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迟迟没有说话。 晏修抬眸,见我面上不见喜色,猜我是为叶栾伤心,便道 “陛下节哀,同知泉下有灵,算得上大功臣。” 我看着他,似笑非笑,终于没忍住轻嗤一声,行至“徐建元”身前,手指轻轻触碰到他脸上的皮肤,冰冷而光滑。 我闭了闭眼,随后猛地用力一扯。那人皮面具就像被撕下的伪装,面具下露出的是俨然是另一张陌生的、却是在意料之中的脸。 晏修错愕地愣在原地,怔神不语。 “怎么?”我将人皮面具轻飘飘扔在地上,看向晏修,“眼下你还觉不觉得,徐建元不过如此了?” 我俯下身,贴近他的侧颈,叹息道 “看,如今徐大将军一个小小的调虎离山,便将你玩的团团转。” 我直起身,凝视着地上那一张人皮面具,“朕也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赔了夫人又折兵。 晏修袖下的手几乎快要握出血来,微微颤抖,没有答话。 “起来吧。”我挥手让他起身,“这棋,才刚刚开局。不过此时棋盘揭开也好,倒也解了敌在暗我在明的窘迫。” “传令下去,明日归京。” 是夜。 我独自留在房中,目光落在窗外的虚空。 星星点点的光在黑暗中闪烁交映,就像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虽然看不见,可又好像无处不在。 这场暗战才刚刚拉开序幕,皇权之争有多可怕,我可是深有领会。 可我却不能退,纵然我怕的要命,却也不得不伪装成黄袍之下深不可测的国君,一举一动皆没有纰漏。 晏修缓缓走近,为我关上窗户,声音温和:“陛下早些睡,明日还要赶早回京。” 夜风穿过缝隙,即便在房内也能感受到它的凉意。 窗被合上,我看不见外头的月光,便对晏修说:“我睡不着。”
第11章 青山也易老 晏修没有多言,只是微微颔首,从一旁取过斗篷,轻轻替我披上,动作极尽细致与周到,仿佛怕惊扰了我一般。 我任他摆弄好,等他终于替我系好带子,便轻声道 “走吧。” 晏修便一言不发地陪我出了房门。 夜色中走廊显得格外宁静,只有脚步声和远处守卫的低语回荡在空旷的夜空下。 星光透过飞檐投射斑驳的影子,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月色上。 我带着晏修没有目的地漫步,月色渐渐爬上了高墙,洒在因为漆黑而显得分外冷峻的墙面上,又好像将冷意丝丝缕缕地渗进我的心田。 我抬头仰望那轮明月,思绪飘渺如云烟,终于停下脚步。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 时光仿佛在这一刹那突然停滞,晏修轻轻一笑,低声应和: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有灯火忽闪,惊了月色,我有一瞬间被光影晃了神。 “好了萧郎,别感时伤秋了,走吧。” 这时晏修无意地开口调侃,却不知我的心在这霎间猛的一动。 我转身掩下失态。 第二日一早,铁骑便浩浩荡荡返京,沿途百姓见到此景,无不跪地赞颂皇恩浩荡,长队竟绵延数里。 “陛下,眼下永州知州任缺,同知殉国,您可有人选?” 我捏了捏眉心,“便派薛奇正这小子在这儿呆上几年,也算是磨磨这小子的性子,至于知州,便由冯冠任之。” “是,陛下。”晏修应声,“只是怕薛家那边......” “随他去。” “......是。” 我心不在焉,眼看车马越来越临近汴京。 “陛下,同知夫人无亲无故,我已派人将她安置在京师,那倒是个贞烈女子,我听闻,她腹中还怀有胎儿,同知九泉之下,总归不是后继无人。” 我又想起叶栾来。 自古忠臣良将,必会在动荡中将命运交织于家国大义,写就荣誉,终究是是我对不住这位同知。 父皇在位时,总说千金易得,良臣难求。前朝太子祁子安伏诛后,他妻子王氏又何尝不是靠着一众良臣誓死保护,方才带着儿子景铄逃之夭夭。 可就像那殷商比干,官拜少师,二十岁就以太师高位辅佐商王帝乙,受托孤重辅帝辛,先后辅佐殷商两代帝王。 只是被妖妃妲己害死的时候,仍是满心殷商,从未想过为民叛国,另谋明君,只是一如既往地心系君主,固执地认为殷商可救,还始坚信只要自己辅佐得当,殷商还有翻身之日。 殊不知朝代更迭,不破不立。忠义本就两难相全。 我真是恨极了那些老古董。 徐建元算是一个。 怕只怕破庙里逃走的就是那前朝太子妃王氏和皇孙祁景铄,若真如此,那徐建元可就真算是找到了盼头,势必要闹上一番不可。 到时候生灵涂炭,受累的还是百姓,身居高位者大不了一死,可因战乱而没钱没粮的百姓,又只能如同永州灾民一般,饿死的饿死,没死的担惊受怕,苟延残喘地活在乱世。 又一次成为朝代更迭的牺牲品。 只是我每每说起这些,总会引来父皇斥责痛骂,说我离经叛道,愚不可及。 久而久之我便不说了,再久一点,我便撕了夫子的经卷,跑了。 如今想来只觉后悔,当年还是撕得少了些,到如今,我才废不掉这些繁文缛节、君君臣臣。 “陛下,快到了。” 我瞥了晏修一眼,又闭上眼,深觉疲惫 “嗯。” “不知摄政王那边......陛下要如何交代?” 晏修试探着问。 提起顾行秋,我便心一悸,如阳春三月春水浸透泉眼一般,冷透的心脏这才伴着点点痛意,缓缓复苏起来。 幸好在这萎靡乱世下的太平人间里,我还有一个顾行秋。 顾行秋之于我,是阳春白雪,是寐时丝竹,是一剂救命的药。 只是皇兄的死如同一道无形的障碍,始终横亘在我们之间。 每每午夜梦回,我努力去融进顾行秋的感受,却发现自己无论从哪个方向想,我在他心里,似乎都罪无可赦。 他对皇兄感情深厚,若是那日不来救我,必定会和皇兄如星如月,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而我也会在黄泉之下,看着他们携手共治人间,留下百年佳话。 到了皇城时,正是黄昏,暮色已临,朕的皇宫在一片金光掩映下气势恢宏。 我却总觉得那是个被岁月遗忘的角落,孤傲的城墙矗立于荒芜的山巅,影子随着夕阳的余晖拉得老长,古老又悲怆。 那些昔日的辉煌、这时的荣耀,都融入了斑驳的城墙和沉默的回廊里,见证太多。 我曾见皇兄和顾行秋并肩而行,彳亍于傍晚皇城的每一块石砖,手下轻抚抚雕花阑干,顾行秋每次看向皇兄,都会粲然一笑。 而我每每孤身一人,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皇城里,但知来处,不知归处。 而皇兄见我,总会挥手招我过去,如今那些曾经的歌声笑语,却也只能在风中寻觅一二,那些曾经的温情,确是我做梦也不曾梦过了。 岁月无情,却又静静守望着人间每一出戏。 我放下窗帘,闭目喃喃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 “朱颜改。” 身旁一声线传来,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抚慰。 我却不爽了,挑眉看他“怎么,如今和朕对诗还对上瘾了?” “岂敢,”晏修笑答,“陛下文斗翰墨,作诗妙手,才情横溢,是臣莽撞。” 我冷哼一声,又听这人道:“陛下还没回答我。” “什么?”我一时没想起来。 晏修又重复了一遍 “摄政王那边,陛下要如何与他交代?” 我深觉威势受损 “朕何须与他交代?” “臣赶来永州的时候,王爷火气可大的很。” 我不欲多说,抱起一路颠簸已然睡着的颖儿便下了车。 颖儿被我的动作闹醒,下意识在我怀里缩了缩,不敢看我,却又偷偷看我。 其实自从回京时看见这一路上的阵仗,她就有些不大对劲。 我知她为何,便索性放她下来,牵了她的手一路走。 皇城仪仗在我们身后浩浩汤汤跟了一路,我带着颖儿一路走过百官会集的大理石道,满朝文武皆聚于此,朝朕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颖儿似乎害怕的抖了抖,朝我贴近,我俯身,认真的看向她 “颖儿,你会怕我吗?” 颖儿迟疑了下,突然抱住我不动了,半晌才闷闷开口 “你骗我。” 我心里沉了一下,向她道歉 “对不起。” 她却猛地抬头,乌黑的眼珠子像是浸透在水里,哽咽道 “你明明有那么多的家人......” 我一愣,见颖儿看向满朝文武,方才醒悟过来,好笑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不是我的家人。” 我认了颖儿做妹妹,让她和我一同住在紫宸殿,对外封为温姲公主,赐国姓萧。 听说颖儿生身父母对她极为不好,她原本被卖到了青楼做小丫头,永州水患后才趁乱逃了出来,没成想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就连颖儿这个名字,也是那青楼老鸨给她取的艺名,方便日后服侍官人。 那时我听罢,好一阵沉默,之后我便问颖儿给她改个名字好不好,她说好。 自那时起,萧珏便有了一个妹妹,叫萧温姲。 次日赵慎来见我,说了些不大不小的国事便朝地上一跪,说了来意 “陛下,臣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便别讲。” 赵慎一噎,我上前扶起他,笑道:“朕的意思是,太师有话不妨直说。” 我一点都不想听赵慎想说什么。 无非是朕莽撞一意孤行,身为国君却以身犯险,还封了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为公主...... “陛下,老臣多嘴,按理来讲臣本不应插手陛下家事,可您为天子,国母不安则天下不安,您应当去看看皇后。” 嗯?倒是轮到我愣住了。
第12章 只是朱颜改 造孽,朕竟已然成婚。 仔细一想,算上那日大婚,我竟一步也未曾踏入皇后寝宫,实在不是我故意给皇后脸色看,或是不满。 当初娶这位女子,除却想气气顾行秋外,其实还有一层关系,便是他父亲于我有恩,朕不得不救下她。 后来司天监算出此女天生凤命,乃是大吉之兆,天象上说,此女将会给我大胤带来无尽的福祉与繁荣。 于是本该是参我昏庸的折子,尽数成了赞我之词。 我还记得那日婚前去看望这位准皇后的场景,那时殿内光线柔和,皇后正侧卧于软榻之上,睡容安详。 长发如瀑布般散落在枕边,呼吸平稳悠长。 我走近了些,想坐在床边,却发现贵妃榻上几乎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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