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了。晚饭我备一备,要吃些什么?” “家里就这点东西,你只管打点面出来,我回来摊饼子。”近三个大馒头被莫非一顿吃光,心里有事,胃口反倒更好了。 “嗯嗯,我把面打出来,只去园里剪几棵小葱行不?” “...行吧。” 吃过饭,莫非硬压着让冬冬去睡,自己收拾碗筷,然后换掉衣物迫不及待去看山泉水了。 离旱地最近的那处石缝水离地面约有半尺高,水流很小,若是从地上引流,一路损耗不好估量,若是遇到小缝小隙,流去哪里了都不知道。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地面上,依着石头、土块、树根搭悬空的“桥”。这“桥”就用竹筒来建,只要接头的地方处理得当,就不怕水跑丢了。 这些事,莫非从灵光闪现到饭桌吃饱就已有了囫囵的想法。 后山他熟悉得很,泉水多高水流多大?桥怎么搭?一路经过哪些地方?毛竹哪儿有,数量够不够?心里琢磨琢磨就有了谱儿。 带了柴刀和锄头和草绳,和冬冬招呼一声,他就直奔瓦山而去...... ...... 且说上午时分,徐巧扇和莫小婶把两碗吃的端到莫大虎家,果然娘母子还没回来,只有刘细妹一个人在堂屋缝补衣服。 她听到院外动静,还以为是家里人回来了,等看出是不相熟的邻里,才勉强笑着。 听到二人来意后,赶紧道:“恭喜那二位了,这礼钱是......是多少呢?我回头和娘说了,再送过去可使得?” 徐巧扇忙说:“不用礼钱,莫非兄弟就是说与乡亲一直没来往,家里也不便摆酒,送些吃喝来算是宣告一声喜事,无须回礼。你可千万要和大娘、虎子说清楚,村里人都没送的。” “啊~~那真是多谢他们了。唉,真是我不该,也没听到风声,还劳您二位帮忙送过来。婶子们快坐,我去腾出来。”说完端了东西往灶屋去。 徐巧扇坐在凳子上望着屋外,墙高天阔,视线里只有院内这一方天地,也不知刘细妹日复一日如何坐得住。 莫小婶四处走动着,这里看看哪里摸摸,嘴里“啧啧”有声夸着:“乖乖,娘儿俩厉害,也置办起来了。” 等刘细妹出来,莫小婶就说要回去带孙了。 徐巧扇原本也打算走,见刘细妹有些坐立不安,怕她是不舒服,于是说:“婶子先走吧,我再坐会,劳您和我屋里人说声,我在这等莫大娘回来问问她菜苗的事。” 莫小婶笑呵呵应着走了。 徐巧扇陪刘细妹干坐着,她有心扯几句闲话,见刘细妹又低头缝补起来,于是捡起簸箩里的衣服,一边翻看一边赞不绝口:“妹子手艺真不赖,这针脚密的!你饭还没吃吧,刚端来的菜还热乎呢,有肉有馒头,不趁热吃几口?” “嫂子过奖了。”刘细妹轻声细语,却惜字如金。 徐巧扇暗笑,颇为后悔留下来。 刘细妹跟着大虎还能少了肉吃?莫非的一番心意,在她眼里,估计是暗藏心机吧。 又坐了一会,她扭头往院外看看,问刘细妹:“往常大娘该回家了吧?” “嫂子可是等急了,要不你先忙去?” “......”徐巧扇笑笑,又说:“没事,许是要账去了,我再坐会。” 才说着,外头有人喊“扇啊”,是她婆婆兰婶找上门来了。 “哎!娘,您怎么来了?妹子你坐着,我去开门。”徐巧扇大声应着,按住同样要起身的刘细妹,自己几步出去开门。 “娘,大娘和虎子还没回来,我说陪细妹坐会。” “我就猜你有事绊住了,说哪来的什么菜种菜苗呢。虎子和他娘还没到家?”兰婶也跟着进屋,拒了刘细妹的坐儿,和徐巧扇坐到一条长凳上。 刘细妹仍是自顾低头做活,好在兰婶婆媳两个自有话说。 话没说两句,就听院门又在叮咣响,三人一齐扭头去看,正是莫大娘和大虎娘母子开门进来。 刘细妹撑腰立起,惊喜叫着:“娘,大虎哥!你们回来了!” 兰婶和大媳妇也松了口气,起身去接,走近看清了二人,不仅心头一惊。
第55章 莫大娘挑着空担走在前头,看到兰婶婆媳二人,马上笑着招呼。 只是她身上着实不好看,额角擦了皮起个大包,上下衣裳都带着泥,走路还有些瘸。 莫大虎跟在他娘后面,对众人只扯扯嘴,然后半低了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惶。 兰婶吓得哆嗦起来,赶紧去搀:“大、大妹子,你、你这是怎么了?” 徐巧扇也忙上前接过莫大娘的担子。 “没事没事,踩着石子歪了一脚,只是擦破些皮,都莫慌。大姐姐,你婆媳可难得上门,今日怎么有空来坐?细妹,给你婶子倒水了没?”莫大娘掸掸身上的灰,笑呵呵地说。 大虎仍是不语,只管摆弄担子,两手绕来绕去,半天解不开担绳,索性扔到一边。 兰婶顾不上说莫非那事,只顾扶着莫大娘坐到屋里。 刘细妹从条台上端了水先递给婆婆。 莫大娘对兰婶说:“大嫂子,我失礼了。”随即就着媳妇的手,咕噜咕噜喝起来。 兰婶见她手握在膝上,抖得厉害,可见并不像表现的那么镇定。等她喝完,伸手抚着她的背说:“还有哪儿伤着了?不要瞒着,这不是小事!” 屋里反正只她儿子是男的,莫大娘也想让大家宽心,她撑着腿起身,拉高两条裤脚,转转给大伙看。 几人弯腰打量着一番,幸好只左边膝盖有些擦伤,其他无碍。 “真没事,能走能动,就是破点皮,人给惊着了。” 莫大娘放下裤腿,踢踢腿甩甩膀子,宽慰大家:“我都给虎子看过,这傻小子,吓得不轻,带累你们担心......”说到后头自己哽咽住。 莫大虎红着眼眶立在一边,在场的除了刘细妹,都晓得他为什么吓成这样。 原先他爹在世,家里人虽少,可有田有地还有头骡子。他爹一大膀子力气,兼做着屠户的买卖,家里不愁吃喝。而他娘,年轻活泼,爱说爱笑,相熟的妇人都叫她“雪枝妹子”,夫妻感情极好,进出都是一对。 他爹隔三差五赶着骡车带娘儿俩出门,既是玩耍又是收猪卖肉,田地的活儿也不耽误,一家人嘻嘻哈哈,日子舒坦。 哪晓得,莫大虎十岁那年,有天全家去外村拉猪,回来时突遇暴雨,荒郊野外,没等找到躲雨的地儿,骡子被闪雷惊着滑了脚,把车带得往路坎下溜。 那段路坎又高又陡,底下是半人深的水渠,若是直挺挺摔下去还得了? 他爹扑跳下去,用脚抵着坎腰,拿肩死命顶住车架,让妻儿赶紧爬上路基,自己则脱了力被车子压在渠里...... 雨水大,泥地湿滑,娘儿俩又拉又抬都是无济于事,喉咙喊哑才碰到过路的帮忙。 人被拉出来后,只剩半口气了。 母子不肯死心,把他爹抬回家,又去县里请来大夫,问诊开药花光积蓄,又卖了田地买支参,勉强吊了半个月,连句话都没留,他爹就撒手去了。 车上的猪当时就不知跑哪儿去了,骡子摔断腿也搬不回来,胡乱抵了请人帮忙的工钱。 好好一个家,短短半个月里,只剩下这河边的土房子和两个半条的命。 莫大娘一夕之间白了头,眼也几乎哭瞎。 夫家虽说也姓莫,可此莫非彼莫,在这村里是独一户,她自己娘家山高水远,父母死得早,几个哥哥穷得恨不能裤腰带扎到脖子上,娘俩哪边都靠不了。 埋了丈夫,莫大娘忍痛拉着儿子重操旧业,挑起丈夫留下的猪肉担。 她从爱说爱说的“雪枝妹子”,变成了沉默寡言的“莫寡妇”。 而莫大虎眼睁睁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摔倒,压伤,断气,又看着母亲一夜白头,心中的怒怨愧疚无法言说。 跟随母亲的脚步,他从一个开朗嬉闹的孩童,快速成长为内敛辛劳的青年。 一晃十四五年过去,母子把伤痛深埋,相互扶持着,日子慢慢缓了过来。 如今添丁进口,眼见有了新的奔头,莫大娘这一摔,简直是把莫大虎内心最害怕的事又重演了,他岂能不慌不怕? 兰婶舒了口气,双手合十四处拜拜,“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福大命大!” 她看着莫大娘明明比她还小十岁,却已花白一片的头发,忍了忍,还是吞吞吐吐地对莫大虎说:“虎子,别怪婶子多管闲事,你现在是顶梁柱,家里这买卖……要不合计合计,变个法子做吧!你娘都四十过半的人了,晚上没得睡,日里不得歇,身子受不住了.....” 莫大虎满脸沉痛不住点头,莫大娘眼里沁了泪也扭过身去。 兰婶又看着刘细妹说:“细妹啊,你也莫怪婶子多嘴。你进门几个月就担了怀,现在必是不能让你替了婆婆出去跑的,可想想往后呢?她顶天还能跑三五年,到时候还不得是你吗?” “你这性子,自己也晓得的,抛头露面走街串户做不来!唉,趁着现在还没到那一步,你们一家子好好合计……” 刘细妹抿着嘴没说话,看着也是赞同的。她移到虎子身边,把另一碗水端给他,莫大虎无言接过。 “虎子,婶子不是说你没用,家里要能雇得了仆,用得上奴,哪个不想歇着,是吧?只是现在这样,就是在熬你娘的命啊!你年轻,累了回来吃饱睡一觉能缓过来,她年纪大了,不行的!家里家外都有她的事,又熬了这么些年......” 兰婶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一屋子人都沉默着。 最终莫大虎抬起头,哑着嗓子说:“我晓得婶子是心疼我娘。不瞒您说,我早前也想过赁摊子,只是这附近几个村委实没有好位置,摊子支在哪儿,一日也卖不上几斤。” “去县里头赁摊子,先不说每月的税钱,那里几个屠户排挤得很,我们老小去了难斗;想要丢了买卖去种田,一家子吃喝缴税,不买上五亩八亩还是过不下去,这银钱差的实在多了;也想过买头骡子我一个人跑,但骡子要吃喝要配车子,钱也是不够......” 他一口气把水喝完,瞅了一眼媳妇的肚子,“如今是拖不得了!我想折中一下,手头的钱挤一挤,好坏买上几亩,让...让细妹去做,娘就在家里,以后带带娃子,我雇个人帮着跑买卖。” 他看着老娘说:“娘,儿子让您受累了!这回说什么也得听我的,您千万要保重好身体,就等着在家带孙子享福吧!” “嗯嗯嗯….”莫大娘哽咽着应了。 没了丈夫,她只能要强,即便每晚胳膊腿又酸又疼,在床上翻来覆去恨不得拧下来,都要咬牙硬撑着,从不和儿子张口。家里才进的人,又要添孙子,她哪能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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