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虎见她们出来后,颇有些尴尬的望了一眼莫非。 莫非若无其事喊了一声:“莫大娘!” 莫寡妇亲热地应了,随口问他干什么来? 莫非说:“编了几个帽子去县里卖。” 听到他的话,戚染花婆媳居然一起撇了撇嘴。 俩人一模一样的作态也是让人好笑。 莫大虎面对她们,看了个正着,心下不快,却又因亲戚关系不好说什么,于是对自家老娘说:“娘,我和小非去村长那里一趟,您带人在家里坐。”拉着莫非转身就走。 莫寡妇也知道这几人凑不到一块儿,返身拉人进屋。 两人走出一段路,莫大虎才对莫非摆摆头:“俗话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是一点不错,还好我婆娘不是这德性。” 莫非不想和大虎讨论那两人,毕竟他们两家是姻亲,转头说起别的:“虎子哥,你是有福的,马上就要当爹了,大娘也有小孙孙带了。” 莫大虎却弓起背,人看着一下老了好几岁似的,叹气说:“累哦~干活的没多,倒添一张嘴,我天天觉都睡不上。” 他家人丁单薄,本钱又小,乡下卖点猪肉靠的是母子两人四条腿,十里八乡一家一家挑上门去的。 瓦山最近的大集只有常平县。 原也想过去县里摆摊,可单赁个摊子,一天往返百把里,光景都耗在路上了; 若是举家搬过去,吃住和杀猪都在县里,那就得租个大院子。几口人,吃喝拉撒全是钱,加上摊费税钱和打点差老爷的费用,一天不卖个两三头猪根本不够开销。 可一天能卖得掉那么多猪肉吗?常平县再小,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屠户。 即便能卖掉,他又去哪里收这么多猪来杀? 乡下人家,鸡多养几只不怕,猪可不敢多养。这牲口吃的多,喂养时间长,吃少了要造反,怕虫怕蛇怕热怕病,运气好平平顺顺养一年,也不过百把斤重,哪个敢多养? 所以,母子只能围着瓦山周边几个村子跑。 平日收到猪,第二天丑正就得起床烧水杀猪,随后母子各挑三五十斤出门。 别看猪肉少,乡下买肉的也少,有些人家一年才吃一回。每日,母子俩要走上五个八个村,才能卖光一头猪。 年节边上生意好些,可那时活猪又抢手了。 卖光不算完,还要走乡串户定猪收猪,收到了才能继续做买卖,没收到就要往更远的地方跑。 他们母子如今一个月也就能卖个六、七头的样子,一天天下来都是腿上的功夫,歇一天就吃一天空。 二人整日走得脚生茧,踩烂的草鞋能堆满一屋子。 如今娶了媳妇,可她挺着肚子人又娇弱,等到生产时,说不得莫寡妇还得在家伺候一阵子,到时只剩他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猪肉可不像粮食,能留着慢慢卖。 “天天这么跑,我腿都磨短了好几寸,现在看你,头要仰得比以前靠后些。”莫大虎比莫非矮一个头还多。 莫非颇为好笑,扯扯嘴角,说:“怕是我又长个了吧。唉,这几日挑水浇地,我人也被水桶压下去几寸了。” 两人年岁差得多,来往也少,却也能说上几句。 “虎子哥,明日你留两斤瘦肉给我,最近忙得很,得补补。” “还吃不得肥的?明早我让你嫂子给你送两斤肥瘦相间的去?” 瘦肉又柴又不够油,乡里人都觉得肥的更好吃。 一直以来,莫非若是问莫大虎定肉,都是要瘦的,说辞就是自己肚里受不住油。 莫大虎晓得,确实有人吃了肥腻的会闹肚子。莫非小时候经常饿肚子,肠胃不好也是有的,他都觉得可惜来着,总想着莫非吃了这么多年瘦肉,如今人高马大应该能受得住油水吧? “不不不,就要瘦的,我切得碎碎和粥里一起煮,或是熬成肉酱就馒头吃,都极有味道。” 莫非当然不是真的肠胃不适,只是想着瘦肉莫大虎不好卖而已。 他接着说:“也不用嫂子送了,她找不到地方,我明日下早工来这里拿。” 莫大虎听他说的这样那样都有些心酸起来,自己再苦再累,好歹有屋有娘有媳妇马上还要有娃儿。这小兄弟一个人野地里住着,几个歪扭的草帽都要背到县里去卖,还想着照顾自己买卖。 “哎,随你。” 说话间,两人路过一处宽阔院落,莫大虎低头不语,莫非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这是莫丰收的家,也是莫非十岁之前的家,不,应该说五岁之前,莫老根死后,这里就没有他的亲人,不再是他的家了。 整个屋舍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阔气,朝东正屋是青砖瓦房,又高又深。 正屋中间是主厅,纵横两丈多,左右四间木板房,也是宽阔敞亮的。 靠外朝阳最大的那间是正房,原住着莫老根和戚老太,戚老太死后,莫丰收夫妻搬了进去。 其他三间分别住着莫大宝夫妻、莫二凤和莫小宝。 正屋的左前方,朝北排着三间角屋,也是青砖房,做农具储物、灶屋和工具间用。工具间以前是莫老根专门做篾器用的,听说已改成莫三宝的卧房了。 正屋右边两间朝南坯房,是用来堆放柴火和圈养鸡鸭。莫非五岁以前随阿爷阿奶住在正房,五岁后就搬到了柴火间,一直住到十岁出户。 三排屋子围出个大大的院子,院墙垒得高,不过用的是土砖。 这大屋还是在莫非高祖手上做起来的。 当年高祖和高祖的父亲逃难来到这里时,手中还有几个积蓄。 起初,父子怕惹人眼,就与其他流民一样,搭了几间草窝棚子住。后来即便此地官府重新登了册子,他们仍是担心有战祸,不敢放开银袋子。毕竟那会儿,别处还未消停,不是东王打西王,就是南王斗北王。 住了几年窝棚后,为了给高祖说亲,他们才敢花些小钱,建了几间土坯房来住。 土坯屋一住就是二十年好几年,高祖的两个孙子都能满地跑了,儿媳妇肚里还装着一个,莫家眼见着摆脱了几代单传的厄运,土坯房也实在住不下了,且时局也安稳了好些年,高祖这才敢拿出钱财做大屋,好给孙子们以后说亲。 大屋建好没两年,高祖夫妻再无牵挂,相继离世,没想到,已长到十岁的大孙儿也跟着夭折了,莫家的下代里,又只剩莫非阿爷一个男丁,另加姑奶奶莫兰花。 再后来,姑奶奶嫁到百多里外的林铺镇,整个大屋独留阿爷这一脉,直至现在住着莫丰收一家子。 承受了六十年多年的风雨,青砖屋如今已经破败了许多。 莫家当初逃荒带出来的家底,在经历了几场红白事和做大屋后,已所剩无几。人丁单薄,田地的收成有限,而手艺的收入也不多,家中积蓄艰难。莫老根去世后,莫丰收更是完全丢失了手艺,夫妻单靠种地养着一大家子老小,对房子的修葺更是有心无力。 多年来,瓦漏砖塌,毛病不断,全靠拆东墙补西墙。 如今,角屋顶已全是茅茨,瓦片已被挪到大屋顶上补漏去了,也许再过几年,连大屋也会变成茅茨顶棚。 不过眼前的大院大屋,比起其他人的土坯房,仍足已让一众乡邻羡慕得咂舌。 当年莫非他娘难产去世,十七岁的戚染花为什么愿意嫁给二十六岁的莫丰收做继室,就是因为他有青砖大屋;又为什么恨莫非如眼中钉,为什么对地里刨食人家的长子长孙位置看得这么重,也是因为这座大屋。 莫非幼时遭遇的苦难,可以说都是源自于这座大屋,如今哪怕它倒塌在他面前,都不会在意。 此时院墙里面传出年轻女孩和男子的嚷嚷声,女孩嗓门尖锐,像极了戚染花往昔责打他时发出的声音。 不用说,必是莫家唯一的女孩——莫二凤了。 她如今也有十六岁了,还未说定亲事,不晓得将来花落谁家。 戚染花婆媳不在,不知莫二凤是和谁在拌嘴,就听她一个人的嗓门“阿娘说的......你去.....就是!我不管......脏死了...使唤不动你?” 男子声音低微,听着就弱势,想来应该是莫小宝。 这莫家如今四个小辈,其中莫大宝无能霸道,却是戚染花的心头肉,除了莫丰收,没有人能说他;再就是莫二凤,作为唯一的女孩,在家颇为趾高气扬,简直就是戚染花的翻版;莫三宝,身为居中的儿子,为人刁滑,看着孝顺和睦,实际哪个都使不动,如今人也不在家里;至于幼子莫小宝,性子像极了他阿爷莫老根,随和寡言,隐忍沉默,失去戚老太的庇佑后,最好欺负的就是他了。 莫大虎和莫非对视一眼,均是摇头无语。
第12章 村长家也是由大大小小的土坯屋围出了一个大院,坯屋建成时间不一,摆列也稍显杂乱,好在院子留得宽阔。院里沿墙种了些小菜,又错落栽了几颗花苗果树,瞧着很是养眼。 莫非路过院子几次,却没有进去过,今日也算头一回了。 院里安安静静,只有村长老莫叔和他大儿子莫清萍在,父子正对头蹲在屋脚地上说着什么。 莫非和莫大虎进了院门就一起喊:“莫叔,清萍哥。” 村长父子抬起头来,看见是他俩,都略有怔忡,大虎还好,莫非真是难得,今日不知吹的什么风。 好在两人老道,须臾间就回过了神,只当他是一般乡邻上门。 村长呵呵笑着起身,吧唧抽了口旱烟,缓了缓腿脚。 “虎子和小非来了!”莫清萍拉过墙角的长条凳,招呼他俩:“坐”。 莫大虎赶紧摆手:“不坐不坐,莫叔,清萍哥,听说村里要车水了?我和小非来看看,明日可需我们做点什么?” “还不用,也没到说旱的时候,只是先从塘里车点水上来给大伙养养田。”村长踢踢长条凳,又示意他们坐,“后头插秧再不下雨,那就得全村一起受累了。” 莫非脸上挂着与往日无异的浅笑,放下背筐,在旁边柴火堆上选了个地儿随意坐下:“那莫叔到时喊我一声。” 莫大虎跟上“也喊我一声。” 村长还是很有分寸的,他并未特意盯着莫非,自己在凳上坐了,点点头:“到时候说,实在人手不够了,再找你们。” 等村长抽了两口旱烟,四人仍是沉默,他转向莫大虎:“虎子,你媳妇吃食还行不?青菜拔几碗去?” “不用不用,家里园子接上了,上回婶子给的干菜也没吃完。只麻烦婶子八月时,鸡开了窝帮忙留几个蛋,我先替那讨债鬼谢谢您二老了!” 莫清萍轻轻踢了他一脚:“有你这么当爹的?还没出生就挨骂!” 莫清萍家老大老二是一对双胞胎女儿,乖巧文静,老三儿子良桦才七岁,稳重得像个大人,他这人最是疼儿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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