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所有人都这样说。 原本只是百姓议论纷纷, 没过多久, 连西帐营的将士们都对此有了怨言。 他们不敢相信王妃是男替女嫁, 更不敢相信怀陵王本就知晓真相, 还替祁国隐瞒。 这让本对赫连洲敬若神明的西帐营众议论蜂起,他们坚信:定是假王妃给王爷下了巫蛊之术, 迷惑了他的心神。 否则王爷怎会娶男子为妻? 将来还要立此人为后……后果不堪设想。 赫连洲刚处理完太子党的残余,还在宫中筹备登基典礼的事宜,就收到一沓又一沓的谏书, 有的来自西帐营的四品将领,有的来自朝中重臣, 他们都称圣上立祁国男子为后是悖逆祖法之决定,臣子愿死谏求圣上收回成命。 赫连洲的脸色冷沉如铁,将谏书扔到一边, 纳雷在一旁也不敢出声,只用眼神打量着赫连洲, 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皇上,谣言的源头是太后身边的几个太监宫女, 都关押在刑部大牢了。” “关他们有什么用,”赫连洲眉头愈锁, 眸子里闪过杀意,出声已是难以抑制的愤怒:“当时就该把他们母子俩葬在一处。” 他起身往秋华宫的方向走。 怀陵王即将登基,所有宫室都被打扫得焕然一新,除了太后所在的秋华宫。 秋华宫里满室白绫,鬼哭天愁。 太后一身缟素,端坐正中,见到赫连洲前来,凄楚的神色陡然变化,却又由悲转喜,眼里露出阴恻恻的笑意:“皇上,如今你是皇上了,却还要尊本宫一声母后,心中可有愤恨?本宫想起很多年前,在冷宫第一次见到你,那时你才几个月大,躺在一张破襁褓中,不哭也不闹,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忽然睁开眼,直直地望向本宫——” 太后微微蹙眉:“本宫那时候就觉得,你会成为锡儿的阻碍,本宫想废了你,想让你和你那没用的亲娘一样,永远留在冷宫中,可你偏偏命大,就连喝了那粗制的流火之毒都死不了,真叫人头疼。” 赫连洲冷眼看她。 “后来你求皇上放你出宫,再没了动静,在怀陵王府里苟活多年,又进了军队,直到你带着西帐营打出名声来,本宫才发现,你再一次成了锡儿的威胁,本宫决定灭了你。” “其实你最大的威胁不是功高震主,而是你无情无欲,”太后轻笑出声,无法理解似地,“一个人怎么会没有欲求呢?没有欲求,便不会贪,不贪就无法掌控,我们都在想,该拿什么对付你呢?” “直到那天,锡儿跑过来,高兴地说,他终于找到你的软肋了。” “竟是一个男子,还是祁国的男子。” 太后狞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赫连洲,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她双眼赤红,笑得歇斯底里。 赫连洲却从袖中拿出一只镶嵌宝石的匕首,扔到太后面前,漠声道:“这是杀你儿子的刀,太后,自裁吧。” 太后扑到地上,捡起那把匕首,双手颤抖着捧起短柄,两颊落下清泪,她抬头望向赫连洲:“本宫才不会死,本宫要看着你成为全天下的笑柄,看着你永失所爱,看着你年年忍受七月流火之苦,做一个短命皇帝,下去陪你那短命的娘亲……”她竟朗声大笑起来。 赫连洲再按耐不住经年的恨意,抽出身旁近卫腰间的刀,就要刺向太后。 刀刃闪过寒光。 众人惊骇不已。 就在这时,林羡玉冲进来,抱住了他。 “不要,不要……” 林羡玉一路从明华殿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紧紧抱住赫连洲的腰。 赫连洲倏然停下。 “赫连锡刚死不久,宫里还有其他人,你不能动手,”林羡玉吓得声音发颤,几近央求:“她有一百种死法,但绝不能是被你亲手杀死,别冲动,赫连洲,求你了……” 在林羡玉的哽咽声中,赫连洲的理智缓缓回笼,他扔了刀,回身抱住林羡玉。 林羡玉猜到宫里要出事,一进宫就撞见慌不择路的纳雷,听闻赫连洲去了秋华宫,心里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到时果然不出所料。 赫连洲什么时候都沉得住气,唯独在这件事上,在林羡玉的安危上,他竟冲动了。 林羡玉的气息又急又乱,但还是强作镇定地伸出手,摸了摸赫连洲的脸,眼眶里盈着泪,努力让赫连洲恢复神智:“不要被她影响,七月流火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有玉儿,玉儿替你解毒,玉儿永远陪在你身边。” 赫连洲歉然道:“让玉儿担心了。” 林羡玉摇了摇头。 他握住赫连洲的手,转头望向瘫倒在地的太后,向来雍容华贵的太后从未如此狼狈不堪,她已一无所有。 太后笑容阴鸷,一字一顿道:“官、怒、民、怨,你们还能如何翻身?” 林羡玉却问:“你以为谁都贪恋那个位置吗?你以为我很在乎皇后之位吗?” 太后神色微变。 “当初是你们逼着他接受和亲的,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难道不是你们自食恶果?”林羡玉居高临下道:“你知道吗?你儿子不是被赫连洲杀死的,是被你害死的!” “你闭嘴!”太后嘶哑着怒吼。 “若不是你逼得赫连洲奋起反抗,若不是你的贪欲养出太子那样阴毒又愚蠢的小人,他怎么会惨死宫中?是你害死了你的儿子!” “来人,掌他的嘴!” 太后边嘶吼着边拿起手边的烛台就要朝林羡玉砸去,被赫连洲击了回去,掉落的蜡烛正中她的裙摆,一时火光渐起,宫中混乱。 林羡玉连忙牵着赫连洲走出来,身后还传来太后凄厉的叫喊声:“赫连洲,你是个天诛地灭的煞星!你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你这个天煞孤星!我要你为锡儿陪葬!” 赫连洲脚步微顿,林羡玉却用力将他拖到台阶下,不满道:“你又听见什么胡话了?” 赫连洲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都说了我是福星,你还信这些人的胡话,不想跟你说话了!” 林羡玉故意发脾气,扭身就走。 “玉儿。” 林羡玉转身瞪他。 “我知道玉儿是福星,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以为你好的名义推开你的。” 林羡玉站在原地,赫连洲走过去,将他揽进怀里,手掌抚着他的后背。 该怎么办?两个人都没有主意。 太后这一计,让他们陷入无解的困境。 否认男替女嫁,就要承认如今在赫连洲身边的祁国公主是货真价实的女人,那林羡玉这辈子都要顶着“嘉屏公主”的名号,困于深宫之中,再无自由可言。 承认男替女嫁,那就是承认赫连洲包庇了祁国之罪,不仅皇位不稳,民怨若沸腾起来,林羡玉的通商梦也要崩殂。 到了现在这个僵局,就算赫连洲为消民怨,承认林羡玉行了巫蛊之术,然后赐他死罪,林羡玉服下敛息丹,暂时遁逃祁国……原本天衣无缝的计策,如今也于事无补。 惠国公寿诞那日,王公贵族都见过传闻中的怀陵王妃,看到过王妃的面容。 若是假死,以后林羡玉再想顶着这张脸回到赫连洲身边,就难如天堑了。 林羡玉那日一句“难道我就一辈子不能出门了吗”,逞强出了门,虽在寿宴上给了太子狠狠一击,却也给自己留下了无穷的后患。 赫连洲没有料到,林羡玉更没有。 他们不是大罗神仙,不能提前预知命簿上是怎样的跌宕,他们被命运推着往前走。 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林羡玉靠在赫连洲的肩头,轻声说:“我不怕,赫连洲,这次我一点都不害怕。” 回明华殿时,林羡玉对纳雷说:“烦请大人放出当年太子私通斡楚造成暴乱,逼迫怀陵王接受和亲的消息,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纳雷领命:“是。” 天色将晚时,林羡玉和赫连洲一同回怀陵王府,这大概是他们在府中的最后一夜。 过了今晚,他们就要住进皇宫了。 赫连洲的东西很好收拾,反而是林羡玉的物件多,原本就有十几个楠木箱,加上陆谵送来的,林林总总,装了将近二十个箱子。 宫里送来各式各样的珠宝华服、皇上皇后出席祭天盛典时穿的冕服、四方凤印、青玉夜明珠……多到堆成了山,林羡玉看都不想看一眼,径直走向陆谵的厢房。 陆谵得知林羡玉身份泄露之事,便又逗留了几日,林羡玉叩了叩门,走进去。 “玉儿?”陆谵立即起身。 林羡玉有些疲惫,在桌边坐了下来,“扶京哥哥,这两天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陆谵思忖片刻,压低了声音,说:“玉儿,跟我回京。” 林羡玉抬眸望向他。 “你不在,就没人能用你威胁皇上,民生沸沸,但也只是一时之事,过段时间,等皇上将北境治理得政通人和,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就没人再提起这件事,风波自会平息。” “那我和他呢?我们还是要分开?” 陆谵脸色微沉,望向别处,“那你准备如何?” “扶京哥哥,你能否将皇上逼迫我男替女嫁一事昭告天下万民?不只是北境,连同祁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都是祁国皇帝的阴毒陷害,错不在我,也不在赫连洲,更不在两国的世仇,错在皇帝一人。” 陆谵愣怔许久,几乎气极反笑,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林羡玉,好似从不认识这个人,半晌才出声道:“羡玉,你还是祁国人吗?” 林羡玉有些困惑。 “你是祁国的世子,你爹爹是祁国的恭远侯,你们一家受祖上荫封承袭爵位,不愁吃穿,羡玉,你还记得你祖父的爵位是靠什么得来的吗?是靠和北境打了三十年,浴血奋战得来的,而你现在为了北境的赫连洲,要推翻整个祁国?你还记得自己生于何处吗?” “我不想推翻祁国!我只想推翻皇帝和嘉屏,难道他们不该死?他们不该付出代价?” 林羡玉红了眼,“扶京哥哥,你也不受皇帝宠爱,为何对他拥趸至此?” “那是皇帝,那是我的父皇!” “皇帝就可以随意决定我的生死?” 陆谵一时被愤怒冲昏头脑,怒道:“他的确做错了,但他是九五至尊,是万民之君,你既食君禄,难道不该为君分忧?” 林羡玉愣住,“扶京哥哥……” 陆谵反应过来,连忙握住林羡玉的手腕:“玉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林羡玉把手抽回。 他难以理解,“本来一切的根源就是皇帝和嘉屏,他们凭什么安然度日,而我在这里受尽煎熬?我不要北境的百姓对祁国再生仇恨,所以,皇帝和嘉屏必须受天下唾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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