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故说:“什么聚锋楼、矿场、军械库,都无所谓,唯独曹肆诫,你们不能动。” 廖振卡蹙眉,就为了那么个半大小子? “这我不能保证。”他用筷子掐断鱼头,“区区一条鱼,可换不来凛尘堡少主的命。” “那可不一定。”江故说,“你们想找的东西,至今没有找到吧?” “你知道我们在找什么?”廖振卡反应过来,“东西当真在曹肆诫那里?” “不,他看上去像是知情吗?他连你们为什么要血洗凛尘堡都不知道。”江故吃完自己的鱼汤拌饭,好意提醒,“但眼下只有他能找到。” 廖振卡不置可否:“我是杀他全家的仇人,他会愿意跟我做交易?” 江故说:“他不愿意。所以是我在跟你做交易,怕什么,你又没杀我全家。”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主导这件事?” “凭你打不过我。”江故剜出白色的鱼眼,放在廖振卡面前,“凭我能看透你们,而你们连我的眼睛都害怕。”
第9章 丧仪 相较于数天前,凛尘堡已然恢复了些许气象。虽无法比拟昔日的辉煌,好歹在卢家的悉心改造下,收拾出了能住人的地方,也重新修整了门楣。 一大早,曹肆诫披麻戴孝,坐在门槛上。 他身后是来来往往的卢家人,那些人身着素服,却洋溢着干劲满满的精神头,搬运木椽、堆砌砖石、摆放器物,在卢望均和卢金启的指挥下,把这里当成卢家的府邸伺候,从未有人来问过他的想法和意见。 也好,他想,乐得轻松,且让你们再嚣张一会儿。 他静静望着那座在山风中轻轻摆荡的吊桥。 上回廖振卡追击他和江故,斩断了凛尘堡特制的过涯绳索,如今卢家为了便于通行,在淘沙河上拉起了崭新的吊桥,从此谁都可以轻松渡河,踏足凛尘堡地界。这也让曹肆诫手腕上的机括彻底失去了效用,只能当做一个纪念了。 咔嗒—— 他按开机括,弹出那个银质滑轮,手指扫过滑轮表面,让它骨碌碌地转了起来。 这是父亲亲手给他做的,后来被他拆解过无数次,然后他自己组装,自己上油,在淘沙河与各个矿场的绳索上来去自如。这是他最喜欢的玩乐项目,娘亲常骂他像个猴子似的到处乱窜,又担心这滑轮哪天磨损了,害他摔下去。 吊桥上不时有卢家雇的杂役通过,但始终没有他等的人来。 曹肆诫百无聊赖地转着滑轮,觉得好没意思。 那人不是要收他为徒吗?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师父?这都五天了,到底在山下忙活什么,看不见人影,武功也不教,连个口信都没有,别是丢下他跑路了吧! 骗子,这个大骗子! 收起滑轮,曹肆诫恨恨解下腰间的竹筒,仰头灌了几大口。 竹筒里的药早就喝完了,果真如那人所说,最后三帖药下去,他就基本痊愈了。眼下竹筒里装的是清水,带在身边解渴用的。 就在这时,一个匆匆过桥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卢家的护卫,但曹肆诫这几日没在堡中见过此人,是个生面孔。 曹肆诫装作不在意,又开始把玩自己腕间的机括,等这个护卫匆匆进门,过了一会儿,他才起身跟了上去。 延迟上山,定然是卢望均给他交代了其他任务,现下是来回禀了。 不知道是什么任务?且让他这个凛尘堡正经少主来偷听一下。 *** 佟护卫的后脑还隐隐作痛。 昨夜他被江故找茬教训到昏迷,在客栈的地板上躺到凌晨,小二没敢扶他,只好心给他盖了床棉被。一醒转他就慌忙往凛尘堡赶来,生怕晚半刻再碍着那人的眼。 见到卢望均和卢金启,佟护卫连口茶水都来不及喝,先把昨夜遭遇的倒霉事说了一遍,尽可能把自己说得更无辜更凄惨,好问主子多要些伤药和打赏钱。 卢金启被他翻来覆去的什么鱼汤什么面条说得不耐烦,打断问重点:“廖振卡?你说他跟廖振卡约了去钓鱼?两人还在客栈谈事情?这两人什么时候搭在一块儿的?先前不是还为曹肆诫交过手吗?他俩之后聊什么了?” 佟护卫茫然:“我不知道啊,我后来就晕过去了。” 卢金启:“……” 卢望均道:“看来这个江恩公来头不小,他特意打晕你,多半是知道我们私下查他的事了,也不想让我们知道更多他的秘密。” 佟护卫摸着脑后肿包说:“老爷,我这伤是为卢家受的啊……” 卢金启随手丢了袋银钱安抚:“行了行了,知道你不容易,快点说正事吧。” 得了好处,佟护卫这才道:“要说这江故的来历,着实可疑。属下出了封寒城沿途打听,这人就是孤身前来的,一路上也几乎没有跟其他人闲谈交流。好不容易在邻近城镇找到点线索,还是因为那边在搜捕盗贼,有官差见他眼生,盘查了一下他的过所,才知道他是从闻昭城附近来的,可能是京都人。”(注:过所即通关文牒、路引。) 卢金启霎时警惕:“不会是京都里的大人物派来盯着凛尘堡的吧?兵部?户部?” 佟护卫补充:“后来我又辗转查到,江故此番出手干预,跟凛尘堡年初接下的那单军械铸造生意有关。” 卢望均捋须沉吟:“那他应当是兵部派来的人。这么说来,兵部也察觉到克林国在搞小动作了,廖振卡再找不到那个东西,怕是来不及了。”他突然想到什么,“等下,这消息应属机密,你从哪里查到的?” 佟护卫道:“老爷放心,这是特意从多罗小驿哪里买到的情报,绝对保真。对了,您给我的银票只够付这消息的定金,他们说后续会派人来收账。” 卢金启嗤了一声:“百两银子只够付个定金,这多罗小驿还真会狮子大开口,不是传言钱财名利他们多罗阁一概看不上吗?这不是收钱收得挺顺手的。” 卢望均对此倒不奇怪:“阿启,你是第一次接触多罗小驿,有些规矩还不清楚。多罗阁本身确实看不上钱财名利,那是因为他们阁主有通神之能,连当今圣上都要敬他三分,还要什么钱财名利? “但要想真的知天下事,又怎能不布下众多耳目?多罗小驿便是这些耳目,负责给多罗阁提供遍布天下的消息,同时也会收集求见阁主的拜帖,经过驿站掌签的筛选递到阁中,再由阁主定夺。要养活这么多耳聪目明的线人,自然就看得上那些俗物了。 “况且他们所说的‘收账’,并不单单是来收余款,更多是来复核自家出售的消息带来了什么影响,多罗阁的人称其为‘因果’,这就是他们另一套规矩了。” 卢金启不以为意:“神神叨叨的,照我看呐,都是一群骗钱的神棍!” *** 屋内盘算着要如何招待江故这个隶属于兵部的高手,屋外曹肆诫恨得青筋暴起,掌心已经被自己掐出了血。 这间屋子的窗户都还没封好,他坐在檐下就听了个一清二楚。 江故!你怎么敢! 他不管兵部派这人来做什么,不管他要利用凛尘堡做什么,但他怎么能与廖振卡约着钓鱼、同桌吃饭?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似他们是一双旧友? 那是他的仇人!廖振卡杀了他全家,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原来让他跟卢家先行回凛尘堡,就是为了私下会见廖振卡吗?因为他是个累赘?会阻碍他完成兵部那些了不得的任务? 那当初为什么还要救他!之后还想要收他为徒! 自己如此信任这个人,竟换来如此背叛! 虚伪!骗子! 曹肆诫愤然离开偷听的角落,满腔怒火让他想要马上下山去找江故对质,但走到大门口他就停下了脚步,凛冽的寒风让他冷静下来。 吊桥在他眼前晃荡。 此时去找那人又有何用? 迄今为止他的所作所为没几件符合常理,自己能找他讨回什么公道? 明日是曹家出殡的日子,他不能在这时候离开,也不想在这时候与自己的救命恩人撕破脸,否则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曹肆诫不愿承认,到了此刻,他仍对江故怀有一丝期望。 他期望那个人能陪自己走完扶灵的路,期望他不要辜负自己的那些信任。 哪怕只有一点真心。 *** 翌日,凛尘堡全府挂白。 因多有波折,堡主夫妇的丧仪拖延了许久,如今早已过了头七,只能勉强择了个日子,开设灵堂,从简下葬。 曹肆诫犹如一具被操控的木偶,按照卢家安排的丧仪流程一步步进行着。 江故没来。 曹肆诫心中冷笑,徒弟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出现,算什么狗屁师父!自己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对这个靠不住的大骗子抱有期待! 他们之间,果然都是利用! 由不得多等片刻,凛尘堡上一任主人的丧仪就此开始。 挽幛左右悬挂,书曰:万古流芳,硕德长存。 讣告是曹肆诫亲笔书写,本打算亲自递送到昔日与父母来往密切的长辈和友人那里,还有与凛尘堡经营相关的官员、供销商,他也专门拟了拜帖,不过这些筹备最终都被卢望均截了下来,他向曹肆诫殷勤保证,会妥善处理他父母的追悼事宜。 于是在卢望均的安排下—— 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 曹肆诫静静跪在灵前,卢望均挟持他控制他,想从他手中夺权,套取所有凛尘堡的利益条线,这些龌龊的心思他统统知道,可现在的他根本无力反抗。 他深知自己必须沉得住气,才能抓住机会翻盘,让自己的仇人们付出代价。 可卢家……当真欺人太甚! 空荡荡的灵堂中,曹肆诫披麻戴孝,跪在灵前,言语中透着一丝冷漠。 他问卢望均:“舅舅,曹家天降横祸,确实是没落了,那些名门望族不稀罕来也是寻常,可仰仗凛尘堡生活的那些佣工、军户,他们也不愿来吊唁吗?” 卢望均故作感慨:“他们自然是愿意来的,可肆儿你可曾想过,那些人身份低微,什么三教九流都有,你父母亡故,他们最担心的就是以后拿不到工钱,指不定会在这儿闹出什么难看场面来。舅舅也是为你打算,省了这些糟心事。” 曹肆诫往火盆里递了张纸钱:“不是所有人都抱着如此心思,我等的那些,也正是能妥善处理后续事务的可信之人,譬如管账的薛先生、四位开矿大师傅、四位工匠大师傅,舅舅竟越俎代庖,将他们一并略过了?” “哎呀肆儿,这就不能怪罪舅舅了,那都是你们曹家的内务,旁人哪能摸清楚其中底细?”卢望均道,“要我说啊,人心隔肚皮,你说的那些人也未必是向着咱们的。他们不过是你父亲用着顺手的几个管事罢了,天下能人那么多,谁做不是做,不如趁机换了他们,还能一扫凛尘堡先前遗留的烂账疲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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