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听后应声道是。 屋内的踱步声来回不断,直到陈酉拎着医箱赶来,裴勉才恍然回神,连忙将云照的手从被子里拉了出来。 陈酉给自己顺了顺气,然后抬起两指放到云照腕间,随着时间推移,眉头逐渐向里收紧。 裴勉本就心急如焚,见陈酉这般模样更是急火攻心,连带说话都打了结。 “云照到底怎么了?”他拧眉迫切道。 陈酉踌躇了片刻,最后唉叹道:“殿下这是头疾又犯了。” “头疾?又?”裴勉一脸惑然,追问道:“什么叫又犯了?” 陈酉听罢颇为诧异地看着裴勉,“将军难道不知,殿下他…………” 话说一半,陈酉看了眼榻上昏迷的人,心下顿时了然,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现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裴勉半天等不来下话,那躁脾气当即被点燃了,怒愕地捶了下儿床梁,恐吓道:“你今日若是不说,那日后也不必出现在安王府了。” 陈酉心里直叫苦,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自家王爷不允许啊! 遥想当年,他来这安王府的时候,殿下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但与别的孩子不同的是,殿下一直都形单影只,似乎没有朋友,也从来不与旁人主动交谈。 他原以为殿下是因为性格腼腆才这般,但渐渐地,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殿下的心性比他所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成熟,在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殿下已经在研磨权谋之道,平日里也只专注古籍与兵法,丝毫不见这个年纪该有的蓬勃朝气。 直到后来某天,他发现了殿下自幼携带的恶疾,也就是那个扰了殿下半生的头痛之症。 殿下曾对他说过,不许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来过他安王府的人。 陈酉想了又想,除了先帝之外,也就只有这裴将军来过安王府了………… 房内静得诡异,裴勉许久等不来陈酉解释,耐心顷刻间消磨殆尽,也不管什么尊老爱幼了,揪着陈酉的领子把人拎了起来,沉声道:“还不准备开口么?” 陈酉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哪里经得起这般惊吓,犹豫晌久后唉道:“罢了,告诉将军您也无妨。” 裴勉听罢松开手,“讲。” 陈酉再次看了眼榻上的人,然后道:“殿下自小身患顽疾,每每阴雨天气便会头痛欲裂,服药也只能暂缓,并不能根治,再且…………” 裴勉锁眉,“再且什么?” 陈酉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再且,殿下现在怀有身孕,是什么药也不肯喝了。” “什么?”裴勉音量不自觉拔高,愕然的同时自责感油然而生。 陈酉意味深长地看着裴勉,虽早就猜到了云照腹中的孩子是对方的,但如今确认了反倒是让他一阵心惊。 “裴将军。”他凝视着裴勉,道:“就当是为了王爷好,劝一劝他吧。” 言毕,他挥笔写下一张药方递给裴勉。 裴勉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不知听进去陈酉的话没有,只机械地抬手接过。 待人离开,他身体像是被抽了魂一般跌坐在地,望着床上人苍白的面容,悔恨感接踵而至,不由自主地将手搭在了云照脸侧。 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柔软的肌肤,他缓缓低下头,唇瓣贴近云照耳廓喃喃:“若是知道你这般倔犟,我宁可不要这个孩子…………” 说着,他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云照,然后他像是确认了什么般走至门外。 院内候命的侍女见裴勉出来,立即上前询问对方有什么吩咐,裴勉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把陈酉开的药方递给她,道:“去,把这些药抓来,煎好了送到这里。” 侍女应声道是。 裴勉在门口怔站了须臾,深深吐了口气,转身又进了屋内。 翌日,云照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的,他眨了眨迷蒙的睡眼,正想起身一探究竟,周身的酸痛顿时将他给打了回去。 是躺太久了么?他心问。 缓了好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扶腰下榻。 昨夜的情形在脑海中映现,他瞥了眼凌乱的床榻,略显烦躁得叹了一声,心道裴勉多半是已经知晓了。 正想着,门忽然开了。 裴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表情夹杂着丝丝愠怒,云照莫名一阵心虚,眼神飘忽着不敢直视裴勉。 裴勉径直朝里走来,就在云照以为对方要出口质问时,只见裴勉轻轻撩开了他额前的碎发,语气柔和道:“头还痛吗?” 云照愣了愣,摇头道:“不痛了。” 掌心的炽热一遍遍袭来,云照感受着裴勉温柔的触碰,心里逐渐沦陷。 他似乎………… 不,是几乎。 他几乎没有见到过裴勉如此柔情的模样,那双见惯了血骨尸骸的冰冷眸子,原来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云照觉得裴勉是喜欢他的,但紧接着他又在心底自嘲这不可能。 “云照。”忽然,耳畔响起一声呼唤。 云照抬眸,“嗯?” 裴勉将手中的碗送到云照跟前,几乎是哄道:“来,把药喝了。” 苦涩的味道直窜入鼻腔,云照眸子当即一沉,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裴勉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迈着步子向前紧逼,语气温柔却又掺杂着命令:“听话,把药喝了,喝了药病才能好。” 巨大的威压施加而来,云照喉结轻滚,下意识捂上小腹。 紧闭的薄唇像是在无声抗衡,他扭身想要逃离,却被裴勉一个抬手挡住了去路,宽厚的手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裴勉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昔日憨态尽数褪去。 大抵是真的被激怒了,裴勉眼眸微眯,直接将人逼到了墙角,沉声道:“喝了它。” 云照被禁锢在这一方天地,眼前的英挺身姿完全将路堵死,他余光扫了圈四周,竟是没有一处可供他逃离的缝隙。 “我问过了,这药不会对孩子有影响,你且放心。”大约是看出了云照的意图,裴勉出声安抚道。 但云照并不吃这套,只冷冷道了句“让开”。 裴勉气云照不爱惜身体,但更多的是自责与心疼,他知道,云照会这样完全是因为孩子的缘故,而意外怀子这件事是他裴勉一手酿成的,后果却要由云照承担………… 他想,即便是这个孩子真的没了,采取强硬的手段,他今天也要让云照喝了这碗药。 “云照。”内心衡量许久,他还是威慑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把药喝了。” 嘴边是汤药清苦的气味,裴勉强势的态度让云照的心直往下沉,完全没了一开始的游刃有余。 见人无动于衷,裴勉又耐着性子哄了一遍,但只换来了云照刻意撇开的侧脸。 裴勉自知劝不动对方了,心一横,掰过云照的下颌将那张嘴强硬打开,不顾云照惊恐的目光,直接把药尽数灌入。 黑色的汤汁流入口中,云照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脱离裴勉的桎梏,但他不知,裴勉是笃定了要同他死磕到底,况且没有内力的加持,这点子力气在裴勉看来不过尔尔。 “裴………唔!”云照脸憋得通红,险些喘不过气来。 裴勉控制着手上的力道,尽量不让自己弄疼云照,但那白皙皮肤上的五个指印还是彰显了方才境况的激烈。 一碗药喝下,盯着裴勉手里空荡荡的碗,云照只觉五雷轰顶,双腿登时一软,捂着小腹瘫坐在地,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呆滞。 裴勉见状亦心脏抽痛,他想要安慰云照,抬手的瞬间才发现自己也在止不住地颤抖。 就这么僵持了晌久,裴勉深吐了口气,缓缓蹲下身将云照揽入怀里,嘴里不停地安慰:“别怕,小崽子这么厉害,不会那么轻易就离开我们的。” 云照不知听进去没有,一动不动地任由裴勉抚摸。 见此,裴勉宽慰的话语卡在嗓子里,顿时如鲠在喉。 云照神情木讷,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忽然,小腹处传来一阵隐隐的痛感,他陡然一惊,猛地推开裴勉,然后环抱双膝用力缩在角落里,失魂般低喃:“没有了,他不要我了,不会要我了…………” 第20章 敞开心扉 悲戚的语调闯入耳廓,裴勉以为云照说的是腹中的孩子,便轻声安抚道:“不会的,他不会不要你的。” 说着,他握起云照的手放于小腹之上,想用微笑掩盖眼底的担忧,殊不知那强撑的笑容却是比哭还要难看。 “你摸摸看,小崽子还在动呢。”他慰道。 云照却宛如一滩死水。 没有了,他小心翼翼护着的孩子,就要化为乌有了。 自有孕以来,为了孩子的安危,他不曾吃过一次药,即使是头痛发作了也是生生硬抗着,就是害怕孩子会因此离开他。 如今孩子真的要走了,那裴勉是不是也会………… 一想到这,云照的心便直往下沉。 他不否认,当初那一夜是个意外,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裴勉褪去他的外袍时,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 即便是对方醉了酒,即便那人的头脑不甚清醒,但有那么一瞬,他也曾幻想过,是不是在裴勉的心里,他云照是值得依托的,是可以不求回报地索取的。 纵使在裴勉看来,与他云照成亲完全是建立在孩子的基础上,但至今为止,云照想,自己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腹中孩儿流着裴家的血液,依裴勉的性子,势必会将责任负到底,只是这其中该有的爱意,云照不敢奢求。 一纸婚书,换得良人相伴左右,只要能与裴勉在一起,纵使没有爱又如何? 但现在,他真的怕了。 孩子没了,唯一能与裴勉捆绑的筹码没了,那他以后还能时时看见裴勉么?裴勉会不会因为这个不再理睬他了?会不会因为孩子没了而责怪他呢? 桩桩问题接踵而至,压得云照喘不过气。 左右等不来回应,裴勉心切不已。 正如方才所说,他同陈酉确认了无数遍,此药不会对胎儿造成任何影响,但为何云照总是这般排斥? 是怕苦? 裴勉心里忍不住发问,但跟着又否认了。 以云照的性子,即便是怕苦也决计不会表露出来,又怎会如此轻易让人瞧出端倪? 可除了这个,裴勉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云照到底为什么不愿喝药,莫非是………… 视线不自觉下移,裴勉盯着云照紧护的小腹,眉头倏然皱起。 内心挣扎了片刻,他将人搂紧了些,试探似的道:“别怕,小崽子不会不要你的,我…………” 内心踌躇了片刻,他道:“我也不会不要你的。” 云照终于有了反应。 探出对方眼底逐渐升起的溢彩,裴勉更加笃定了心中猜想,继续道:“云照,看着我。”
74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