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摆着半截瓦罐,里头插着几支认不出来了的花。 多日无人打理,花儿早已干枯发黑,死气沉沉垂着脑袋。 想到它们是冬冬亲手摘来,又满怀喜爱地插在这里的,莫非就不忍它们继续烂下去。 他将干花轻轻扯了出来,小心揣进口袋里。 莫非又在冬冬的床铺上坐了坐,屁股下几乎能沁出水来,想到冬冬还要在这里住上二十天,心里就不得劲。 等人收拾好了,把那对夫妻扯起来,今日就把冬冬接走! 等莫非把东西准备就绪,冬冬小半块饼子下肚,就不肯再吃了。 他也不要莫非扶他,自己慢慢去灶屋擦洗。 莫非背对着坐在门槛上,一边啃着剩下的半块饼子,一边没话找话说:“待会我去和你爹娘说,现在就接你走吧?这也没什么好呆的。若是,你若...嗯,若放不下,再呆几天也可以。” “不必了,他们必会借机难为你的。再说,我住惯了,多住几天也没什么。” “......”莫非不明白冬冬是在为自己着想呢?还是想说后一句,他舍不得离开,想在家再呆几天? 若是这样,自己倒不好强拉他走了。 “那你,那你想不想早点过去?” “......” 莫非没有等到回答,挠挠头,自己接了话:“我就先说说看,反正不能让他们再关着你了。”毕竟冬冬现在是他莫非的人! “你可吃饱了?还有一个饼子,洗完了吃?” “......” “水够么?我再去挑点来,将才也没瞧见水桶,你指给我看看。” “......” 冬冬不回应,莫非懊恼得直跺脚,必是自己说错话了。他遭遇如此变故,一时接受不了,心里难过是肯定的,自己不能心急。 其实,冬冬心里更多的是愧疚,家人如此不堪,莫非越对他好,他就越无措,越发不愿面对莫非。 而且,莫非的这些好,若被家里人看到,必会利用的。 那就是一群见钱眼开、雁过拔毛的小人,他早已死了心了。 “我来倒我来倒!”莫非听到后头倒水的声响,赶紧起身进去,“你还虚着呢,去外头坐,莫着凉了。” “哟,这是我瓦山村的大婿子?”王新杏冷不丁出声,她披头散发拢着衣服探出半个身子,贼眉鼠眼望着两人,嘴巴嘟起,像是见到什么不得了的事。 冬冬松开手里的盆,一言不发,扶着墙慢慢转过身子。 莫非也并不因这句“大婿子”而心喜,他瞧着冬冬那样的反应,心念一转,粗着嗓子说:“婶子,我们可是说好的,人要没伤没病!瞧瞧你们,把他饿成这样!” “唉哟唉哟~~~哪里饿到他了,他打小就是细条个儿!都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哪里舍得饿他哟!我这把年纪不还一早起来烧给他吃么?” 王新杏边说边进了灶屋,朝着莫非打了个哈欠。 扑鼻而来的臭气熏得莫非后退一大步。 “那不用你烧了,我现在就带他走。” “现在就接走?诶~大婿子,那可不兴......”王新杏眼放精光,就想往莫非身边凑。 “你到时候再来接,我保证不跑,现在回去吧。”冬冬攒劲抢说几句,打断了王新杏的话。 他无脸面对莫非,只盯着眼前的土墙。 莫非也懒得理会王新杏了,端盆子去泼水,还没出门,就听王新杏说:“水也没留一口,你真是不顾老子娘的死活啊!去拎吧,把这缸装满了。” 他匆匆泼了水,把盆子扔到一旁,跟着出来的冬冬屁股后面。见他手上拎了个小桶,想要打水装满那口破缸,不晓得要跑多少趟呢。 莫非一把拉住冬冬的胳膊,把人扯得踉跄起来,又赶紧双手扶稳他,端着笑着说:“你等等,我问隔壁婶子借个桶。” 他仍拉着冬冬,探头看到隔壁婶子正在角屋边劈柴,喊着:“婶子!婶子!” “啊”那婶子抬头,见了莫非的笑脸,于是走到院口,又看到了多日不见的冬冬,激动不已:“冬冬!你、你爹娘......你想通了?” 冬冬扯起嘴角,软软地说:“惠婶,劳你担心了。我,嗯~没事了。” “婶子,麻烦借下水桶,我挑几担水就还你。”莫非龇着大牙,学冬冬软着嗓子说。 他现下可记着,得未语先笑才能让人瞧着和善的道理。 只是他不知,自己那大个头配着这幅模样,看起来有多怪异。 冬冬嘴角抽抽几下,歪过头抿住了嘴。 惠婶也有些不适,但见他确实挺“和善”,且冬冬不再被关了,看起来也不害怕边上这家伙。 尽管两人之间看着有些怪怪的,她也不好细问,毕竟只是邻居,于是爽快地说:“行,我拿给你。”
第34章 小河村挑水比瓦山村方便多了,出了村口,穿过几个小小的土丘和坑洼,就是河滩。 两人先是一前一后走着,不晓得是体力不支,还是后面莫非的目光太灼热,冬冬连崴了好几下,唬得莫非甩着桶子就奔上前,一手揽住了冬冬的腰。 冬冬惊得跳起来,扭着身子绕开了莫非的胳膊。 莫非“嘿嘿”笑着,把手攥紧了别到腰后,两人默默走成并排。 一路遇到几个村民,好奇地拦住冬冬。 冬冬除了笑笑,对他们的问话一字不回。 莫非有样跟样,甚至微微板起脸来。 村里人的好奇得不到解答,估计体谅冬冬心里不好受,也就放过他了。 三月的日头笼在身上,撒出浅浅的光晕,暖得人几乎飘起来。 莫非只觉得轻飘飘几步,河滩就到了。 他径直踏入水中,身上热得再不浸浸水就要烧起来。 冬冬嘴里喏喏两下,阻止不及,见他鞋都湿了,皱眉望着。 “这边深些,水干净。你站那里别动,小桶也我来打。”莫非回头解释,又安慰他说:“我不怕冷。” 大大小小三桶水打满,莫非挑着大桶,还拎着小桶不放。 冬冬伸手要来拿,他就故意晃几下,水咕噜咕噜撒了出来,吓得冬冬赶紧住手。 “我力气大,你才好些,莫急着做活。”莫非郑重地说, 冬冬又低下头。 莫非绞尽脑汁,憋出一句:“吃的太少对身子不好,我还有一块饼子,你待会吃了。” 见冬冬仍不说话,他也有点赌气,“你若不吃,我就扔给你们村的狗吃,反正是带来给你吃的,不带回去。”又咕哝着:“反正是不会给你爹娘和弟弟吃的。” 他一会“你吃”,一会“狗吃”,一会又是“你爹娘和弟弟吃”,冬冬估计觉得好笑,嘴角忍不住扯起,他赶紧转过头。 莫非的眼睛本就粘在他身上,见他嘴角上翘,消瘦的脸颊略略鼓起,更是心花怒放,要不是怕水撒了,恨不能蹦几下。 他想,冬冬肯定是听他说不愿意给他爹娘和弟弟吃饼子才笑的,他的心在自己这边,他俩是一伙的了。 回去的路虽挑了满担的水,却比来时要轻快。 刚进冬家小院,就见灶屋里头黑烟阵阵,王新杏咳得撕心裂肺冲出来。 “还晓...咳咳咳...晓得...咳...晓得回来啊,打...啐...打量要喊人去捞你呢!”王新杏牵起衣服角擦着通红的眼睛,不忘大声呵斥冬冬。 “我看你是屎胀多了,懒了胚罢!”隔壁惠婶踩着柴堆冒出头,用更大的嗓门斥责王新杏,“十几年不烧灶,怎么饭还会吃,火却不会点了?你是哪个洞里爬出来的太太?” “儿子关了几天,屋里是水没有,柴也要借!他若走了,你们不是要把脖颈子扎起来?” 王新杏和冬永兴一样都是窝里横的,她在外惯用病弱示人,这样正面吵架骂仗并不在行。 这几天“人逢喜事精神爽”,有些得意忘形了,如今被老邻居抢白一顿,倒是谨记要夹住尾巴。 她若无其事对冬冬说:“柴火没了,去搬些回来。” 若不是惠婶子帮忙出了气,莫非真是要呕出血来。 王新杏对冬冬这般想骂就骂的,哪个忍得住? 可冬冬还在冬家,结契未完成,他投鼠忌器,不然......等冬冬跟他走了,这些人就哪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王新杏轻飘飘一个“搬”字,好像柴火就在院里似的,根本不想自己大儿子被关了许多天,饿了好几顿。 屋里那个躺尸的小儿子,她不是嚷着以后只能“依靠”他了吗? 莫非真想呸她一脸! 可砍柴在乡下算轻活,嚷出去也没几个人会站在“年轻力壮”的儿子这边。 连隔壁的惠婶听了,也只是恼火地叹口气,缩回了头。 冬冬已经不言不语转身又出去了。 莫非匆匆把水倒进破缸,也不管满没满,飞奔到隔壁把桶还了,又急急追着冬冬的身影而去。 惠婶看他窜进窜出,愣半天神,想不明白这俩人是怎么回事。 而王新杏已经回到床铺上,安心睡起了回笼觉。 冬冬走得慢,莫非没追出几步就跟上了他。 “你别跟了,家里也还有事要做吧?”冬冬低头说,看也不看莫非。 莫非鼓胀的胸腔立刻瘪了下去,家里何止有事要做,是有一大堆事要做。 “我搬了柴火,还要煮饭、锄草、割肥、耘田、挖地,今日做到黑,明日起来又有,你能都替了去?” “......” 莫非成了锯嘴葫芦,他无比痛恨那“十八天”的约定,可又不能怪到村长他们,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痛骂冬家三人。 “恩...恩,那,那你好好的。随便捡些茅茅柴,够烧两天好了,等我空了来砍几捆。下地的话,他们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管他呢!” “嗯,我知道了。”冬冬点头。 冬冬这样老老实实应他,莫非心里更难受。 拖脚又跟了几步,他把剩下的饼子摸出来,递过去说:“你...中午拿这个添添,他们肯定不给你吃好了,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冬冬以为他说的“晚些时候”是指以后,于是点点头,接过了饼子,回他:“嗯。我胃口小的,这样厚实的饼子,半个就能管好久。”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我先走了,你小心,在山边捡捡就算了。” 冬冬先转了身,往左边绕向山林而去。 莫非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长吁一口气,大踏步向村外走去。 此时已是早饭时间,村民三三两两结伴或是孤伶单只的从田畈上回来,村里逐渐热闹起来。 莫非早没了来时的雀跃,只管低头赶路,交错而过时,匆匆几句“忙呢”“吃饭啊”“家去了”就打发了。 不是看在冬冬的面子上,他一个字都不想说。 瓦山村也像往常一样,烟火缭绕,喧嚣嘈杂。想来他的事还未传开,人们的谈资还未丰富,口中议的仍是远远近近传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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