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我一定不跟他赌气,我答应帮他攻打大崇,好歹给他点念想...”拓跋枭依旧只敢牵着陆棠鸢的手,没有保护好陆棠鸢,他怎配去拥抱,“这是神明给我的惩罚,等我赎清罪过,他一定会愿意醒来的。” “会的。”萨日双手合十贴近额头,向神明致礼,“待火棘之刑鞭尽你们的罪孽,神明会去他的梦里唤醒他。” “你照顾好他。”拓跋枭把陆棠鸢的手背抬到近前,犹豫片刻,只是用鼻尖贴了贴陆棠鸢冰凉的指节,随后将手塞进被子里,搭在汤婆子上,“祈祷神明原谅我吧。” 今日,就是他的行刑之日了。 北疆都城位于北疆的最中心,都城的最中心又矗立着一处高耸的通天烟囱,每每施行火棘之刑,都要从北疆之外的野林里选一棵足够高度的枝干,晾晒全干,点燃后吊起,再由上至下抛入烟囱中。 烟囱内壁也早就提前涂刷好北疆的“火膏”——由北疆植物捣制而成,易燃烧且不易燃尽。 如此,通天火光便冲破了细细密密的雨,让北疆四方子民都能见证这一场神罚。 午时,拓跋枭赤脚赤膊站在烟囱前,祭司亲自担任行刑人,拉开烟囱底部闸门,将神鞭甩进喷涌而出的烈火,烧了足足一刻钟,才将神鞭烧得通体火红。 “北疆王子拓跋枭,执意娶外族罪人为妻,顶撞双亲,对列祖列宗不敬,德行无状,罪孽深重。” “感念其情真意切,誓死护卫红玉之盟,誓死效忠北疆神明,架刑台,请神鞭,望神明评断!” 祭司双手缠着厚厚地隔热草叶,握鞭甩起,神鞭划过微雨落下的银线,滚烫的神鞭遇雨发出呲呲的水汽声,这一甩,大祭司便在顷刻间被罩在了蒸气里,触及神鞭的雨水,全数成了废水和白汽。 “午时一刻,第一刑!” “啪!” 神鞭破开雨幕斜亘在拓跋枭的后背,冒着红光的棘刺深深扎进皮肉,而后被甩起,深层的皮肉都被棘刺带的翻出来,皮开肉绽却流不出血液,伤口之处早已被炙烤地焦熟萎缩。 皮肉之痛,灼烧之痛,鞭刑之痛,拓跋枭的脸登时没了血色,紧接着,雨水刺激伤口的痛,第二刑与第一鞭伤口交错的痛,接踵而至。 不过两鞭,他便感觉自己去了半条命。 恍恍惚惚看到对面高台上的父王母后,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大崇的斗兽场,被所有人高高在上的“观赏”着,而他不在乎周遭是何许人也,只一心为陆棠鸢而战。 这样也很好,他是能拯救陆棠鸢性命的存在,他的生死胜败,就是陆棠鸢的生死胜败,他们在这一刻是世界上羁绊最深的两个人。 如此想来,陆棠鸢把他用作斗兽哪里算得上侮辱呢,分明是在不喜欢他的时候,给了他生死相关的资格。这是恩赐。 “第十二刑!” 他靠着美丽的欺骗撑过这一鞭,第十三鞭落下时,还是站不住了。 在一寸长的棘刺抽出皮肉后,拓跋枭重心不稳跪在地上。 他低头,自己的身侧已经见了骨。 神鞭本就巨大,一百鞭落下去,他身上可能就不会有好地方了,若是不幸,直接被抽成一具白骨也不夸张。 祭司没有给他喘息或是重新站立的机会,跪在地上后膝盖还没来得及反应疼痛,就被第十四鞭打趴在了地上。重重的,猝不及防发,他磕得鼻子酸疼。 忍着挪动一分都牵动全身的疼痛,他固执地翻了个身,面朝天,让背部接触被雨水淋湿的雕花玉石地板,硌得皮肉疼痛加剧,但好歹多了一丝冰凉,不叫他错以为自己正拥抱着烧红的烙铁。 神鞭开始驱赶前胸蕴含的罪孽,他侧头看着自己的血液像那日大殿上一般,顺着雕花纹路蔓延,被雨水模糊的雕花,被他的血液描摹。 胸前马上会像后背一样血烂吧,他的心脏会隔着胸骨在雨水之中跳动吗,那神明一定会看到他这颗心对红玉之盟的真心敬重,看到陆棠鸢愿助北疆踏平大崇的决心。 他被疼痛逼得仰头紧闭双眼,在祭司活动疲累手腕的空档,才得以有掀开眼皮的力量。 他的眼前倒映着见证他赎罪的人群,自小服侍他的宫人,陪他练武的先生,亲手给他雕刻红玉的雕刻师,还有与他一同长大的萨日...什么,萨日?她不应该在神庙照顾陆棠鸢吗? 再定睛一看,萨日身侧站着的,不正是陆棠鸢吗? 萨日是怎么照顾人的,她怎么能让陆棠鸢淋雨! 还没来得及反应情况,祭司的第十五鞭已经落下,他被疼痛激得闭上双眼,生理性泪水和雨水一起模糊了视野,方才两个熟悉的身影再也看不清了。 是他太过想念的错觉吗?是吧,陆棠鸢应该还昏睡在神庙内殿的榻上才对。 鞭子的尖端划到了他的眼皮,整个眼眶里都是血水,他这才知道,重逢陆棠鸢时,他摔在自己眼皮上的佛珠是多么温柔。 突然,一道巨雷劈破天际,雨势陡然增大,瓢泼之势一米内都看不清轮廓。 持鞭祭司抹了把脸,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北疆王与王后,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历代史书记载里,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拓跋枭被倾灌而下的雨水呛进鼻腔,他耸着胸膛咳嗽,偏头吐出一大口血沫,发现垂在他头侧的神鞭都已经褪了红色。 他挣扎着翻身,起身,想要看人群里到底有没有陆棠鸢,如若不是幻觉,陆棠鸢才刚刚醒来,怎么可以淋这么大的雨。 疼痛让他精疲力竭,每一次尝试起身都会重重摔回地上,雨幕太浑浊,他已经分辨不清楚陆棠鸢刚刚是在何方。 他看着耸动的人群,一个个辨认,耳朵里都是杂乱的议论,说是神明已经原谅了他的错误,也有人说,这是天气影响神罚,要找个晴朗日子补回来,不然就是懈怠了神明。 他不管,右眼被神鞭打过,视野模糊,还是拼力睁开。 忽然,他看到有一个白衣身影挤过人群向他跑过来。 被雨声和雷声遮盖的心跳声重新被他听清,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重新活跃起来,带动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终于翻过身来,手掌拄地企图支起自己的上半身。 人声更杂乱了。 “什么人!拦住他!” “放箭!闲杂人等不可上神台!” “都不许动!”萨日尖利地女声破了嗓,“谁敢贸然放箭!” 拓跋枭感觉自己的耳道里也有了一道雨幕,渐渐地,任何人声都模糊,他只能听见向他跑来的白衣人的脚步。 他身上好像就有了莫名而来的动力,抬腿跪起身,这一跪,膝盖上的鞭伤硌到了玉石花纹凸起,突然的疼痛让他向前栽倒。 预感到的鼻酸和疼痛没有出现,他扑进了一个带着药草香的怀抱,他本应该抬头看一看,又或者起身别染脏了这身白衣,可他什么都做不到了。 他觉得这个怀抱,比北疆更像他的家,窝进去便卸下了全身的力气。 “殿下...我错了。”拓跋枭一个劲往陆棠鸢怀里钻,陆棠鸢怀里好凉,他的灼伤好喜欢,他的气声在雨砸玉石的混乱里很难被听到,“没有凭什么,你不需要凭什么,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一定...帮你出征大崇...” 久违地,他听到了陆棠鸢的声音,“傻子,先活下去。” 他在陆棠鸢的颈窝里点了点头,拽着陆棠鸢的袖子一点一点往上攀,陆棠鸢以为他想完整地拥抱,阿枭却只是把手盖在了他的头上。 “才好,别淋雨...”
第56章 阿枭(二更) 陆棠鸢是午时一刻醒的,就是这般巧合,神鞭落下拓跋枭脊背的那一刻,他惊醒于突然走水的噩梦。 他梦到拓跋枭将他推出火场之外,独自深陷,梦境里的无助异常真实,如今他孑然一身,暂且不论与大崇开战的遥远事,就看眼前的衣食住行,他都要仰赖拓跋枭,到哪里都是狐假虎威。 他想要活着,就离不开拓跋枭。 惊醒之后,他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坠满了珠玉的床榻之上,身上的被子都是上等丝绸。 枕边的汤婆子热人,将被子一掀,才发现自己被汤婆子“圈禁”了。 昏迷前的记忆一点点流转在眼前,看着随处可见的奇异图腾,还有浓艳的壁画,对上自己多年前的记忆,这里是北疆没错了。 可是,拓跋枭呢? 他小心翼翼地往床下挪动,身上没有疼痛,只感觉空洞洞的,他二十几年来修炼出的内力,似乎已经所剩无几。 来不及懊恼和愤恨,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他缩回床上,想找个防身的东西,才发现身上除了这一身素白里衣没有任何东西,他随身的武器和暗器都不知所踪,连一根发钗都没有,只能端起个汤婆子防身。 很快,叮叮当当的主人来到了他面前,是个身形高大的姑娘,眉眼凌厉,鼻骨高挺,皮肤黝黑,一身金银珠翠好不华丽。 “陆公子,你醒了!”她看出了陆棠鸢的警惕,赶忙解释,“你别怕,我是北疆巫医,也是拓跋殿下的朋友,这几日都是我在照顾你,你的毒也是我在解,你叫我萨日就好!” 陆棠鸢想起拓跋枭在路上说得巫医,放下些戒备,“他呢?”一开口才发现自己久未使用的嗓子十分干涩,发出来的声音好像个六旬老头。 不等他找,萨日就端了茶水过来,“太好了,你现在可以自己喝水了,身体会好得更快。” 陆棠鸢喝水归喝水,不忘正事,“拓跋枭呢?” “他一会儿就回来了。”萨日笑笑,毕竟拓跋枭是打算在陆棠鸢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为他挡掉一切。虽为自己的好朋友不甘,也只能无奈信守承诺。 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陆棠鸢又抿了一口水,总感觉哪里不对,几口温水清醒下去,他终于反应过来了怪异之处——拓跋枭没在这里等他醒来。 虽说傅枭已经被他亲手杀死在了山洞里,但看拓跋枭将他安置在如此华贵的地界治疗,也不该对他不闻不问,就算拓跋枭恢复记忆后不在那么以他为中心,见他醒了,至少该有人去通传一声吧。 不是他过度自信,他混混噩噩的这几日,偶尔也会有些日子恢复朦胧意识,那些带着泪水的对不起,他是听得见的。 “他到底去哪了?”他抬眸直视萨日的眼睛,医者仁心,杀者歹心,萨日瞒不住陆棠鸢这双看透过血色和黑暗的眼睛,“北疆王容不下我,是吗?” 这也是难免的,当年北疆大崇苦战时,拓跋枭还太小,没能上战场。但北疆王可是与他兵戎相接数次,后来的谈判也是唇枪舌剑,最后还害的北疆唯一有继承资格的王储生死未卜。 “巫医大人为何不回话,北疆王知道我在北疆吗?他将阿枭带走受罚了吗?”陆棠鸢理解了当年的傅枭为何总是粘着他不放,如今他是独在异乡,只得那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时时刻刻在眼前才能安心,看不见拓跋枭,他心里永远绷着一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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