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对方在他的全力医治下才活了多久来着?几个月?半年? 杨沐廷:“拿盆来,越多越好。” 碧青:“?” 杨沐廷:“我需要用盆子接他的血,融水后试药,方能对症下药。碧青你去取盆来,还有你……脚上功夫快吗?我带的药不够,你帮我再去取一些来。药我这就给你写下来。” 唐少棠:“不用,你说,我记。” 杨沐廷:“不止一种你记得住吗?” 碧青:“杨大哥你放心,唐公子记性很好。” 雪域迷阵千道机关可不是开玩笑的。 唐少棠心不在焉不去想不去记的事姑且不论,但凡他说能记的,估计到死都忘不掉吧。 杨沐廷:“行,我只说一遍,你记好了。” …… 遣走了二人,杨沐廷提着药箱来到塌边,取出银针认准了穴位正要施针,床榻上的人骤然睁眼,一把钳住他的手腕。杨沐廷吃痛“哎”的轻哼了一声,赶忙安抚凶暴的病人:“你放宽心,我是大夫,是来治你的。” 阿九脸色虽苍白如纸,态度却依旧很猖狂,他不耐烦地甩开大夫的手,道:“不必,一会就好。” 讳疾忌医的病人杨沐廷可见多了,见怪不怪,他努力心平气定和颜悦色地劝说阿九:“你身上中的蛊毒我见过,你放心我这次一定能……” 阿九语调微扬,将信将疑:“你见过?” “我以前有个病人就跟你的情况很相似,不过他是因为重伤失控,而你是的情况似乎是喝了酒才发作的。” 说白了区别也就这么点儿大:一个是无可奈何,一个是自己作死。 “咳咳。” 阿九拧着眉侧身又吐出一口鲜血。杨沐廷不由自主地想去搀扶,手刚伸了出去,却突兀地僵直在半空中,一双眼睛盯着滴在他手背上血,脸色白了白。 友人死前受蛊毒折磨的惨状浮现在眼前,他本能地缩了缩手。 阿九支起身,往后靠了靠,刻意与杨沐廷拉开了一段距离。他脑袋有气无力的靠着墙,脸上是戏谑的笑意:“看来大夫你没说谎,是真的见过我这样的病人?所以咳咳……你也当然知道,我们血里有毒。” 说话间,碧青已经端着好几个大脸盆上了楼,杨沐廷接过她手上的盆放在阿九身侧,挥手阻止碧青靠近。 杨沐廷又吩咐道:“我还需要井水,让小二——” 碧青:“我去吧。” 她推开朝向院侧的花窗,利索的翻身而下去井里打水了。 杨沐廷目瞪口呆。 他少年时曾发誓要保护一生一世的柔弱女孩啊。 回忆都是骗人的。 扶着床榻吐血的阿九又说:“放心吧,我的血跟他们的不同,对常人来说没有毒。” 杨沐廷:“……” 杨沐廷真是大开了眼界,他独自行医十多年,加上在父母身边帮忙打下手的年月,算一算也能有二十多年了。这么多年里,他就从没有见过一边吐血一边还能如此多话的顽强病人。他刚想数落几句,扭头就瞥见阿九拧眉时惨白的脸色与额前不断渗出的冷汗,想必对方此刻正用内力强行压制体内躁乱的蛊虫反噬。 杨沐廷于心不忍,转而叹道:“病人逞什么强啊,你——” “药来了。” 唐少棠到。 这位随清风而至的唐公子一出现,床上那位分分钟前还能说会道的病人立刻乖巧躺平,不逞强了。 杨沐廷:“???” 他还能治你话痨的毛病? …… 刘小二上楼时,就见杨大夫在楼上分了十几二十来个盆分别在血水里浸泡不同的药草,弓着背忙忙碌碌地穿梭期间,时不时在桌上一堆瓶瓶罐罐里挑拣药粉往血水里撒,末了又吩咐唐少棠端走变色的血水,说是药试过了,不对症,得换其他的试。 “我来我来,怎么能让客人亲自动手!” 刘小二瞧不明白杨大夫在做什么,别的忙也帮不上,但换盆倒水的小事还难不倒他。 客人到底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出了岔子,若是他不能出点力,多少有些良心不安。 “血水可能带毒,你小心点儿。” 虽然病人自己说没毒,但病人的话不可尽信。杨大夫相信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听杨大夫这一声嘱咐,刘小二端盆的双手颤了颤,身子是险之又险地勉强往前走了两步,总算凭借多年跑堂端菜的本事,克服恐惧给端稳当了。他小心翼翼地往楼下挪动脚步,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待他终于千辛万苦地下了楼,目光扫了一眼后厨和后院,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 既然杨大夫特地嘱咐了,他可不敢将这血水随意处置。思前想后,刘小二索性端着盆出了客栈,左拐右拐进了平时丢弃腐烂食材的废巷。 四下无人,刘小二随手一泼,完事。 如此他倒了一盆又一盆,几个来来回回之后,公鸡扯嗓子打鸣,叫醒了蒙蒙亮的天。送菜的张大娘按老时间来给客栈送新鲜蔬果,正逮到他鬼鬼祟祟地拐进小巷,她跟过去一瞧,可不得了,这是在一盆一盆的往外倒血水呐! 大清早的难不成就在宰牲畜了? 她可记得客栈的掌柜是个出名的吝啬鬼,甭说宰鸡宰鸭大鱼大肉的开荤了,平时就连跟她买几斤青菜都不忘讨价还价,非多拽上一把葱才满意。 今日怎么转了性子,铺张起来了? 张大娘到底没忍住,拦下了刘小二想问个究竟。 刘小二这一晚过的焦头烂额,此时头都累得发晕了,便也懒得与张大娘细说,只含糊其辞的说是客人的血,已经请了杨大夫医治,让她不必操心了。 张大娘望着刘小二匆匆离去的背影,哀叹现在的小伙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没说上几句话就走了。 不就是有客人病了,又不是多见不得人的事,至于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张大娘往废巷里探了探头,见地上一滩滩血迹,触目惊心之余想起刘小二手上端着的脸盆,灵机一动,心说莫不是哪家的娘子在客栈里生娃吧? 自打兰萍县的乌鹊桥出了名,总有私定终身的小情侣慕名而来。人间佳话鲜少听闻,倒是那些个负心汉、苦命人的故事没少在街坊巷里疯传。 “哎哟这可要命了。” 张大娘寻思这刘小二呆头呆脑,说的又不清不楚的,也不知请没请对人呐? 这妇人家生孩子,可是鬼门关走一遭,千万怠慢不得啊。 张大娘是个热心肠,她在客栈门口放下菜篓子,转头就匆匆去请靠谱的产婆。 装着满满一箩筐蔬果的菜篓子,就这么孤零零的被晾在客栈口,无人问津。 许久,一位低眉顺目的白发老妪自晨曦中蹒跚而来。她布满皱纹的手从背上解下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菜篓子,不忙不忙地与张大娘留下菜篓子互相对调,摆好,背上,转身离去。 又一会儿的功夫,刘小二推门倒水时候一眼就瞧见了门口的菜篓子。他四下张望,没找见张大娘的人影。他不以为意,照惯例将菜篓子搬进了厨房,一一取下篓子里的菜,开始给客人准备今日的吃食。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欢迎收藏等~~~~养肥。 ——
第69章 归处不是家(7) 年关将至,客栈生意冷清,掌柜的出门采买未归,厨子老早就回了老家探亲,就剩刘小二一人留着看店,自然也是他一人下厨。 准备捡菜时,刘小二先是从菜篓子里捞出一捆捆鲜嫩水灵的蔬菜,他有些纳闷,摇摇头又继续捞。等他从篓底掏出柑橘时,心里的纳闷已经翻了好几个倍儿成了难以掩饰的诧异。 想他老板平时抠抠搜搜,买菜只准买最便宜的,因此张大娘每天送的菜翻来覆去就只有当季的两三样青菜,也就偶尔从街尾王屠夫的摊子上捎上几斤碎肉添些滋味……他想不通,张大娘哪来的慷慨,竟然肯倒贴银子买这么多好东西? 眼前虽有诸多疑点,但他实在太累太困太饿,顾不得这许多,先把菜煮吃上饭再说。 吃早饭时,楼上仅有的三位客人和一位大夫都没下来。倒是张大娘满头大汗风风火火地不请自来。刘小二刚想问今儿个的菜怎么回事,就被张大娘一摆手打断,她指着身后的稳婆劈头就问刘小二客栈里的小夫妻在哪儿,小娘子怎么样了云云。 刘小二赶紧捂住对方的嘴,又是解释又是道歉地将人跟稳婆都请出了门。木门关上的一刻,他不安地回头望向二楼,等了一会儿没见动静,方才安心回桌吃饭,边吃边庆幸,感叹还好自己动作快将人立刻赶了出去,否则闹出动静让楼上吐血的病人听见了,怕是又得给气出一盆血来! …… 这一日并无来客,刘小二后来又上楼问了几回,只知道病人似乎已经睡下了,不再吐血了,因此也就没了他的用武之地,他便下了楼不再打扰。 午饭时,只有那个好看的姑娘匆匆路过,瞧也没瞧饭菜一眼就急急地出了门。 直到堪堪过了晚饭时间,终于有人肯下来正经吃顿饭了。 杨沐廷:“我早前还听说你们是家黑店,东西是又贵又难吃,客房也破烂,如今一看,这还行啊,菜也不错。看来谣言不可尽信啊。” 病人不情不愿地服药后总算是暂时睡下了,他这临时请来救急的大夫才终于有功夫下楼觅食来慰劳饥肠辘辘的自己。 刘小二尴尬地陪着笑,心说那是您走了大运赶上了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也不知那张大娘犯什么糊涂,才会送来一箩筐比平时贵多了的好菜。 刘小二:“杨大夫,这楼上的客人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喝酒喝出的毛病吧?” 杨沐廷:“怎么不是?喝酒伤身,喝酒伤身,我都说多少回了,怎么就没人听呢?” 杨沐廷当大夫这些年,没少给病人及其家属说他的养生之道。可惜啊,他说破了嘴皮子,也没几个人真听的进去。非到了迟了晚了,被人抬了进门,才哭着喊着求他妙手回春。 妙手回春? 春天都给你耗完了,还回哪门子春? 刘小二:“那可怎么办啊!酒是小的端出去的,客人不会上官府告小的吧?” 杨沐廷宽慰他:“那不至于,病人他是……咳,”不方便透露病情,他含糊道:“他心里有数,怪不得你。” 刘小二:“杨大夫,您德高望重,万一出了什么事,您可得替小的作证啊。” 杨沐廷扒了一口饭,心说这小二真能扯,他爹娘那才是真的德高望重,他哪里够资格。不过万一…… 会有万一吗? 杨沐廷心里也没底,便没再开口,只闷声不响地低头吃饭。 屋外,徘徊了一夜的铅云终于盖过落日的余晖,向大地降下一场瓢泼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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