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崩塌之时亟需寻找一个支柱,满足父皇的期待成为他新的信仰。 他所做的一切找到了新的落脚点,他做的一切都是对父皇的感恩、追随。 父皇喜观斗兽,他就忍着自己对血腥恶臭的厌恶,整日泡在昏暗的地下兽笼里,沾着血水驯兽。甚至为了赢得斗兽赛,一次次委身阿枭,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父皇想天下一统,他就一次次送自己精心培养的精兵赴死,只为探求北疆毒瘴的真相,绘制出一个完整的地图,完成父皇的心愿。 甚至对于母妃,他也主观忽视女子被迫共侍一夫的不甘,忽视母妃被限制在深宫高墙里的医术才能,忽视母妃在四方天空里一个个孤寂无宠的夜,和莫名胎死腹中的幼弟。 他只让自己看到母妃对于父皇的背叛,与母妃一次次不欢而散。 他是可悲的,无法逃离天象的掌控,也无法让自己解脱于父皇的期待。 他可以是天命之子,也可以是未来储君,却唯独不能是陆棠鸢。 如今,他舍弃自我换来的一切,不过是父皇的布局,他是局中最重要的丑角,开场多光彩夺目,落幕就要接受多少轻蔑与嘲笑。 他和陆临川都是父皇吸引火力的工具,一切都是在给陆启正铺路。 他视为珍宝的“新的信仰”,也是一个假象。 于是他拔出腰侧刀剑,直面埋伏。 他要让父皇看到,他陆棠鸢不是他能掌控的,夜雨、毒瘴、影卫都无法轻易杀死他。 他要听父皇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过,再用自己的利剑,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第46章 弑君(已修) 陆棠鸢曾经影卫队首领的位置,并不只来源于他的血统和地位,更多是来自他的实力。 他现身的那一刻,四面八方冲出近百影卫一齐攻之,看架势,没有捉拿之意,是冲着当场斩杀来的。 父皇还真是高明啊,他率领影卫队多年,出生入死肝胆相照,这些人在抉择时,却依旧只听从父皇的命令。 影卫队好歹是他带出来的,一招一式他熟悉得很,在他们出剑之前,陆棠鸢就能准确判断避让,再给出致命一击。 影卫队不念旧情,就不要怪他无义,剑刃一次次干净利落地没入曾经兄弟的心口,他的手没有丝毫颤动。 他是一柄比阿枭更趁手的武器,只不过,他这柄剑从此刻有了灵魂,从今往后,只为自己所用。 他们的打斗声引来四面八方的影卫,双拳难敌四手,他逐渐被包围在中心。 这不是个好兆头,他必须要突围闯门。 环视一周,他准确找到最弱的那个人,挥剑封其喉,再以此为突破点全力突围。他以放弃后背为代价,将自身精力全部集中在身前,即使后背已经感觉到刀刃的冰冷杀气,他还是不躲不闪。 再以保守的方式战斗下去,也只能是无尽的消耗体力,敢舍敢伤,才有生机。 后背血肉模糊,无妨,他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踩着身前影卫的胸膛借力,想要跃上高耸的宫墙,后背的伤痛终究还是扯了他的后腿,跳跃高度不够,胳膊卡在墙头处,要多爬一步才能翻跃过去。 慢了这一步,影卫队的飞剑就已经追了过来,他似乎马上就要被影卫队的剑钉穿,以此惨状死于宫外的城墙之上,如同一个低贱妄想的下等人,终其一生也只是丑角、配角,不配进入真正的皇宫半步。 但是,下一瞬,身后传来更远的飞刀破风声。 兵刃相接的清脆声响炸开在耳后,随后他被揽腰拽起,在下一波飞剑到来之前,顺利跃进了皇城之中。 被抱到马背上飞驰时,他才从死后余生中回神,偏头看去,橘红的夕阳余光里,是阿枭染血的侧脸,和含泪的双眼。 阿枭策马不停转拐,利用野林里甩开追兵的战术,单骑只走窄小的路,将影卫队甩开一段距离后,猛拍马的屁股使其疾驰,自己抱着陆棠鸢闪身躲进了一座废弃的宫苑里。 影卫队追击的马蹄声渐渐停止四散,化作零散的小队搜寻,阿枭和陆棠鸢暂时有了喘息的空间。 陆棠鸢的嘴唇因后背失血而泛白,他瞥一眼忍着不哭出声的阿枭,气声道:“哭什么,伤哪了?”要是阿枭也重伤,他可就得从长计议了。 阿枭脸上和身上满是飞溅的血液,怎么看都是从别人身上溅过来的。阿枭回头怒视陆棠鸢,“你为什么非要回来!我都看出来他想要杀你了,你肯定也看出来了,为什么还不往外逃?” 阿枭朝他伸手,想要去看他背后的伤势,却终是不忍,颤着手不敢触碰,滚烫的泪溢出眼眶,混着血液倾淌而下,“都流血了...殿下疼不疼...” 陆棠鸢挥开阿枭小心翼翼的手,不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可经历了如此大的变故,身旁无人排解,只能同阿枭倾诉,“难道你要我忍气吞声,从此隐姓埋名地躲起来?我做不到。”他不想给任何人看他狼狈逃窜的样子。 “可是这很危险,万一——” “不是有你吗?”陆棠鸢一句话噎回了阿枭的千言万语,他说完才发觉,这话不仅能让阿枭闭嘴,还能让阿枭高兴好半天。 但他这句话倒也不是为了让阿枭闭嘴而动的心思,他是真心实意的。如果没有阿枭,别说杀回来,他早就死在北疆野林里成为一具腐尸了。 真好,他有阿枭,就有了自由出入任何地方的权力。 “阿枭,凭什么我们被耍得团团转,还要夹着尾巴藏起来做人呢?”他用拇指揩走阿枭眼皮上的血迹,蛊惑着,以免影响阿枭的战力,“你要保护我,再帮我杀了他,好吗?” “...杀。”阿枭愣住。 谁听了这句话都无法不震惊,天道伦常在上,连阿枭这个畜牲都要忌惮几分。 但是陆棠鸢不。 陆棠鸢依旧在阿枭的耳边蛊惑着:“没错阿枭,待他死后,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就只有你了,所以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吗?” 唯一的依靠。阿枭被这几个字眼迷了心智,本就是个人性薄弱的畜牲,被美人计一迷,什么天道伦常,他只看得到殿下倚在他身上的腿很长。 陆棠鸢轻笑一声,很满意阿枭的忠诚,忠诚会得到奖赏,而背叛他的人,只会有死路一条。 哪怕是他的父亲。 也正因为是他的父亲,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留存的亲人,是他自幼时起唯一给过他温暖和认可的人,是让他前二十五年享尽安然与荣华,让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 那是他的父亲,那可是他的父亲,那竟是他的父亲。 “棠儿,没关系,父皇知道不是你的错。” “这有什么,朕的棠儿想做什么不行?” “棠儿,见你伤疤,父皇听到捷报都无法欢心。” “棠儿,量力而行,无论结果你都是父皇心中最优秀的孩子。” 父皇的温声细语犹在耳畔,一切却皆是假象,叫他怎么能不恨。 没有人有资格指责他心狠,尤其是父皇,因为他现在这副泯灭了良心和人性的模样,就是拜他所赐。 橘红余晖终于落幕,漆黑里,满宫戒备却无一所获,陆棠鸢终于还是站在了陆弘的面前。 陆弘像是早有预料,像是等待已久,端坐在大殿之上的龙椅正中,“棠儿,从未见你如此狼狈。” 陆棠鸢闻言停住脚步,真到了这一刻,这种心脏被抽干的感觉还真是让人难以承受。 漆黑空荡的大殿里,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看着眼前高坐的阴影,笑得愈发放肆,愈发面目狰狞,明明摇摇欲坠,却还是强撑着站直,不让自己在这场漆黑对峙中落败。 他苦笑最后一声,淡淡道:“父皇,儿臣在前线为您征战的每一天,都是如此狼狈。您从不知道,也从未过问。” “是吗?”陆弘的声音听不出丝毫触动,“那棠儿正好可以歇歇了,朕可以给你个痛快。” “给我个痛快?”陆棠鸢除了笑,不知道还能拿什么表情掩饰自己的痛,“是不想折磨我,还是怕不快点处死我,再生变数?” 陆弘也不否认,“棠儿不愧是朕最聪明的孩子。” 听着陆弘不输刀剑的字字句句,陆棠鸢不合时宜的感叹,他或许随了父皇更多一些,原来这皇宫里除了他,还有另一人能把温润和煦装一辈子。 他后背血流不止,血腥味终于飘散到了陆弘的鼻尖,他嫌弃地将食指垫在鼻子下面,“为什么回来赴死?” 为什么回来赴死,这可真是个好问题,或许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吧,说句丢人的话,在他踏进京城的前一刻,都还是在心里存着一丝奢望的。 直到陆启正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传进耳朵,他这本就站不住脚的奢望,才彻底散落成尘烟。 “如果儿臣说,是因为儿臣对您还抱有最后一点信任和期待,您会有一点点的后悔吗?哪怕就...一点点。” 陆弘把食指移到太阳穴抵着,“棠儿啊,朕以为失温和毒瘴足矣将你杀死,所以计划并不缜密,你竟信任父皇如此,真叫人失望啊。” “如此优柔寡断,真不像你。” 陆棠鸢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里克制着的哭腔也更明显了,他在这世上是最后一丝温情,终归还是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他错了,陆弘只是一个皇帝,并非一个父亲。 他的前半生就此落定成一出笑话。 他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前来,却绝不会以死亡终结这场对他长达二十五年的戏弄和欺凌。 “为何是陆启正?又为何是我?” 让我听听你是如何将我的人生视如粪土的吧,让你加剧我的愤怒,化成我即将刺入你心脏的刀。
第47章 真相 “你问朕为什么?棠儿,朕也有许多苦啊。” 说着,陆弘从身侧燃起一秉烛台,拿起,朝着陆棠鸢走了过来。 阿枭立刻闪身护在陆棠鸢面前,而陆弘神色不变,迈着步子往前走。 大崇繁荣,宫殿奢华,陆弘走过来的路途显得那样漫长,没有日光照耀下的繁复龙袍,没有声势浩大的随从,没有缀着珠玉的步辇,单薄的身影空洞洞走来。 陆棠鸢心中五味杂陈,原来陆弘早已在经年累月中变得瘦小、衰老。 借着烛火的隐隐光线,他看清了陆弘脸上的疲惫。 陆弘今日并未束发,外袍也是松松垮垮地披着,陆棠鸢以为自己眼见的是烛影错觉,可陆弘一步步走近,他真真切切地看见——陆弘胸口的皮肤已经腐烂,烂到深红色却流不出一滴血,滋养着内里一只只黑色的蛊虫。 他倒吸一口凉气,“上弦丹?” 陆弘脸上还是挂着温柔的笑意,“棠儿知道吗?上弦丹不是有解药就能安然无恙的,这是无解之毒,朕的父皇心知肚明,却还是在我身上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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