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瞧瞧,看你有什么想要的?”谢见君将满崽举过柜台,让他挑几样自己爱吃的糕点。马车打桥西街经过,正好会路过季府的门口,他就顺道把满崽给接上了,省下一会儿季子彧单独送他回家。 “阿兄,我想吃豌豆黄和樱桃酿,还有那个干果……”满崽一通比划,谢见君便让小二跟着都包了几样,回马车上时,小家伙捧了个满怀。 “少吃些,等下到家可得要吃饭了。”谢见君见他一上马车就将油纸包都拆开,这个啃两口,那个挑两块,吃得脸颊上沾满了碎末,便出声叮嘱道。 满崽抬袖抹了把嘴,“唔唔唔”地点头,又趁其不备,往嘴里塞了好几块果子,冷不丁马车骤停,他险些噎了喉咙,撑着身子猛咳好几声,才把果子吐出来。 “大河叔,怎么突然停下了?”谢见君扬声问道。 “主君,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好些人围在那里,把咱们经过的路都给挡住了。”李大河的声音自帘外传进来。 “肯定是有杂耍!”满崽将油纸包往谢见君怀里一塞,登时就跳下马车,往人堆里扎去。临着腊月,上京到处都是。 “这小兔崽子,跑得也快!”谢见君暗骂了一句,无奈地也跟着下了马车。今个儿时辰早,若是看完杂耍再回也无妨。 哪料等二人凑上这茬子热闹,才惊现人堆里围着的,并非是玩杂耍的戏班子。 “娘,求求你,别卖我的狗!”小半大年纪的小哥儿怀中死死抱着自己的狗,哭得撕心裂肺。 “昌多,你听娘的,娘一会儿给你买糖吃!”妇人连哄带骗,意图想从小哥儿怀里把狗扒拉出来。 小贩提着杆秤,抱臂在一旁等着,这样的情形他见得多了,胳膊拗不过大腿,孩子再怎么不乐意,一准也就给卖了。 小狗许是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它呜呜咽咽地颤抖着身子,眼里隐约有晶莹闪过。 “娘,我不要糖了!我不要了!我再也不吃糖了!”小哥儿不放手,还扯着小贩,一个劲儿地让他走。 这场景任谁看了,心里都不落忍。 “阿兄,他们在干什么?”,满崽拉着谢见君的手,指了指前面那一对母子。 “大概是小哥儿的娘亲要卖他的狗吧”,谢见君神色暗了暗,半蹲下身子,同满崽低声说道。 “为什么要卖他的狗啊,他明明那么喜欢!”小满崽不解,他打小就稀罕新鲜玩意儿,什么东西到手,只玩上两天就扔一边去了,但即便是这样,阿兄和云胡可从没卖过他的玩物。 谢见君没接话茬,望着小哥儿单薄又倔强的背影,低低地叹了一声。 “大哥,您赶紧给称称,家里还急等着用钱呢…”妇人好说歹说,连拖带拽地从小哥儿怀里夺过那条大黄狗,立时就招来旁边的小贩称重,自己则将小哥儿硬生生地拉去一旁。 “你这狗太瘦了,看这身量,最多就只能给二百文了”,小贩将狗吊在杆秤上,掂量了一番,满脸嫌弃道。 妇人一听这狗只值二百文,当即就变了脸色,讨价还价起来,“大哥,二百文太少了,我这狗仔细将养了好几年呢,您看三百文行不行?这狗,您别看着瘦,可瓷实着呢!” 小贩皱着眉头,又瞄了眼称上的数,“妹子,你唤我声大哥,大哥也不是坑你,我称过这么多狗了,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来,你们家平日里指定舍不得给吃些带油水的荤食,它可不就得瘦,不信,我这称在这,你自个儿过来瞧瞧,统共没有几斤几两肉,二百文,我都是看在你娘俩可怜的份上多给的银钱!” “你走!你走!别卖我的狗!”小哥儿可劲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开自己娘亲。 妇人怕黄了这买卖,慌忙捂住他的嘴,“小孩子不懂事,大哥您见谅,只是这二百文实在少,您多少再给添点!您看孩子闹成这样,回头我还得再买点东西哄哄他……” “最多……最多我只能再跟你加二十文,多了我就得赔钱出了,我又不是菩萨,可发不了慈善!”小贩犹豫半天,勉勉强强地多掏出二十个铜板来。 “哎,您说多少就是多少……”妇人整了整被孩子扯乱的衣襟,催促着小贩尽快将银钱结算。 “娘!娘我求求你了!你把大黄留下吧,我可以多干活,我可以自己洗衣服做饭,自己去捡柴火贴补家用,求求你不要卖了大黄,大黄是我一口一口米汤,从自己口粮里抠出来,将它养起来的!”小哥儿挣脱不成,转而跪在他娘面前,歇斯底里地哭诉道。 “哎呦,这家里是多揭不开锅,非得卖孩子的狗!” “养到这么大不容易,何必非得惹孩子哭一场呢,这还孩子以后还怎么过活……” 围观看热闹的人纷纷议论起来,指责这当娘的人,好狠的心。 “阿兄,那小哥儿也太可怜了……”满崽看不下去,稚嫩的脸颊紧皱在一起。 谢见君跟着牵动了神思,潜意识里责怪这妇人不顾自己孩子的意愿,强行买卖他的东西,倘若这狗真的卖了,孩子一辈子怕是都要耿耿于怀了。 可谁知,那妇人忽而跪地,紧搂着小哥儿大哭起来,“昌多,娘对不起你,但娘真的求你了,你爹等着这钱救命呢!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爹去死嘛!这一条狗,比得上生养你的亲爹吗?!” 小哥儿骤然止了哭意,大抵是想起自己的爹,他捂着嘴,泪珠扑簌簌地掉。 一时之间,整条桥西街,只听着妇人绝望地哭嚎声。 “大哥,您收了这狗,是要卖到那儿去?”安静下来的人群中,倏地响起清润的声音。 诸人齐齐循声望去,只见一年轻人突然站了出来,他一身黛绿官袍披身,身形挺拔而修长,环腰的玉带更是衬得人温润如玉,虽不知位居什么官职,但老百姓还是齐齐都噤了声。 小贩也收了先前瞧不上人的郎当模样,双腿颤颤地回话道,“大、大人、小的收来的狗,都是卖去了狗肉铺子,上京城里的老爷们都好这一口……” 谢见君闻声,点点头,眸光望向了双双跪在地上目光呆滞的母子俩,而后从衣袖中掏出个素色荷包,递上前去,“这狗,我要了。” 妇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突如其来绣着鸳鸯纹饰的荷包,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接。 谢见君半蹲在她二人面前,拿手巾抹去小哥儿脸颊上的泪珠,语气放得极轻,“我家中有个很喜欢狗的大哥哥,但他如今身子不便,照顾不过来,昌多,你能再帮我养些时日,可好?” 说着,他将声音压得更低,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昌多,你同你娘说,这荷包里的钱能救你爹的命,余下的也能养大黄,别从自己口粮里省出来给大黄了。” 小哥儿怔怔地点头,略带着哭腔地乖巧回话,“我知道了”。 “乖孩子……”谢见君揉揉他毛茸茸的额发,复又起身,从小贩手中接过大黄,还给了那小哥儿。 妇人终于缓过神来,捏着荷包一个劲儿地冲他直磕头,还押着懵懵懂懂的昌多,一道儿给他谢恩。 “回去吧,救命要紧,别耽误时间了。”谢见君侧身躲开他二人的行礼,将人扶了起来。 目送着母子俩蹒跚着离开后,他缓缓踱步至小贩跟前,“今日扰了你的买卖,实在抱歉。” 小贩忙做了个礼,“大人此话言重了,这种事儿,小的这些年早就见惯了,只是您今日能救下这一只狗,可救不了旁人呐” 谢见君又何尝不知?他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沉默片刻,苦笑道,“说到底,还是如今百姓的日子,过得太苦了。”
第118章 回去路上,满崽少见地不说话,闷闷地倚着窗棂,看马车外一晃而过的林立店铺,连一向最稀罕的樱桃酿都不吃了。 “怎么了?”谢见君瞧着他心情低落,温声询问道。 满崽猛地转过身来,扑到他怀中,“阿兄,你说,他们会好好地对大黄吗?会不会再把大黄卖掉?” 谢见君不想欺瞒满崽,故而老实回道:“阿兄也不知道。” 荷包里的钱,用在瞧个寻常病上,是绰绰有余,但若小哥儿的爹得的是疑难杂症,那这点钱也不就是杯水车薪罢了。 没得到自己心目中满意的答案,小满崽双手托着脸颊,长长地吐出一声叹息,“本来觉得小哥儿很可怜,可是听他娘亲说,卖狗的钱是为了救他爹,便是觉得他们一家人都很可怜……不过好在还有阿兄你可以帮他们,不像娘亲,当初阿爹生病,娘亲求遍了大半个村子,也没几个人愿意借钱……” 谢见君心里蓦然一沉,抬手捏捏满崽红润的脸颊,声音极尽温柔,“放心,阿兄不会再让你过这样的生活,阿兄会照顾好你和云胡……” “还有许爷爷,阿兄也要对许爷爷好!”满崽是懂一碗水端平的,当即就提醒谢见君,不能遗漏了许褚。 谢见君一怔,继而展颜一笑,“对,还有许爷爷。” “可是阿兄,你把钱都给那小哥儿了,你以后还能给我买零嘴吗?”小满崽一双乌黑圆眸里透着明晃晃的狡黠,“要不明日还是让云胡来接我吧!” 温情一扫而散,谢见君拎着后襟将他提溜到一旁,冷笑一声,“方才给小哥儿的钱,就从你的零用钱里面扣!” 满崽一阵气瘪,又不敢反驳自己阿兄,忍到回了家,就凑到云胡跟前,叽叽咕咕把谢见君克扣他零用钱的事儿,一股脑跟倒豆子似的说给他听,末了,从他那儿得了几个安抚的铜板,才心满意足地放进自己的小布兜里存起来,想着倘若下次自己若是遇到的同样的事儿,也能如同阿兄那般伸以援手,救人于水火之中。 还不知自己在无意间给小满崽树了个榜样,谢见君趁着临睡前同云胡闲聊时,便将今日在街上所遇一事儿跟他说了说,还念叨自己的零用钱没了,想请小夫郎慷慨解囊,再批复一点。 谁知云胡听完,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神,半晌,才如梦惊醒。 “我小时候,也曾经偷偷摸摸地养过一条狗,是上山打猪草时,从草堆里捡到的,小小的一只,团起来还没有我手大哩……”,正说着,他还比划了一下,“那狗全身都是白毛,只头顶上有一小撮黑毛,我就给它取名‘不白’” 谢见君愣了愣,垂眸哑笑,心道这小夫郎的取名水平,怎地跟见宁一般,他们家有一只下雨天从地下车库捡来的小奶牛猫,见宁也叫它“不白”。 “不白跑跑跳跳的时候,头顶的那撮小呆毛也会跟着一起一落,瞧着可喜人了……”小夫郎继续道,提起自己心爱的小狗时,他眼底微微发亮。 “那个时候,家中不富裕,娘亲能分给我的吃食并不多,但我每顿饭也都会给不白匀一点来,有时在后山摘了果子,也会分给它,它很聪明,知道我不敢带它回家,每日就躲在林子里等我,陪我上山砍柴下河摸鱼,我记得有一回,我去山上摘野栗子遇着蛇,吓得浑身都僵住了,动也不敢动,不白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一身绒毛炸了起来,把蛇给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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