂,双手杵在地上,屁滚尿流地往后退,连掌心被擦破了皮也未曾察觉。

  “这些死去的人,他们有年迈的父母,刚成婚的妻子夫郎,还有年幼不知事的子女,此时都被压在破瓦碎石之下,或已经撒手人寰,或奄奄一息等着救援……”

  “你苦读数年圣贤书,受鸿儒百家教诲,一朝身为父母官,难不成就是眼睁睁地看着整个甘宁县,在你眼前变成人间地狱?”

  谢见君逼着他正视面前死不瞑目的老汉,见他神色虽有些煞白,但勉强能看出一丝丝的松动,便继续道,“今日若是你爹娘,就在石板之下生死未卜,你尚且还能冷眼旁观,一心只想着要逃走?”

  曹靖舟怔怔地发愣,昨个儿半夜发生地动时,他惊恐失色地从内室里跑出来,见外面片瓦不存,行号巷哭,登时便上书陈表灾情,还找来了衙役们想要救困扶危,可谁知单只是半个时辰内,地动便频发了数次,没人再听他说什么,大伙儿一时方寸大乱,东逃西散。

  他看街上有人被砸倒在地,想要上前帮忙搬开那重石,不料从石碓里拽出来的都是断胳膊断腿。

  他倏地吓破了胆,适逢一块碎瓦片震落,砸破了脑袋,便不敢在外待着,趔趔趄趄地跑回屋子,天亮才想起来写辞表,打算辞官回老家。

  到如今,想走的心并未有半分减弱,可迈出去的腿却迟疑了。

  他举子高中之时,是同爹娘和先生立过誓言的,他日若为一方父母官,定然会关心民瘼,视民如子,但现在…

  谢见君看他跪在地上,一面拿袖口抹着泪,一面费劲搬石头,指尖很快就磨出了血。

  他一时心生不忍,连语气都温和下来,“人已经没了,别浪费时间了,去把你的人召回来,安排安排后面的事儿,还有很多活着的人等你来救。”

  曹靖舟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起身时险些一头栽进谢见君怀里,“我知道了。”

  谢见君将人扶住,扬了扬手中的纸,“这辞表,本官先收着,你想走,本官不拦着,但你至少要把这一成百姓都给我安置好。”

  曹靖舟用力地抹了把脸,抬眸时眼神较之前坚定了许多,正值从医馆醒来的纪万谷匆匆忙忙赶回来,便让他去召集衙役。

  不多时,尚且还能行动的衙役们陆陆续续都赶了回来。

  谢见君冷着脸站在一旁,听曹靖舟吩咐救灾事宜,有不妥之处就开口补充一二。

  “这曹知县也太怂了!”乔嘉年撇嘴。

  “恐惧害怕,乃是人之常情。”谢见君轻敲了下他的脑袋,“也就是你,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前脚刚斥责了衙役,后脚就在我跟前置喙朝廷官员,嗯?”

  乔嘉年登时就不吭声了,整个身子猫进了柱子后,露个半截子小辫儿在外翘着,跟着脑袋一晃一晃。

  谢见君抿了抿嘴,压下唇边的笑意,重新将视线落在曹靖舟身上。

  衙役们都见过他们知县大人的狼狈模样,本想置之不理,可忌惮着有知府大人在旁镇场子,不得不听从命令,故而一小部分人被安排前去临时避难所,与宋岩所带领的府役集合,其余人则全部派出去搜救。

  曹靖舟自己带了一队,说是要去鼓楼,那块居住的民户甚多,必定受灾也是最严重。

  谢见君瞧他冷静下来后,说话语气都变得沉稳了许多,步伐也跟着坚定,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寻几个身手利落的衙役,让他们去底下村子瞧瞧,我记得这几处村子距离县城虽说不远,但地势都是四面环山绕水,接连不断的地动最容易引起山崩洪水,若是不及时撤离,一整个村子怕是都得跟着遭殃。”

  曹靖舟刚从乔嘉年嘴里听到今早赶来甘宁县时,遇着的地面裂缝又合上的骇人事儿,心慌得不行,经谢见君一提醒,便赶忙点了几人,命他们在天黑之前将村中受灾的情况上报回来。

  ————

  数次余震后,城中的情况愈发糟糕,到处都是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的民户,他们神色麻木,眼神空洞而绝望。

  有太多太多的人被困在废墟之下,府役们没有趁手的撬棍锤子,便徒手抬石板搬碎石,一双手磨得血肉模糊,可好不容易将人从瓦砾堆里刨出来,眨眼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求求你了,先找我儿子,我儿子就掩在这石头下面,我刚才都摸到了,身子还是热的!”

  “幺儿!幺儿!你回娘一句话呐!”

  “救我,快救我!我家娘子马上就要生了,我不想死!”

  阵阵哭嚎声,裹着凛冽的风声,宛若一把锋利的刀,一下接一下地凌迟着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谢见君刚刚把尚有一口气的老汉扒出石堆,交给挎着药箱赶来救治的大夫,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小跑过来的府役告知,乔嘉年跟人吵起来了。

  他喉间一哽,心道如今是什么光景,那小兔崽子还有心思跟人打架。

  然等他赶到鼓楼下一处倒塌的民房前时,就见乔嘉年背对着身,蜷缩成一团,像个蘑菇似的蹲在碎石瓦旁边,离着不远处有个打赤膊的汉子此时正紧紧抱着个五六岁的孩子,那孩子双眸紧闭,手脚无力地耷拉着,明眼人一瞧便知已经不在了。

  适逢他上前想问问发生了何事,壮汉骤然跪地恸哭,“儿啊,你就想吃个糖葫芦,我当时怎么就狠得下心不给你买啊!”


第219章

  壮汉的恸哭声如刀刀戳心,谢见君鼻尖凝起一阵酸涩,袖袍下的手攥得死紧。

  他上前拍拍壮汉的肩头,示意身后的府役将人扶到一旁空地,回眸见乔嘉年还维持着背对着身子蹲在地上的姿势,像座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遇着什么事儿了?怎么还跟人吵起来了?”

  乔嘉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子难受劲儿,被谢见君温温和和的一问,又止不住翻涌上心头,“他就、他就那么用力地抓着我,一直念叨着‘哥哥,我想吃糖葫芦’,我都跟他做了保证,只要他从里面出来,别说是糖葫芦,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给他摘……可是、可是明明身子还都是热的,咋就不喘气了?我还得给他买糖葫芦呢……我费了那么多劲儿才把他扒出来,他爹凭什么说他没出息,光惦记着一口吃的?”

  未及弱冠的小少年双手紧捂着脸,并不算宽阔的肩背微微搐动着,滚烫的泪珠顺着指缝,砸落在身前灰扑扑的衣裳上,溅起一片湿意。

  那一连串剖心的质问,连一向会道能言的谢见君都难得沉默了。他蹲坐在一旁,像是哄孩子似得轻抚着乔嘉年的脊背,斟酌半晌,才哽了哽道:“虽说是事在人为,但世事无常,你已经尽力了。”

  乔嘉年眼圈通红,“老大,其实你、你不用安慰我的……”,他猛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止了哭腔,“我都知道,肯定能活的,是我太慢了,只要我利落些,动作再快点,他们就都能活……”

  他抹了把眼泪,袖子上的脏污沾得满脸跟花猫儿似的。

  但谢见君笑不出来,眼见着小少年提起丢在一旁的撬棍,低声嘀咕着“我得快点……我得快点……”,便头也不回地扎进了人堆里,他缓缓站起身来,良久,极轻地叹了口气。

  “知府大人,曹知县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告。”衙役过来传话。

  大抵是下乡查看情况的衙役们赶回来了,谢见君应声后,就跟在衙役身后急匆匆地往县衙方向去。

  曹靖舟此时正拿着甘宁县的舆图,上下左右地摆弄着。早起他派出去的那一拨人里面,唯独只有沧河村的衙役至今未归,他看舆图上标注的沧河村所在的位置,距离甘宁县城约摸着有一个来时辰的脚程,虽是被两山夹在中间,但好在地势并不算严峻。

  可即便如此,被分配到更远更陡峭的村子的衙役,都已经陆陆续续地回到县衙报信,唯独没有这地方的消息。

  谢见君听闻此情况后,当即就修书一封,盖上甘州知府的官印,着人送去汉羽军营请驻守的黄将军即刻派兵过来支援。

  “大人,要不再派人走一趟?亦或是下官亲自前往?”曹靖舟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

  “这个时辰都没赶回来,就是出事了。”谢见君微抬了下眼皮,“明日一早,若不等黄将军的援兵,咱们再做打算。”城中尚且一片狼藉,单靠着他从府城带来的数百名府役和县衙里的人,只能勉强应付县城,其他地方实在是长莫及,还是得早早寻求外援过来帮忙。

  除了找那黄将军,晌午那会儿,他还将诸县报上来的灾情稍作整理,命人快马加鞭地送往了上京,想来崇文帝收到文书,不日就会派官员下来救灾,只是甘州离着上京千里之遥,即便赈灾的大臣此刻动身,日夜兼程地赶路,过来少说也得一个月,但只要他们能支撑到那时,甘州这个劫就能跨过去。

  曹靖舟并非愚笨之人,自是清楚他话中意思,当即就拱手道,“大人有何差事儿尽管吩咐,下官一切谨遵大人的安排。”

  谢见君颔首,冷不丁想起旁的事儿来,便问道,“曹知县,本官让你准备的旗子呢?”

  曹靖舟愣怔一瞬,赶忙回话,“已经分发给各小队了,凡是搜救过的地方,就插上赤色小旗,好提醒后来者,以及警示那些不知情的民户。”不得不说,有了这位谢大人帮着镇场面,他吩咐起差事来较之先前顺当多了,那些个老油子衙役尽管敢欺负他初生牛犊,拿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却不敢冒犯谢见君,一个个听话着呢,干起活来也积极上道,哪还有他在位时的那股子懒骨头劲儿?他心里实在羡慕,故而眼角的余光不住地瞟着谢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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