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们先前所见,不过是这座宫殿的底部,此时那些如同迷宫般的巨柱先撑地再收回,让真正的宫殿从淤泥中旋转升起,抖落了身上积攒了千万年的尘埃,将自己的真容呈现在他们面前。而后底部巨柱又深深打入江底淤泥之中,将宫殿固定住。 与此同时,江面上涌起千层浪涛,直把送他们来的那辆艘船送去了百里之外。那艘小货船还算稳当,皇家的游船因为太过高大,差点倾翻,幸亏又有风浪适时托起一侧船舷,这才让舵手勉强掌控局面,避免沉船。 宫殿的真容显现之后,他们终于能辨别大门在哪儿了。 然而地下闹出这么大动静,江水很快变得浑浊无比,左年只能按照方才匆匆一瞥的方向来操控潜水载具,朝着那扇影影绰绰的大门驶去。 除了左年外,其他人这会儿无所事事。 曹肆诫忽然道:“既然姬凭戈的血能开门,那左年是不是应该也可以?毕竟是他‘亲生’的孩子,有着相同的血脉传承吧?” 孟寄行也加入了讨论:“未必可行。” “怎么?” “照你们先前的说法,这孩子是姬凭戈与一女子的基因意外混合,然后由他繁衍出来的,血脉应当有所混杂,不知道这里的滴血验亲要有多高的重合度才能判定通过。” “一般这种只要是亲传子嗣就可以了吧?否则万一源头不慎死了,或者像姬凭戈之前那样涅槃不醒,若是子孙后代的血脉也不能作数,这地方岂不是没人能进来了?” “多罗阁主在最开始诞生的时候,有想过要传承后代么?”孟寄行问。 “没有。”姬凭戈回答,“不过我的修复舱上确实有繁衍功能,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 曹肆诫说:“那下回由左年来滴血开门就是了,反正咱们的潜水载具能抵挡这里的防御机关,提前让江面上的人和船撤得远些。” 金如归却道:“没有下回了。” 曹肆诫愣了下:“怎么?确定跑这一趟就够了,我们不用再来了吗?” 金如归没有回答。 此时载具驶入一座小门,进入狭小的通道,周围已都是构筑宫殿的石墙。极短的距离之后,前路被石墙挡住,而刚刚进来的小门也完全闭合起来。 左年操控载具上下左右转了一圈:“是条死路。” 孟寄行皱眉:“是陷阱?” 姬凭戈忍不住反思:“难道我的血也不对吗?” 金如归冷静地说:“不急,再等等。” 很快,他们听见了江水流动的哗啦声,两侧石墙上出现了六个圆洞,左侧圆洞开始吸水,右侧圆洞里发出呜呜风鸣,仿若一只巨兽的饮水咆哮。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的江水就排空了,与此同时,原先阻挡他们前行的石墙也开了个小门。 那小门容不下潜水载具,显然,他们必须要从载具中出来,徒步走进那扇门中。 左年熟练地操控载具降落,并打开了舱门。 他们可以顺畅呼吸,就跟在陆地上一样。但这里暗无天日,只有载具前端的两盏灯火照出了小片地域。 曹肆诫惊叹:“方才那是什么,龙吸水吗?真有巨龙在江底?” 左年也觉得无比神奇:“应当是某种机关吧,太厉害了!我们竟然能在江底呼吸和行走,师父,你之前督促我苦练的龟息功都用不上了。” 再往前走,载具上的灯就照不到了。 六人鱼贯通过漆黑幽深的过道,在尽头骤然踏入了一个空旷的平台。 嗡—— 感应到了他们的抵达,这座宫殿真正被唤醒,一时间,似有无数星辰闪烁着亮起,把这里的每个角落照得璀璨辉煌。 江故的声音似从天而降:“欢迎登录白玉京。” *** 过了一会儿,他们才适应了这里的明亮。 举头望去,这里拥有高大的穹顶,精致的雕琢,恢弘的气势,却实在太过空旷了。没有传闻中藏于秘境的金银珠宝,没有令他们应接不暇的机关巧计,甚至连供他们揣摩猜测的壁画都没有,只有不知道什么来源的灯火,还有穹顶之下标注着名字的四扇石门。 他们在这里绕了一圈,看清了每扇门上的刻痕,分别是: 蟾宫、沙城、命魂和永恒。 其中沙城那一扇已经被断龙石封死,剩余三个还是可以推开的状态。 六人围坐成一圈。 曹肆诫:“什么意思?” 金如归:“六个人,三扇门,这还不明显吗?” 孟寄行:“分成三组进入?万一有什么不测,互相照应不到。” 姬凭戈:“在这种地方,万一有什么不测,能怎么互相照应,要死就是一网打尽。我是无所谓,涅槃后又是一条好汉,你们呢?” 许翠微:“阿痣的鲲鹏隔着门探查了一下,暂时没有发现危险的机关。再往里鲲鹏也看不清了,有很强的干扰。” 左年管不了那么多:“我要跟师父一起。” 金如归一锤定音:“分组吧。” 按照常规的分法,应当是两人一组,姬凭戈和左年一组,金如归和许翠微一组,孟寄行和曹肆诫一组。 但是孟寄行不同意。 他仿照左年的话说:“孤也要跟师父一组。” 被嫌弃的曹肆诫小声嘀咕:“……怎么这时候又是‘孤’了,‘孤’就应该一个人走,不如让我跟小财神他们一组。” 孟寄行瞥了他一眼:“你自己没有师父吗?都到这里了,找你自己师父去。” 曹肆诫:“……” 最后终于敲定:姬凭戈的左年一组,他们选择了“命魂”那扇门;金如归、许翠微和孟寄行一组,他们选择了“永恒”那扇门;曹肆诫没得选,只能独自进“蟾宫”那扇门,不过他也不算非常孤单,毕竟江故的晴眼、左右臂、芯片和心脏都由他一个人背了进去,也算是他散装的师父陪着他了。 *** 曹肆诫走进了蟾宫。 随着他一步步走向这擅门的深处,眼前的景象逐渐发生变化。原本庄重古板的石头宫殿,变成了铁灰色的流线型穹顶。 这样的构造看起来十分奇怪,曹肆诫不由得敲了敲墙壁和梁柱,发现它们是某种自己从未见过的金属,很轻薄,但异常坚固。 再继续深入,他竟然看到了窗户。 此时他还记得自己是在江底,窗户外头应当是浑浊的江水,可映入眼帘的,是苍白而荒芜的土地。土地上有着数不清的山峰和坑洞、裂缝,还有许多碎石,如此空旷的平原,却没有一丝风吹过,沙尘安然地沉积在地面上,尽头是黑色的天幕,繁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耀眼,可一切如死一般寂静。 再往前走,曹肆诫看到了更多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有些像是很复杂的机关,但不是给人使绊子用的,而是承担着某些工作的,类似凛尘堡里的冶炼炉,或者铸造坊;有些像是寻常的桌椅板凳和橱柜,但材质都不是木头;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器具,比如打开来冒冷气的竖条型菜窖,比如一碰机括就会流出棕黑色苦水的茶壶,比如会自己显现逼真画卷的琉璃卡片。 正当曹肆诫出神的时候,江故的声音在这个空间中响起。 他说:“把不息核放到A3号展台的中心。” 曹肆诫惊得打了个抖:“吓我一跳!师父,不息核是什么?” “我的心脏。”江故说,“A3展台,我教过你,那个像佛塔塔尖的符号。” “嗯,知道了。” 曹肆诫找到A3展台,发现那里是一堆七零八落的金属零件,有人腿形状的,有光秃秃没接四肢的躯干,还有颗不完整的金属脑袋,看着怪瘆人的。 他把江故的心脏放在了展台中心。 整个展台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上面的零件自己排列、接续、填补、删减,眼花缭乱中,空出了几个位置——左臂、右臂、双眼,以及那颗金属脑袋中发着蓝光的部位。 江故说:“复原我吧。”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了,曹肆诫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小心翼翼地将承载着可变形刀剑的右臂、至今无法真正启用的左臂、凝固成宝石的晴眼放在了本该属于它们的位置,最后是那枚小小的芯片。 他知道,师父已然不需要这枚芯片了,因为他所有过往都已从甘棠君提过的云梦泽里记起,这枚芯片不过是补充一个零件空位罢了。 可他还是觉得,这枚芯片里装着的江故,才是与他真正度过那段岁月的实体。 他终于,唤醒了自己的师父。 *** 重新聚合成的“人”从A3展台上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曹肆诫。 疏忽间,周围出现了许多繁忙的人影。 他们有些穿着白色大褂,有些穿着蓝色衣裤,有些套着极为笨重肥大的外壳,在这座奇特的房屋内走来走去。 江故说:“白玉京-蟾宫基地,恭候你多时了。”
第122章 重逢 黄沙漫天飞舞。 坍塌了一半的棚屋中,沙依格德盘腿坐在蒲团上,指尖衔着一颗碧绿的宝石棋子,正在犹豫往哪里落子。 经过战争的洗礼,这里的一切变得荒凉颓败,沙土掩盖了原先平滑整洁的石板街道,商贾们也都与诸国断了来往,明珠般的曛漠,再不似曾经的光彩耀目。 唯有沙依格德,仍旧穿着纤尘不染的华丽衣袍,金玉珠翠缀了满身,就连玩乐用的棋子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石,像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他的对面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 沙依格德放下棋子,忽然笑道:“师父,时间到了,咱们这局跳棋可以结束了吧。” 简生观哼了一声:“行吧,为师就放你一马。” 挨个捡起棋盘上的棋子,按照宝石的颜色分类放到匣子里,沙依格德问:“他们来得还挺快,世间过了多久了?” 简生观掐指算算:“大概两百多年吧。” “竟然这么久了?在这里都感觉不出来。” “你已是个烂柯人了。” “烂柯人?什么意思?你们中原的话我还是有很多没学明白。” “还有些时间,我讲给你听罢。” 两人起身,离开倾颓的房屋,走向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中。 在他们脚下,芍药花海好似一幅缤纷的画卷,缓缓铺陈在沙土之上,花瓣层层叠叠,开得热烈而奔放,与这片土地上曾经的人们一样。 远处更有大片的杏花林破土而出,树木长得不算高大,却枝繁叶茂。在绿色的幕布中,一朵朵杏花竞相开放,白里透粉,仿若少女脸颊上的胭脂。 这里连接着过去,也连接着未来。 白玉京-神弃之城,重新构建中…… *** 姬凭戈和左年进入了命魂这扇门,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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