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照静静倚靠在一棵树下,不言不语。 常年的宫闱算计让他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除去料理云昇后事的那几天,他几乎是很少将情绪表露在外。 “子晞…………” 大概是讲入了神,楚少泊忽地轻唤一声,云照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是你口中的子晞。” 楚少泊恍然回神,忙不迭垂下头道了句“抱歉”。 云照没有再说话。 感受到小腹忽然传来的异动,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抚上,却怎么也使不上力,眉眼不由浮出一丝烦躁。 到底是自己太过冲动了,他心道。 若非急于揪出真凶,他也不会遇上这档子事,也不知道裴勉怎么样了,大概早已急得团团转了罢。 “楚公子。”蓦地,他轻轻开口:“劳烦替我解开穴位,若是怕我逃跑,你可以捆住我的手脚。” 楚少泊闻言笑道:“绳索粗砺,伤了云公子就不好了。” 云照沉默片刻,默默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小腹,自说自话般道:“不会的。” 楚少泊本欲回绝,但看见云照黯然伤神的表情后不由一阵心痛,仿佛透过那双眼睛,他看见了付子晞被那些人渣刺死前痛苦的样子。 最终,他还是替云照解了穴,但为了防止人逃跑,他随手折下枯树上的枝条捆住了对方手脚,并细心地在树枝内侧裹了一圈布条。 终得解脱,云照有些疲惫地展了展身体,然后两只手便一直搭在小腹上,眉眼透着点点温柔。 楚少泊看了他一眼,忽问:“有五个月了吧?” 云照一愣,然后像是看开了般说:“还不到。” 楚少泊“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云照掌心轻抚小腹,但眼底的柔色逐渐被冰冷替代,他半晌开口:“昇儿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楚少泊抬眸,“若我说有,你会杀了我给他报仇吗?” “会。”云照不假思索。 楚少泊没想到他会回答地这么干脆,不由笑道:“云公子,说实话您和在下那位故人真的很像,不管是样貌还是性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我不是。”云照脱口而出,看也没看他一眼。 楚少泊闻言,心里莫名恼怒,“也是,子晞处处为我着想,云公子就不一样了,眼里就只有那位裴将军。” 云照冷眸瞥向他,说:“你还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顶着一张与付子晞别无二差的脸,却说着世间最冷漠的话,楚少泊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吐了口气道:“小皇帝的死与我无关,是那位奕王殿下妒心太重,认为你偏爱小侄儿,所以才下了杀手。”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再且,我那晚并没有出现在承乾宫,那只是一个为了引你上勾的借口。” 实话已全盘托出,云照只觉得呼吸都是痛的,他未曾想过事情起因皆因自己而起,害了昇儿不说,还险些没保住腹中的孩子。 “你现在怀孕了,切勿大喜大悲。”大概是不忍看那张脸难过,楚少泊劝道:“等到了楚国,我会把你安顿在城郊一处私宅,那里很安全,待我把宫里那些蝼蚁全部碾碎,我就去接你。” 云照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很疑惑,楚公子不辞辛苦地将我带回楚国,难道就因为我与你口中那位子晞长相相似?” 楚少泊似乎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便岔开话语道:“楚国是个漂亮的地方,我想你会喜欢的。” 云照不再说话。 又是一夜舟车劳顿,翌日晌午,马车终于驶入了楚国城门。 楚少泊驱走车夫后自己跳上了马背,他将云照带到他说过的那座宅邸,宅邸很大,甚至与安王府有些相似。 他本想把云照从轿辇里抱出来,奈何云照说什么也不让他碰触,无法子只好解开对方脚腕上的束缚。 双脚得以活动,云照无视楚少泊伸来的手自行下了轿。 楚少泊无奈哂笑,耸了耸肩后快步跟上。 他把云照引至二楼最里侧的一间屋子,里头的布置很是华丽,显然才被人打扫过。 大概是太过疲累,云照径直走到床榻边坐下,额间汗珠密布,他微微喘着粗气,看上去稍显狼狈,但周身仍旧透着矜贵。 楚少泊一时有些看入了神。 云照向来不喜被人盯梢,便轻轻侧过身,留下一道背影对着楚少泊,“楚公子不是还有要事么,干盯着在下做甚。” 话毕,楚少泊尴尬一笑。 他没有说话,只默默走到云照身边,然后打开了床头的暗柜。 云照眼睁睁看着他从暗柜里拿出一根粗长的铁链,打开锁鞘后在自己脚腕上绕了两圈,然后重新扣紧。 “云公子见谅。”楚少泊确认锁扣无恙后站起身,道:“接下来的几天,一日三餐我会派人按时送达,云公子也莫要想着逃跑,这宅子方圆百里内都是我的眼线,你逃不出去的。” 说罢,他解开束缚云照双腕的枝条,扔到了一边。 云照淡淡看了眼地上冗长的锁链,语气平静地说:“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参与谋害昇儿一事,否则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楚少泊不在意,“那我还真该庆幸自己没有出手。” - 楚国地大物博,是个富庶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云照的一日三餐确如楚少泊所说有人送来,只是那人沉默寡言,单单放下饭菜便走了,完全不与人交谈。 云照知晓此人是楚少泊手底下的,想要掰开对方的嘴怕是不易,但结果却不然,对于云照的发问,那人几乎是知什么便说什么,完全未有隐瞒。 对于这个,云照有些讶异,但还是可着劲儿刨根究底,比如楚少泊的身世、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以及那位叫子晞的人。 于是经过半日的询问,他大抵了解了关于楚少泊的一些事情,尤其是那个叫付子晞的男子。 原来,楚少泊是楚皇登基前与一宫女所生的孩子,虽母亲无名无份,但他却一直被视作嫡长子,因此在楚皇登基后,他更是肩负了继承大统的责任,从小便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丝毫不敢懈怠。 但长久的积压换来了他的厌倦,他开始时常逃出宫去偷玩,也因此结识了路边的小乞儿付子晞, 付子晞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亲戚们都不想管他这个烫手山芋,便任由当时年仅十岁的付子晞街头行乞。 两人都是没得到过父母关心的孩子,或许是同病相怜,楚少泊很是喜欢付子晞,便把他带去了皇宫作陪读。 可陪读是假,整日耍玩是真,太子贪玩荒废学业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宫闱。 楚皇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处死付子晞,任凭楚少泊如何央求也无济于事,且当年的楚少泊仅仅十五岁,无权无势,自然无法与高堂上的人争斗。 于是就这样,在金銮殿外跪了整整三日,他最终等来了付子晞的尸体。 自此,他便一病不起,养了多年才将将保住性命,只是经历了那一事,他没有心思再学习,加之几个庶出的弟妹私下挑拨,他很快便被冷血的父皇废黜太子之位,与教子无方的母亲一同被打入了冷宫。 就这么在里头待了几年,直到后面得到消息,说陛下出兵攻打郢国落败,他作为楚皇最受宠的嫡子,理应为两国和平做出贡献,因此便被送去了郢国为质。 后面的事情云照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不由道了句活该。 他想,身为一国太子,怎可因小情小爱而失了责任,这不光是对自己不负责,更是对百姓不负责,简直可笑。 可话虽如此,他还是有些可怜楚少泊的,但绝对不会原谅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回想起楚少泊说过要去宫里处置蝼蚁,他心下不禁生疑,如今已过了小半月,那人单枪匹马,莫不是已经行动失败被抓了? 于是揣了这么个想法,他惴惴不安地又度了两日,倒不是担心楚少泊被抓,只是自己身处异国他乡,又被软禁此处,若对方真的被抓了,只怕自己不日也会命丧黄泉。 倘若那天真的到来,那裴勉………… 他不敢去细想,破天荒地向上天祈祷楚少泊平安。 幸运的是,在空着肚子饿了两天后的第三天早上,他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不等他前去查看,门便被人推开了,来人正是楚少泊,只是不同于往日,他此刻身着华丽锦袍,倒真有几分皇子的架势。 “云公子,这段时日受苦了,请随我回宫去吧。”楚少泊笑语盈盈,十分贴心地替云照解开了桎梏。 云照视线越过楚少泊看向他身后的一队乌泱人马,随口问:“看楚公子这架势,是已经得手了?” 楚少泊扬唇一笑,道:“虽然中途出了些意外,但托了云公子的福,那些蝼蚁已被碾成了渣,从今往后,整个大楚都是你我二人的,不会再有人威胁你。” 莫名其妙的话术让云照烦躁,他知道楚少泊这是把自己当成付子晞了,便提醒:“楚公子…………不对,应该叫您楚皇陛下了。” “在下姓云名照,是大郢的摄政王,且已有了伴侣,望陛下谨记。” 楚少泊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说着关心的话,尤其那双眼睛,温柔又深情,完完全全是在透过云照看向他心底的那个人。 “等再过几日,登基大典一结束,我便昭告天下娶你为皇后。” 云照眉头一蹙,正想说什么,楚少泊打断了他:“你放心,我的皇后只会是你,也只能是你,这辈子,我只要你一人。” 云照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他知道楚少泊的思念成疾已经病入膏肓,自己再怎么说也没用,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最后的最后,他被楚少泊带入了皇宫,并安顿在了皇后寝宫———长乐宫。 第70章 真真假假 郢国。 十五那天晚上,裴勉在安王府等了一夜,还是没有等来云照回府的消息,最后去了皇宫才知云照“自称”因照顾陛下不周而点火自戕。 对于这个,他自然是不信的。 那可是大郢的摄政王殿下,是他裴勉日夜同衾的枕边人,即便陛下的枉死云照有责任,但只要一天没揪出凶手,云照便不会死,这是他裴勉始终坚信的。 可在看到那具身型与云照别无二差的尸首时,他还是怕了。 谣言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围着那具焦尸指点,只有他看似平静地走了过去。 但只一眼,他便认定这尸身不是云照的。 虽然尸体的脸已被大火烧焦,但身上不是没有完好的皮肤,他清楚地记得云照后腰与肩胛处分别有颗痣,眼前这具尸体却没有,且那小腹摸上去平平,哪里像个有孕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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