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如一个孩子一般,安静地睡在自己的身侧,他的半边衣袍被对方压着,两人的双手还紧握在一起。 这一刻,他感觉无比的安心与安宁。 如果每日醒来都是这样就好了。 可睁开眼,诸侯国明争暗斗,看不见的硝烟四起,大崇不稳。 隐忍多年的野心和抱负,母后的期待,以及为他卖命的死士和忠臣,都让他无法抛弃。 都是他身上肩负的责任和使命。 所以必定要想两全之策,必定要想一个完美的两全之策。 其实来郝京之前,楚季旸都已经想过了无数办法。 只要他想,他能一夕之间搅乱整城风雨,他甚至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大崇的天子,让身侧之人一生一世都不会发现。 可是呢? 二人今后朝夕相对,他心中永远埋藏着那个秘密,杀死了他唯一的亲人。 他会永生愧疚,他无法安心自在地与他同眠。 所以终究,他轻轻地脱下了自己另外半边的衣袍,不忍心打扰崇景的熟睡。 他在他的发间落下轻轻地一吻,轻如鸿毛。 他眸中幽深,从未说出于口的爱意,却占据了他的一切情绪。 随即,他走了出去。 崇阳的人其实并没有一大早来打扰二人清眠,因为他知道两人长途跋涉回来之后,就连夜紧急部署,必定疲惫。 可没想到他一下朝,就看到了楚季旸。 那一个本来就容颜绝代的少年,如今能够站立,褪去伪装,身上的气度鲜少有人可及。 此刻,他也不得不喟叹一声自己胞弟的眼光。 二十几位诸侯国世子,不仅是容颜,心智以及谋略,还有气度,的确是楚世子最佳。 而此刻当直面对他时,他这位大崇天子,甚至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锋芒。 他没有丝毫收敛,站在那里与昨夜完全不同。 暴露着一切的野心以及渴望。 这种野心他在很多世子和诸侯王身上都看过,可是无一人敢直接以这种锋芒面对这位大崇的天子。 这样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何况楚国发生的一切都证明着,这位楚世子隐忍多年,手段和谋略绝非一般人所及。 潜龙而起,蓄势在望。 这样的一个人,该是他王位岌岌可危最大的敌手。 是大崇不应该出现的诸侯世子和王。 可偏偏也是这样一个人…… 他是自己唯一亲人,那位和自己相依为命共同扶持的胞弟,倾心之人,选中之人,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所以无论对方的威胁有多大。 此刻即便对方一人在自己的宫廷内,他都无法召唤出弓箭手杀他,无法伤对方一分一毫。 这是两个人无言的默契。 一个人知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另外一个人,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崇阳收敛住眼中情绪: “楚世子怎么不在休息,阿景呢?” “他还在睡,我不忍吵醒他。”楚季旸答道。 “陛下,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楚季旸看向崇阳身后之人:“我想与王单独聊一下。” 诸侯国的每一个世子都是威胁,何况是这样的人物。 左右心腹听到楚季旸的话,恨不得起身挡在崇阳的面前。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崇阳却抬手阻止了他们,并且真的吩咐道:“所有人都出去。” “王上!” 众人着急无比,左顾右盼,却没有动作。 天子却龙颜震怒,厉声补充:“出去!” 一瞬间,他随时左右的侍卫以及身后的暗卫全部出了大厅。 关上大门,此刻屋内只有两人。 大崇天子率先坐在了茶室主客位上,拿起茶壶,亲自给楚季旸倒了一杯茶。 “所以,楚世子单独来见我,有何见教?” 楚季旸接过茶:“一为刺客之事,臣欲为陛下解难,有一计可找出刺客。” 虽然如此,可解燃眉之急,可崇阳脸上却未有喜色: “善,楚世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谋略过人。不知楚世子此刻解难,需要何奖赏?” “我不需要奖赏,这不仅仅是为了陛下,更是为了阿景。”楚季旸并未说谎,坦言道。 崇阳顿时脸色一沉,属于大崇天子的气势,让他不怒而威。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移到了崇景身上:“听说楚世子今日是从阿景的房间出来的。” “是。”楚季旸并未否认。 崇阳深吸一口气:“这么说,楚世子,你真的能丢弃你现在的所有身份,和阿景在一起,成为他的王妃吗?” “不能。” “那你可对这天下有野心?” “有。” “那你何敢与他在一起?为何与他同归!”崇阳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怒气。 “你难道不知道你们的身份,你们的立场吗?楚世子,你是个聪明人!你隐忍多年,甚至不惜败坏名声,以残疾之身行走于世,韬光养晦,直到今日终于掌楚国之权。心计何其之深,怕是天下无人能及世子!” “可阿景,他和你不一样!”崇阳此刻之言,更多的像是某人兄长,而不是天子。 他谈及胞弟,神色真切,甚至不再称孤。 “他虽然出生大崇王室,但从小到大性格纯善,与人无争。他对权势没有野心,只一心想过闲散平凡的生活,所以即便他说出他喜爱男子这样的话,我也愿意为他寻一天下最优秀的男子与他为妻!我这辈子唯一的心愿,便是阿景能够喜乐平安,幸福平静地度过一生。我立于高座至上,天子至上,这辈子注定无法安身,也无法追求任何自己喜爱的东西,所以,他不仅仅是我的胞弟,也将是我的寄托与希冀。” “可你这样的人,凭什么?满脸野心,满身算计!” “说实话,你与他,实在不相配!” 天子越说越愤怒。 忍不住将一杯温茶泼向了楚季旸。 “若我知道,你是在欺骗阿景……” 楚季旸出生到现在,还未受过如此羞辱。 可是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用手轻轻抹掉脸上茶渍,脸上没有丝毫愤怒。 他平静地看着这位愤怒的兄长,为他重新倒下一杯茶:“可是,陛下还是为我和景王爷赐婚了。” 一句话,浇灭了崇阳所有愤怒。 是啊,还是赐婚了。 在崇景开口之后,就毫不犹豫地赐婚了。 明知荒唐,让人震惊,冒天下之大不韪,依旧赐婚了。 崇阳喝下楚季旸倒的茶,满心苦涩。 楚季旸也终于再次开口: “我是不配,但是,这世间除了我,无人能给他幸福。” “所以我今日不会对陛下说任何谎言,我来郝京,是为了他而来的,陛下,你应该清楚。如果不是他,此时我没有任何理由前来郝京。” 留寡母驻守楚国,不去趁机登基掌权,反而是涌入如今波涛汹涌的王城。 如果不是为了崇景,他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冒险。 没有任何理由前来“送死”。 崇阳自然知道,正因为知道,反而是更难以做决定: “那你既不愿意放弃自己的野心,不愿意放弃崇景,还心甘情愿前来王宫之中,就果真不怕我杀你吗?” 楚季旸难得露出一丝温和之色。 “因为我信他。” 不是信他能保护自己,而是信他值得,信他所信之人。 他不相信大崇的天子,因为他深知帝王之道的冷酷无情。 可他信崇景,所以愿意赌一把。 “如果陛下真的对我做些什么,我也自有脱身之法。那么,陛下也不值得他守护和信任,我会毫不犹豫地带走他,让他与陛下再无相见之日。而那时我争逐天下,他也绝对会站在我这一边!” 楚季旸缓缓道: “可惜的是,陛下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爱护他,甚至和他有几分像,身上有两分像他的地方,就已经足够了。所以今日我来了,陛下不会杀我,我也不会对陛下不利。既然如此,不如暂时合作。” “那合作之后呢?”崇阳看着他。 楚季旸脸上满是坚定: “我欲争天下,天子欲保天下。但如若以陛下一人之力,绝对会损失大崇天下,陛下真有把握吗?但是若陛下和我合作,我可保大崇半壁江山,平定诸侯之乱。但是,最后这江山由你还是由我来坐,那我们就看天意吧!” 天意,亦是天时地利人和。 崇阳面对着楚季旸大逆不道的话,却没有丝毫反驳。 天子困途。 大崇末路。 虽然他谋略智慧都比上几任的大崇天子要强得多。 可终究他登基得太晚了,此时诸侯国已经成势。 即便他在力挽狂澜,苦心布局,也难以逃避,天下将乱之局。 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没有守住大崇帝国的把握。 所以,此刻他除了和楚季旸合作,没有第二选择。 所以在天下重新一统之前,他们都将合作。 这是为了崇景,也是为了天下苍生,更是为了万民和谐。 楚季旸有这个能力,崇阳也非泛泛之辈。 甚至于楚季旸送上门来的合作,对他来说,犹如锦上添花,雪中送炭。 这么看来,楚季旸果然是勘破时局,甚至于对于人性以及天子之道的把握,知道得一清二楚。 许久。 大崇的天子微微地点头。 无奈,却也没有选择。 此刻他虽然是天子,他虽然只是一个诸侯国的世子,但两人已经站到了同一战线统一起点。 为了崇景,也因为崇景。 为了苍生,也为了野心。 二人当即立下誓言。 也正是由于两人的誓言,开启了另外一个新的时代。 在商讨完解决刺客之事之后,楚季旸便离开了。 崇阳看着他的背景,再次警告: “他是我唯一的胞弟,是我唯一能信得过之人!如若今日你所说的话,有半句虚言,即便倾尽天下,踏平楚国,我也会为阿景找回公道!” 楚季旸回头,微微颔首: “他亦是我所爱之人。” 所以,陛下放心。
第065章 祸水东引 待到他出去,有一广长须袍老者才慢慢从大厅屏风后走出。 他朝着崇阳行了一礼。 此刻,大崇的天子,已然收敛了刚刚的神色。 “楚世子如何?” 老者仆跪在地,看着面前天子,神色悲戚:“上次见时,他不良于行,遮掩命数。” “可如今,他身上已经有天子之姿。” “陛下,此人——该趁早除去!” 崇阳却并没有回答,只是低喃。 “天子之姿,天子之姿?他有天子之姿,那孤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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