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正院明晃晃昭示的富贵逼人不同,此地灵秀精巧,风光怡人。院中梅香飘逸,红白交错着缀满枝头,阿九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带笑着欣赏眼前缤纷的景致。除了不怎么待见阳光,他似乎对一路所见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都饶有兴趣。 梁管家继续领着二人去往庭院深处,唐少棠环顾四周,辨出院中造景乃是模仿江南特色,布设山水亭台,小桥流水,是为刻意营造出一笼烟雨朦胧之美。待到三人踏上石桥,通向一座四角凉亭,梁管家方才驻足道:“还请两位侠士在此地稍作休息,梁某这就去吩咐下人给两位看茶。” 凉亭倚湖而建,亭内一桌四椅,入间者可赏尽水畔风光。范府的婢女们在梁管家的指示下麻利地从厨房端来各色茶点。谁知,这碟子还没上桌,就给人半路劫了去。 阿九一手捞过点心碟,侧身跨步倚上凭栏,半截身子挂在栏杆外,落在亭外的腿还晃来晃去,十分不知规矩。 “下去吧,这里不用人伺候。”不知规矩的阿九打发起别人府上的下人倒是相当熟练。 被抢了点心碟地婢女偷偷瞄了一眼阿九,立刻就红着脸埋下头,怯生生地等梁管家的指示。 梁管家:“好好,都下去吧。梁某也不在这里打扰两位吃茶了,等我家老爷回了府上,定立刻通知二位。” 阿九轻狂地摆摆手,支走了梁管家。 人已经走了,硕大的院子里就剩下阿九与唐少棠二人。 唐少棠猜想阿九什么消息也不打听就支走了梁管家和端茶倒水送茶点的下人,应该是有话要与他说。 他凝神静气望向阿九的背影,等他开口。 他等了半晌,阿九也盯着池里鱼赏了半晌。 池中养了许多色彩斑斓的鲤鱼,一条条身姿矫健,活泼好动,个头却比巴掌还大。它们见着了水边落下的人影,便一溜烟游过来,凑上前等着投喂。 阿九俯视着鱼儿们组成的扇形队伍,逗弄道:“想吃吧?” 他捻起一块酥糖,往水面凑了凑。水下的鱼儿见状,欢快地摆着尾,将圆润的脸蛋拼命凑向水中那一抹影子,鱼唇啪啦啪啦无声地开合。 阿九等了片刻,忽然扯肘,将点心丢进自己的嘴里,鼓着腮帮子笑道: “还吃?贪心不贪心?你们再这样肥下去,可就该被人宰了吃了。” 唐少棠:“……” 唐少棠收回视线,心中叹息。他等了半晌,没等来阿九谈论要事,只等来他调戏池子里的鲤鱼。说不清是他郁闷,还是鲤鱼更郁闷。 唐少棠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茶是好茶,初抿微苦,细品清醇回甘,余韵十足。唐少棠百无聊赖地注视着杯中倒映,有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姓阮?” 阮姓是他不愿向梁管家透露姓名时,阿九随口替他捏造的姓氏。阮并不是一个常见姓氏,阿九信口拈来,极有可能是他熟人姓阮,也有可能……是他本人姓阮。 阿九搓了搓取糕点时粘上手指的糖粉,敷衍道:“什么为什么?” 唐少棠抬眸,轻瞥阿九一眼,没有继续深究,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姓氏。 他应该曾在哪里听过这个姓氏…… 阿九转过头,笑盈盈道:“有个问题要问问你。” 唐少棠“?” 他不自觉地摆正了坐姿,准备答题。 “有一个坏消息,听了就会成真,如果是你,你要现在听,还是以后听?” 唐少棠:“……” 巧了,他有一个任务也伴随着一个一定会成真的坏消息——骗情报杀阿九。他选择了一个拖字,只是不知道能够拖延到几时? 阿九从唐少棠的迟疑与沉默中读出了答案,轻笑一声,道:“我就不一样了,我喜欢现在听。” 阿九衣袂翩翩得回身跃下栏杆,双手撑着桌沿,探身面向桌对面的唐少棠。阿九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神情咄咄逼人,语气却十分调侃。 “糖糖可有什么坏消息要说与我听?” 唐少棠:“……” 唐少棠怔愣了半晌,眼底的情绪风云变幻,待回神时已经蹙起眉头僵着脖子往后退了退。 他既没有脱口而出“你喊我什么”也没有装模作样问“什么坏消息”。他只是僵地保持着距离,警惕又小心地盯着阿九的眼睛。 阿九的眼眸清如镜,深如墨,他话里带笑,话外藏着波谲云诡。让唐少棠本能地领会出一种暧昧不明的危险。 他觉得阿九大概有毒。 可笑的是他分明轻功卓绝武功高强,却觉得自己无处可逃。 是不能,还是不想? ---- 作者有话要说: 拖更心虚,补个胡言乱语小剧场。 …… 胡言乱语小剧场: 唐少棠:你有毒。 阿九:你挺甜。 唐少棠:你喊错了,不是这个糖。 阿九:你没想错,我是有毒。
第38章 兰萍县,阮家人(14) 恍神不过片刻的功夫,唐少棠并非如阿九所言的那般“多愁善感”,回神后他便能清醒地从阿九眼中读出戏谑。 唐少棠:“……” 阿九所指的坏消息,未必就是他从婵姨那里接受的命令。只不过他自己心虚,才将两者轻易联系到一起。但心虚的人,只有他一人吗? 唐少棠抬眉,平静地直视阿九,一字一顿道:“范家的仇家,也姓阮。” 阿九的突然发难,是在他提问了“为何姓阮”之后。阿九似是而非的问话,如今看来更像是反守为攻的把戏。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唐少棠终于回想起关于阮家的传闻。 范骁曾亲口认定自己兄长失踪是仇家指使霓裳楼所为,他之所为会与无寿阁扯上关系,无非是想利用与霓裳楼素有隔阂的无寿阁对付仇家,而他所知的仇家,姓阮。 阿九:“……” 两人在答非所问的沉默中僵持了约莫有半盏茶的功夫,阿九先投了降。他深深叹了口气,乖乖落座,托腮埋怨道。 “你的聪明才智都是拿来克我的吗?怎么平时一副我不知我不懂很容易受摆布的模样,轮到对付我的时候,就一猜一个准?” 唐少棠:“……你是阮家人?” 阿九耸耸肩,摊手道:“与你所想的大约不是一回事,不过也算不得猜错。” 他没有直接承认自己是阮家人,却也没有否认与阮家的关系。 唐少棠点了点头,识趣的换了个问题:“你把我带在身边,说我姓阮,是要我帮你报仇?” 阿九:“啊?” 这回轮到阿九傻眼了。他把唐少棠带在身边确实另有所图,目的在霓裳楼而不在付范家。不过既然唐少棠这么问了,不如…… 阿九:“咳咳,那么如果我说是,你会帮我报仇吗?” 唐少棠终于摆出一个冷血杀手应有的态度,直截了当地问:“你要杀谁?” 阿九摸了摸鼻子,思忖片刻,坏笑着反问:“如果我说,我要杀范家满门呢?” 唐少棠:“……” 他垂下眸自,盯着眼前的杯子默不作声。此时茶水早已凉透,水中倒映的一切显得阴晴不定晦涩难辨。 一声怒吼适时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僵局:“你说什么?!” 花/径回廊外,梁管家吼过方知后悔,赶忙压低声音与一名家仆回交头接耳。 唐少棠耳力极佳,便是没有刻意听墙角的心思,也顺便将梁家仆从的交头接耳听了个仔细。似是松了一口气般,他抬眸对上阿九意味不明目光,道:“你想听的坏消息来了。” 阿九颇觉无趣地耸耸肩,眼角瞥了一眼梁管家的方向轻蔑地笑了笑,就退回座位自顾自吃起点心。 果然,阿九才扫荡了半盘点心,就听见了梁管家匆匆靠近的步伐。 “二位少侠,府上出了大事,梁某不知当说不当说……” 阿九试探唐少棠未果,心里不爽快,登时迁怒于梁管家:“不当说就别说。” 梁管家话到嘴边被阿九硬生生怼了回去,一时乱了方寸,心说小少爷在外头浪得欢不肯回家,这二人吃饱了撑着给捉了回来,这般好事之徒,这会儿装什么清高倒不肯多管闲事了呢? 自己满腹的客套话全都落了空,梁管家尬笑了冷了好一会儿场,方才转身向着唐少棠一拱手。 “梁替老爷擅作主张,有个不情之请。” 阿九见梁管家仍在说些无聊的场面话,越发张狂无礼地将之打断:“既知不合情理,何必还要请,你们范家还要不要脸?” 他越想越不爽,自己都还没套出唐少棠的话呢,怎就反被唐少棠套了话? 梁管家屡次三番被怼,在心里将阿九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拎起袖子擦去额头冷汗,脸上强颜欢笑。 寂寂无名的无知小辈也敢在我范府胡乱甩脸色?不知死活! 梁管家尴尬的笑容实在令人不忍卒视,唐少棠顺水推舟给他送了一个台阶下:“何事?” 梁管家生怕阿九再度插嘴,憋了一口气滔滔不绝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据梁管家描述,他们范府的老爷范则诚是个乐善好施大善人,到了年末总会从周边县城购买米粮,挑良辰吉日给百姓施粥送年货。本是造福百姓的好事,今年却出了岔子,十多车的米遭来路不明的人半路劫了货,连护送的车队也一并遭了难。更要命的是,护送队伍中范铭的未婚妻朱琳也在其中。 梁管家:“形势十万火急,偏偏我家老爷不在家,梁某只能替他做主,拜托两位大侠出手相助!” 梁管家说得情真意切,就差跪下来给二人磕头了。 听完,阿九终于收了无理取闹的脾气,问了句人话:“什么时候的事?” 梁管家:“方才收到的消息,怕是昨晚的事。” 阿九狐疑:“昨晚?在兰萍县被劫的?” 梁管家:“正是兰萍县外的凝绿江边。” 阿九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嘴角微微上翘,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梁管家,看的人心里发毛。 梁管家:“事不宜迟,不知两位能否……” 唐少棠断言:“好,我去。” 阿九:“?” 这一路上,从来都是他拿主意,唐少棠怎么突然来劲了?霓裳楼还教人见义勇为的? 唐少棠向梁管家三言两语打听了方位,转身便施展绝世轻功一骑绝尘地走了。快得跟逃命似的。 …… 青天白/日的,唐少棠仗着自己轻功卓越,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飞上飞下的穿街走巷,竟无一人察觉。 他可不就是在逃命么? 与阿九相处的这几日,阿九跟个教书先生似的动辄不是打破他的固有观念让他思考人生,就是故弄玄虚让他猜哑谜,说话又总是真假难辨。他在霓裳楼费心费事地学了一箩筐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没有今日跟阿九你来我往的话里有话耗费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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