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拓跋枭左手边,可拓跋枭侧身看着高座右侧的北疆王与王后,丝毫没有与他破冰的意思。 见拓跋枭这副无谓模样,他无名火起,准备好的示好也没能说出口,他不是分不清局面的人,他很知道自己如今已经失去了高高在上的权力,再端着“九殿下”那身傲气,只会显得愚蠢可笑。 他什么都看得清,却唯独看不清,自己为何仍旧难掩气愤。 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达到目的,假意示弱又能如何呢,拓跋枭不是难哄的人,何况在拓跋枭面前,他早就舍弃过了尊严。 明明来之前,已经把要做的表情和要说的话在心里排演了千百遍,怎么看见拓跋枭,就做不到了呢。 “你们吵嘴啦?”王后眯着笑眼,一眼看穿了他们之间的僵持,对拓跋枭敲打道:“他独在异乡,就你一个体己人,你怎么还欺负他呢?” 陆棠鸢恍然大悟,他突然找到了自己的气愤来源,将拓跋枭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生气的,他是最清楚尊卑的人,任何人占了权力的上风都要出气耍威风,人性本恶,人之常情。 他只是在气:怎么连你也欺负我。 谁都可以,但你不行。 不知不觉间,他对拓跋枭已经做不到心平气和的算计,他开始对拓跋枭有了个人感情的期待。 他不是气愤拓跋枭对他不够忠诚,他竟然在气愤拓跋枭对他...不够爱。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大脑突然陷入一片空白。
第65章 破冰 陆棠鸢将这几日整理好的各种秘法都呈到北疆王面前,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道了一声告退就匆匆离去。 一直到陆棠鸢的脚步彻底消失在书房的范围,拓跋枭才幽幽转头,满眼失望和懊恼,“他大概没想到我也在吧,有我在的地方,他竟一刻也待不下去。” 王后看他这模样揪心,“跟母后说说,这是怎么了?” 王后并不知道他同北疆王的交易,同拓跋枭的关系,拓跋枭也不想给母亲平添忧愁,只是摇摇头,自己也行礼退下了。 他心不在焉,只想回到军营里,找上几个人好好斗上一番,好解了他心里的郁闷。 他是冲着发泄去的,手里没轻没重,每一招都像要取了对方性命一般,比训练都要认真。见他动真格本事,同他对招的三名将士也集中起来,北疆男儿血性,一到战事上更是热血沸腾,四人打着打着就忘了今夕是何年,真把对方当了敌人。 这场兵刃相接的发泄持续近两个时辰,传到陆棠鸢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演变成了两败俱伤,通传的人说,拓跋殿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分了神,被长枪刺中心脏,晕了过去。 好在对手拿的是柄训练时用的钝枪,枪头无尖,圆钝钝的,故而没什么大碍,只是暂时晕厥,已经被抬去神庙找巫医大人医治了。 他还要靠着拓跋枭的血液解毒,拓跋枭的身体可不能出问题,他当即拿了件秋装外袍披上,往神庙的地方赶过去。 北疆皇宫没有大崇宽广,他到的很快,只是有些蹊跷,王储重伤,怎么一路上的大家都这么平静,神庙之外,也并未见到北疆王和王后的仪仗,甚至神庙这内,也并没有王后身边的侍从在等候。 等进到他曾经养伤的内室,真相大白:拓跋枭也用了偶遇计策。 何止是没有王上和王后,就连巫医萨日都不在,打杂的药童都看不见踪影。 床榻边际,拓跋枭好端端坐在那里,面色红润,感觉下一瞬就可以锤死一头牛。 “什么意思?”他不喜欢被戏耍的感觉。 “哥哥躲我躲得太厉害,我只能出此下策。”拓跋枭瘪着嘴巴咕哝,“萨日叫我硬气些,至少让你主动找我一次,我本想把今早书房这一次作数,就此原谅哥哥,可哥哥却不肯施舍我一个字,我摘的野果也不肯吃。” “我想哥哥想得厉害,又想哥哥自己来找我,不行吗?”他理不直气也壮,强撑着气势,“反正这次是你来找我的,我为人大度,原谅你了。” “幼稚,无聊。”陆棠鸢松了一口气,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满整整一杯,顺他这一路跑来的气。 他扯了凳子坐下,出了一身热汗却不敢脱厚外袍,怕一冷一热就要将他这副纸糊的身子惹上风寒,“我们谈谈。” 拓跋枭没理由拒绝,不仅不拒绝,还走下来扯开凳子,放着柔软床榻不坐,挪着硬板凳凑到陆棠鸢身边去。他脸皮厚,在他这里,这就算是和好了,要同从前一般亲密才好。 他弯下腰,把额头抵在陆棠鸢的肩头,“能让我先说吗?” 没有接收到陆棠鸢的推拒,他怯怯地抬手,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指节捏着陆棠鸢的衣袖,“那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不许再那样说,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反正不许说出来,说出来也不许再让我听见。” 他这样的,在战场上谈判怕是要亏死,别人还没开始讨价还价,他就已经步步退让。好在这里不是战场,他也只对陆棠鸢如此。 “就当是给我点念想吧,毕竟人的想法都会变的,说不定...说不定过几天你就不想离开北疆了呢!”他的声音一下子有了生气,可又很快弱下去,毕竟他心里完全没底,陆棠鸢也从没让他的期待圆满过,“哥哥,你别反驳我,我有这点念想,就撑得下去。” 他一直低头拽着陆棠鸢的衣袖,视野里都是陆棠鸢的手背,同他一样是练武的手,青筋明显,指节粗糙。可他偏偏就贪恋这双手的青筋脉络,着迷于被这双手触碰时的清晰体感。 “哥哥,我会努力让你愿意留下的。”他松开一只手,指尖不自觉开始描摹陆棠鸢手筋的走向,他已经二十余日未曾见过陆棠鸢,很想亲近,很想触碰。 他巴不得现在张开怀抱,紧紧抱住眼前人,他喜欢接触,替陆棠鸢舒缓副作用时,无论是从正面还是背后,他都死死勒着陆棠鸢,他们身上狰狞的伤痕交错贴合,像交织生长的荆棘,难舍难分。 他为自己拥有了同陆棠鸢一样的疤痕而欣喜满足,一切疼都值得。 “哥哥,我能抱抱你吗?我想你了。”他总能说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并非是擅长情话,只是不畏惧表达。 他从来不是费尽心思去想出好听的话来,就只是真情实感的袒露心中所想,真诚的,直白的,叫人只剩脸热和心跳,都无法挑剔他油嘴滑舌。 陆棠鸢偏头,垂眼去看埋在自己肩头的人,分明刚才还算规矩,也不知怎就不着痕迹地埋到他颈窝来了,他挑眉道:“想我?二十余日不闻不问,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这话本应是责怪,是质问,却因为他们靠的太近,失了本意。陆棠鸢的呼吸都吹在拓跋枭的耳畔,柔柔痒痒的,声音轻轻的,哪还像是生气要说法的,看作撒娇都不违和。 拓跋枭感受着,深吸了一口气,渴望让他再沉不住气,终于抬头望向陆棠鸢。他知道陆棠鸢在看他,可他没料想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抬头间几乎要擦过嘴唇。 他没出息的咽口水,仅对视一瞬,陆棠鸢就别过头去,用掌心把他的脸挡开,“你说完了你的事,到我了。” 他瘪瘪嘴坐正了,仅分开不足一尺的距离,就开始想念陆棠鸢的体温。 他突然想到那日他与萨日饮醉,萨日比清醒时更加口无遮拦,“拓跋枭,肯定是你活儿不行!要是你真雄壮,他就是不想原谅你,也耐不住夜里寂寞啊。” 他当时白了萨日一眼,没把这话当回事,如今感受到自己对陆棠鸢的渴望,他更觉得萨日说的不对。 什么行不行的?陆棠鸢在缓解副作用的时候,根本什么都不做,只是承受着,双腿不勾缠,双臂不拥抱,只他一个人奋力,可他还不是想到了这种地步。 他那日之所以一反常态,早早回到了都兰殿,听见了陆棠鸢要离开的言论,便是因为他们前日里刚做过。 天知道那天早上他用了多大毅力才从陆棠鸢的怀抱里脱离出来,去那无趣的军营,最后还是耐不住,万般劳累,时间紧迫,也还是趁着休憩放饭的时候回来一趟。 他想回来再抱一抱陆棠鸢,贴一贴他的脸颊,如果都不让,那他就跪下来牵一牵陆棠鸢的手,靠在他的膝盖上休息一会儿。 谁知道却听见了那样的对话。 他叹了口气,“好,哥哥,到你了。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冷水、嘲讽,还有些不愿多加润色的真实,刺穿他好不容易营造出的幻梦。 却没想到,陆棠鸢却没像从前的任何一次那样戳穿他的痴心妄想。 “阿枭,我已经…不想离开了。”
第66章 半圆满 “阿枭,我已经…不想离开了。” “哦,无妨,我们...等等,哥哥你说什么?”拓跋枭已经习惯性接受拒绝和失望,并擅于将负面情绪隐藏,他感觉此时自己脸上的表情大概可以称之为震惊,腾地一下站起来,凳子都被他的动作带倒了。 不想离开了,那是什么意思,这五个字可有天大的含义,他不知道陆棠鸢说的是浅的那层,还是深的那层。 或许是他的反应太激烈了,陆棠鸢的眼神都躲闪了一下,刚才那种真正交心对谈的深沉氛围也被打破了。 他听见陆棠鸢说:“你想什么呢?到时候大崇将被兼并,天下一统,哪里都是北疆,我能离开到哪去?” 原来如此,他低头轻笑一声,把板凳捡回来,又讪讪坐下了,感叹陆棠鸢几句轻飘飘的文字游戏,就能叫他团团转。 这种被拿捏,遭落空的感觉总是叫人气愤,他饮尽手边的杯中茶,却忘了这里是神庙,杯里不知是萨日何时调配的药汤,难喝至极。 陆棠鸢在他身前,他总不能吐出来惹人嫌弃,只能皱着脸下咽,麻了舌尖,直接苦进心里面。 “到时候天下皆属北疆领地,你占天南,我居地北,是吗?”他垂着眼,觉得这苦把他全身的力气都瓦解了,“哥哥好算计。” 他直想再饮一杯,要么苦死他,要么药死他,总之不要像现在是似的,煎熬在陆棠鸢的每一个字眼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好想回到做傅枭的时候,没有太重的得失心,也会打心底里相信陆棠鸢的敷衍和谎话,在无法戳破的泡沫里活着,比现在更快乐美好。 “哥哥,有时候我会想,反正你...”他想说反正你内力尽失,怕戳到陆棠鸢的痛处,又换了方式,“反正你也打不过我,我就把你关起来养着又能怎么样呢?可我还是贪婪,不仅想要哥哥陪着我,更想要哥哥的喜欢我,要是这么做了,哥哥会厌恶我一辈子,永远无法得到后者。” “说这些骇人的话做什么,生我气了?”陆棠鸢也拿了个杯子,没有喝,只是掐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显然,他也在衡量和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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