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敛回眸光,难为情地抿抿嘴,“我这、我这不是关切关切铺子里的伙计嘛,他们自打跟了我,都有段时日了。” 说话间,周时雁已经回来了,她脸颊红扑扑的,不晓得是方才日头盛晒的,还是因为旁的,耳后别着一支水灵灵的绢花,更衬得人俏丽。 云胡瞧着那绢花的式样眼熟得很,仔细想来,应是初来曹溪第二日逛去首饰铺子时,王喜偷偷摸摸买下的那一支,他压下心头的讶然,同青哥儿视线短暂一碰,俩人不约而同地笑弯了眉眼。 谁能想到,曹溪一行,不光收获了开分铺的意外之喜,还见证了伙计们之间的绝美爱情,往回走的路上,虽是思颠簸,但云胡心情甚好。 只不过谢见君就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了,满崽贪凉,吃坏了肚子,逛下一大碗黑黢黢的苦汤药后,夜里竟发起了热,烧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 “阿兄,我好难受。”小少年平躺在榻上,蔫蔫儿地念叨。他打小放养着长大,一向身子骨强健,到如今这个年纪,几乎没生过什么大病,这回可谓是病来如山倒了。 谢见君将井水浸湿的帕子敷在他滚烫的额前,低声安抚道,“好好睡上一觉,明日起早就没事了。”虽知道这场病是崽子自己折腾出来了,但毕竟是自个儿悉心看顾长大的孩子,当下瞧他这股子难受劲儿,做阿兄的人,哪里还舍得说什么责怪的话。 “都怪那坛子荔枝太好吃了!”满崽拖着喑哑的嗓音愤愤然道。荔枝是季子彧送过来的,说是未成熟时就从枝上摘下来,抹去外皮上的水珠,搁放进瓷坛,用蜡封住口,便可保存些许时日,想来这东西珍贵得很,拢共就送来了六个小坛子,区区一下午的功夫,他自个儿就吃完了一小坛子。 “这荔枝虽甜,但不能贪食,尤其这一路过来,都是拿冰块煨着,到了这边,王婶子还给你吊在了水井里,可不得受凉?”谢见君顺着话茬,温温温和和地嗔怪了两句。 这语气听上去并不严厉,满崽也便有了胆子,黏黏糊糊地撒起娇来,“阿兄,你快别念叨我了,我头疼。” 谢见君见状,双手搭在他脑袋两侧,动作轻柔地给他案抚着太阳穴,“这几日,你别去甘盈斋了,就在家安安稳稳地歇着吧,正巧先生教大福习字,你也跟着过去临两帖,我瞧着你的字,可有些潦草了。” 满崽原是心不在焉地应着,猛地回过神来,他瞪大眼眸,“阿兄,你居然偷看我的信!” “何来偷看?只是路过,见那纸上的字都糊作一团,不成样子而已。”谢见君坦坦荡荡地回道,他向来尊重旁人隐私,若非对方主动,自己决计不会越雷池半步。 满崽自是也知晓他阿兄的心性,故而舒舒服服地眯了眯眼,不紧不慢地缓声道:“我给季子彧写回信呢。”,正说着,他从枕头下面翻出一本新得来的话本,又从中扯出一封书信,“你瞧瞧,他可真是笨死了!” 谢见君就着他的手瞄了两眼, “满崽,你教我的打水漂,总掌握不住其要领,前日练习时,不慎跌入水中,惹得婳婳好一通笑话我,当今她如同年节下的年画娃娃那般可爱,两颊上的奶膘肉嘟嘟的,总忍不住想要上手捏捏,不知大福如何?可还如幼时伶俐,鬼灵精怪?” 闲言碎语,以及家长里短的琐事儿,洋洋洒洒地写了一整页,书信的末尾,季子彧写到, “他日若得机会,想一览你打水漂之飒飒风采,我必好生拜学,如有幸得你亲传,便是再好不过……” 谢见君眉梢微挑,心道这小子的心思可愈发大胆了,他将信重新塞回到话本中,随手丢在了半丈开外的桌上,没好气道:“你既然还生着病,该是要早些歇息,等赶明儿病好了,再琢磨回信的事情。” 满崽不满地哼唧了一声,“让我跟着先生习字的时候,可没惦记着我还生着病呢。” 他扯掉额前已然热腾腾的手巾,翻了个身,好半天,从一团薄被中传出闷闷地泛着潮气的声音,“阿兄,我睡不着,你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拍拍我吗?” 谢见君心里一软,手搭在小豆包的身上,一下接一下地轻拍着,“睡吧,阿兄看你睡着了再离开。” 小豆包一朝心愿得成,挪动着烧得暖烘烘的身子,往他跟前又凑近几分,而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眸。 谢见君一直待到满崽退了热,确定不再发烧后,才安心地离开。 ———— 这一病,等到身子恢复得差不离,已经将近九月末了。 春上那会儿,冬云山开荒种下的谷子成熟了,谢见君要过去瞧瞧这一波的收成,就将大福托付给了“重获新生”的满崽。 “大家如何都这么忙,云胡还没从曹溪回来,阿兄又去了常德县,先生还顾着他的宝贝学生们,连昌多都待在甘盈斋,忙得一刻都不清闲。”满崽杵着双颊,百无聊赖地同大福抱怨着。 他今个儿在家呆不住,就带着大侄子跑街上溜达。 “总给你写信的那个小哥哥呢?他怎么不来甘州?”大福吃着甜津津的糖葫芦,一脸无辜地问道。 “什么小哥哥,那是叔叔……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满崽一本正经地纠正着辈分问题,见大福听了话,也照旧是一副茫然模样,他默默地叹了口气,“也是,那时你还小呢,怎会记得这个人呢?” 大福点头,手指着街对面推板车的汉子,“小叔叔,我想吃莲子。” “不是刚给你买了糖葫芦吗?”满崽眉心微蹙,起身给俩人都掸了掸身上的灰,“我带你过去买,但是你要抓好我的衣角哦,千万千万不可以松开手。” 大福继续点头,听不听得明白,他只知道点头是一准没错的。 二人穿行过街道,直直得朝着卖莲子的汉子走去。 今个儿人多,板车被里里外外围了个三层,满崽饶是叮嘱过了,但仍是不放心地一个劲儿地回头瞧,可谁知就付了个钱的功夫,等他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却惊觉身后的小尾巴不见了。 满崽顿觉惊慌失措,仿若有双强劲而有力的手,正紧紧地攥着他的心,随之翻涌而来的窒息感压得他浑身冰凉,喘不上气来。 “大福!大福!”他忙不迭四下张望起来,生怕一时不察,大侄子就被莫名其妙的人给带走了。 然刚跨出两步,满崽就瞧着不远处的糕点铺子门口,一人背身而立,旁边站着的,正是不见了踪迹的大福。 他乍然提起口气,三步并做两步,乘其不备,上前一个过肩摔,将那人用力地摔翻在地,而后回忆着李盛源曾教过的擒拿之术,把他的手臂钳至背后,将将要唤巡街的府役过来抓人拐子,恰逢那人回眸,满崽当即怔在原地,手中的劲儿不由得松了。 “季、季子彧?”
第210章 “满崽,是我。”季子彧背着身浅应了一声,笑意冉冉浮上眉眼。 若不是他余光中瞥见这小子因着动作幅度太大,从颈间滑落的长命锁,及时收了腰间冒尖儿的匕首,恐怕如今被按在地上,一身狼狈的人,可就不是自个儿了。 “你怎么来甘州了?”确信没认错人后,满崽手抚了抚胸口,松下一口气,转而便面露嫌弃道:“瞧你这弱鸡样儿,一个过肩摔就能把你干倒了,来,我拽你起来!” 季子彧望着面前这双丝毫不在意身份有别,只顾着朝自己探出的手,踌躇须臾,到底没敢搭上去,他一手撑地,缓缓地站起身来,顺势掸了掸衣裳沾着的土。 满崽见状,轻啧了一声,尴尬地收回手,“一年未见,如何还跟个小姑娘似的扭捏上了…” 季子彧心里止不住地叫苦,单单只是方才满崽将他摔翻在地,就已然招了不少人的瞩目,现下可是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满崽身为小哥儿,与他一个成年汉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到底是不善的,谁知一朝会传出什么不像样的腌臜话,败坏了满崽的名声。 “小叔叔,他是谁啊?”一旁被忽略许久的大福骤然出声,打破了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你傻呀,他就是常给你小叔叔我写信的那位小哥哥,你前几日吃的荔枝,还是这位小哥哥送过来的呢。”满崽将“小哥哥”一词咬得极重,而后一脸玩味地看向季子彧。 季子彧被他这明晃晃写在脸上的得意逗得想笑,“一年不见,我竟连在你这儿的辈分,都矮上了一截。” “那是自然!”满崽挑挑眉,“大侄子,你何时来的甘州?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去城门口接你。” “今日方到。”季子彧道,他是院试第二日一早从家中跑出来的,这一路快马加鞭地赶路,还走了一个来月。 进城等不及梳洗换身衣裳,便迫不及待地想去找满崽,谁知适逢碰着落单的大福,见他身边没有跟随的仆从,才上前将人带到一旁,想着呆会儿打听着送去知府。 “那你落脚何处?”满崽继续追问,得知季子彧还没有安排住处,秉承着来者都是客人的原则,他当即便搂起大福,又热情地拉上人,“走走走,去什么客栈,来我家!府衙后院大得很,空房间多的是呢,阿兄和云胡都去外地了,我正愁没人陪我玩。” 他这一拽,愣是没拽动,回过身来见季子彧噙满笑意的双眸,温温柔柔地瞧着自己,他禁不住打了个激灵,手下意识地抹了把脸,“你光瞅我作甚?我这脸上有东西?” “满崽……”季子彧清了清嗓子,“见君阿兄和云胡嫂嫂不在,我就先不去你家了,等他二人回城,我再携礼登门拜访。” 家中没有主事儿之人,他贸贸然上门,总归是失了礼数。 满崽狐疑地睨了他一眼,心道都是打小儿一块长大的,谁还不熟悉谁?非得搞这些个莫须有的虚礼,阿兄又不在意,他无奈地撇撇嘴,“行吧行吧,我先带你去找个客栈入住,真是的,这上京距这儿可有千里之远,你出门在外,连个侍从都不带,还得我帮你操持。” 季子彧抿嘴,掩着心头翻涌起来的欢喜,他恭恭敬敬地做了个礼,语气端得愈发客气,“那就麻烦您了。” 与此同时,远在东云山的谢见君,收到了一封来自上京的信。 写信之人,正是季子彧的兄长,季宴礼。 信中言:“上京局势瞬息万变,有国师助力,三皇子一脉得势多久,正想法设法地打压太子手下的亲臣,我等在朝中举步维艰,如履薄冰,望旧友看在昔日同窗之谊的份上,对幼弟护佑一二。” 谢见君合上书信,长长地吐出一声叹息,他本想问问陆正明,那季家小子现在身在何处,但一想到二人从未有过交集,即便街市上擦肩而过,估摸着也不曾认得出来,遂沉了沉声,“连云山手收上来的谷子,都安置得如何了?”
290 首页 上一页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