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猝不及防地被“废物”二字刺痛,他重新把脸埋在澹台折玉胸口,瓮声瓮气道:“你不是……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嗯,”澹台折玉将扶桑拢在双臂之间,手掌轻抚着他的脊背,“我相信你。” 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再次入睡,直到天光大亮,才被外间的攘攘熙熙吵醒。 穿衣洗漱,简单地用过早饭,收拾好东西,便该上路了。 刚出客栈,扶桑就看到了站在街对面的陈怀顾,他旁边还站着个姑娘,扶桑差点没认出她就是昨晚才见过的非鱼,因为她的发式、妆容、衣着全都变了,风尘洗尽,清丽脱俗。他俩并肩而立,让扶桑想到“才子佳人”这四个字。 澹台折玉自然也看到了他们。 他还看到他们肩上都背着包袱,显而易见,陈怀顾听从了他的建议,决定立即逃离这里,赶赴京城。 陈怀顾静立不动,并没有过来打招呼的意思,澹台折玉便也视而不见。 当随更抱澹台折玉上车、扶桑推着轮椅去车后安置时,陈怀顾过来搭了把手,扶桑向他道谢,陈怀顾回以微笑,默默回到了非鱼身边。 等扶桑也上了车,随更驾车离去。 扶桑掀帘朝外看,陈怀顾和非鱼依旧静静站在路边,他不禁有些困惑:“陈公子好生奇怪,既然来送行,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澹台折玉道:“许是不知该说什么罢。” 扶桑道:“说句一路顺风也好啊。” 澹台折玉笑而不语。 扶桑放下帘子坐好,心悦诚服道:“你没看错,陈公子果然是个好人。” 澹台折玉问:“何以见得?” “因为他没丢下非鱼姑娘。”扶桑由衷道,“希望他和非鱼姑娘能像秦重和美娘①那样,有情人终成眷属。” 澹台折玉微微笑道:“但愿如此。” 近朱者赤,受扶桑影响,他也开始试着凡事往好想了。
第76章 昨儿个玩了一天, 今儿个终于可以把剩下的十几页《柳荫记》一口气看完,看到最后一节英苔哭坟,简直字字泣血, 扶桑也跟着悲痛不已, 泪流满面。 澹台折玉见状,忙问怎么了, 扶桑抽抽噎噎地向他讲述书中情节, 虽讲得不清不楚,但澹台折玉约略听明白了。他边给扶桑擦泪边安慰道:“梁山柏和祝英苔虽然变成了蝴蝶,但他们终究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你该为他们感到开心才是, 别哭了。” 扶桑摇了摇头,喉咙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哭不是因为难过, 而是被梁山柏和祝英苔之间生随死殉、坚贞不渝的爱情深深感动,人生在世, 能够如此镂心刻骨地爱一场, 也就死而无憾了。 待情绪平复下来,扶桑掀开车帘瞧了半晌, 目之所及只有荒田、秃树、枯草,连只飞鸟都没瞧见,更别说蝴蝶了。 “在看什么?”澹台折玉问。 “蝴蝶。” “寒冬腊月,怎么会有蝴蝶。” 扶桑放下车帘,惆怅道:“所以,梁山柏和祝英苔变成蝴蝶后, 根本活不过冬天。” 澹台折玉:“……” 才被人死后变成蛇的谎言骗过,怎么又对话本里虚构的情节较起真来了? 但这回他不会再跟扶桑说人死后不会变成蝴蝶, 美好的幻想不需要被打破,他乐于让扶桑永葆天真。 “蜉蝣朝生暮死,蟪蛄不知春秋,寿数长短,皆由天定。但佛家有云,凡事皆有因果,万物都有轮回,前世、今生、来世,循环往复,无穷尽也。”澹台折玉一本正经地说着自己并不相信的东西,“梁山柏和祝英苔死后变成了蝴蝶,蝴蝶死后,或许就会变成乔山柏和贺英苔,结成一对恩爱夫妻,生儿女育,度过幸福美满的一生。” 寥寥几句话,便将扶桑心里的遗憾都抚平了,他轻笑道:“等到了嵴州,你也可以试着写话本,一定比江临写得好。” 被他这么一说,澹台折玉还真起心动念了,反正他有大把时间,不妨一试。 扶桑心念一转,兴致勃勃地问:“下辈子你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澹台折玉认真思索片刻,言简意赅道:“我想做个普通人。” 语罢抬眼看着扶桑,反问道:“你呢?” 扶桑心里早有了答案,笑眯眯道:“你不是说我像仙藻么,那我下辈子就做一只狸奴,陪伴在你身边。你读书时我就卧在书案上睡觉,你睡觉时我就卧在床头陪你睡觉,你出门时我就一边睡觉一边等你回家。” 澹台折玉不禁笑出声来:“所以你一天到晚都在睡觉?” 扶桑理直气壮道:“狸奴可不就是除了吃就是睡,幸福得很。” 澹台折玉笑着点点头:“我也想做狸奴了。” 扶桑便道:“那你做狸奴,我来做人,我养你。” 澹台折玉在心里叹了口气。 唉,这个小傻子,就非得和他不一样。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不管是做什么,他只想和扶桑成为同类。 只有同类才能同寿,只有同寿才能厮守。
第77章 从尚源到滦城, 两百里路,他们慢吞吞地走了五天。 从滦城到嘉虞城,三百五十里路, 他们稍微走得快了些, 在腊月初九的傍晚抵达了目的地,拢共耗时十二天, 比随更预计的晚了两天。 好在这一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什么意外都没发生。 大概是因为爹娘原本打算把他送到嘉虞城来,扶桑一进城就有种不同寻常的感受,对这座陌生的城池感到莫名的亲切。 他透过车窗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期冀着在人来人往中捕捉到熟悉的面孔——或许爹娘已在城中某处购置了房产,或许棠时哥哥已先他一步来到这里, 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或许他们会在茫茫人海中偶遇, 但是他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到了城中最好的客栈, 要了最好的上房, 随更和小二抬着轮椅上了二楼,进了房间, 搁下东西,扶桑又和小二一起出去,留下随更照顾澹台折玉。 扶桑问小二:“驿站离这儿远吗?” 小二道:“远倒是不远,不过这天都黑了,驿站的人应该已经散值归家了,你还是明儿个再去罢。” 扶桑跟着小二去伙房提了壶热水, 回到二楼,在门外等了一会儿, 等随更拿着痰盂出来,他才进去,给澹台折玉洗脸洗手、抹脸抹手。 面脂和手脂一天涂好几遍,都已见底,该买新的了。 “哥哥,我们还有钱吗?”扶桑问。 离开旸山县之后,澹台折玉就再也没有节省过,不管是晌午打尖还是晚上住店,都只要上房,点菜也只点好的、贵的,扶桑担心江临给的那些盘缠经不起他这么花,可又不好置喙。 “有啊,”澹台折玉道,“怎么了?” “等明天去驿站取完东西,我想去买些新的面脂和手脂。” 澹台折玉直接掏出荷包递给他:“拿去用。” 扶桑接过来,只觉沉甸甸的,似乎没比离开江府那天轻多少,顿时感到不可思议,这一路花钱如流水,怎么还有这么多钱? 澹台折玉觑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不做解释,自顾自道:“明天小五要去车行还车,还完车他还得把马还给我们,让他先陪你去驿站,再顺路送你回来。” “那小五哥明天是不是就要回尚源去了?” “他应该会留在这里的车行等活,等有人租车往尚源方向去,他才可以回去。” “无论如何他都要和我们分开了,”扶桑叹了口气,“一路同行了这么久,我还挺舍不得他的。” 澹台折玉没接这话,端起茶杯喝了两口,随口道:“明天去茶行买半斤顾渚紫笋,若是没有,就买敬亭绿雪。” 扶桑默念了两遍茶叶的名字,将荷包收进书袋里,起身去倒水。 在房里用过晚饭,澹台折玉道:“扶桑,让小二准备热水,我要洗澡。” 自打受伤到现在,他已经半个月没洗过澡,每逢换药的日子扶桑会给他简单地擦擦身。 上次换药是两天前,左肩的划伤已然痊愈,后腰的刺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确实不影响洗澡了。 扶桑便去找小二要热水,等小二抬来浴桶、注满热水,扶桑又叫来随更帮忙,他在外头等着。 没等多久,随更出来,道:“扶桑,你哥哥叫你进去。” 扶桑怔了怔:“叫我进去做什么?” “帮他洗澡啊。” “啊?” “啊什么呀,”随更笑道,“快进去罢。” 随更说完就下楼去了,急着去玩叶子戏。 扶桑站在门外踟蹰了半晌才推门进去,被屋里的热气一熏,脸就红了起来。
第78章 扶桑低着头垂着眼走到浴桶边, 嗫嚅道:“你、你找我?” 澹台折玉屈着双腿坐在浴桶中,水淹到胸口,白皙的肌肤被热水激得泛着轻红。他把手巾浸湿再拧干, 伸手递给扶桑:“帮我擦背。” 听到擦背二字, 扶桑很难不想到都云谏这个坏东西。 上回帮都云谏擦背,不仅被他污言秽语羞辱了一番, 还被他摁着头溺在浴桶里, 呛了好几口洗澡水不说,还在惊恐和窒息之中晕了过去。被都云谏弄醒后,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直面正常男子的裸躰,可当时他愤恨交加,哪有心思窥视, 故而对都云谏的肉躰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的胸很大。 扶桑撸起袖子, 接过手巾,站到澹台折玉身后, 小心避开左肩结痂的伤疤, 不轻不重地擦拭,低声问:“这个力度可以吗?” 澹台折玉倾身伏在浴桶边沿, “嗯”了一声。 每次换药澹台折玉都要赤躶上身,早被扶桑看光了。 由于双腿残疾,成日里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澹台折玉比之从前单薄了许多,但和都云谏那种虎背熊腰的健硕之躯相比,扶桑还是更钟意澹台折玉这种竹清松瘦的身材, 肩宽腰细,劲瘦有力, 否则也不可能单手就把他拉上马背。 扶桑对澹台折玉的下身充满好奇,他很想看看正常男子未经阉割的那話儿是何模样——这个念头令扶桑倍感羞恥,再加上热气熏蒸,他脸红得仿似滴血,好在澹台折玉看不到。 擦完后背和双臂,扶桑问:“要我帮你洗头吗?” 之前澹台折玉不能洗澡,扶桑除了帮他擦身,还要帮他洗头。经过这段日子的磨练,扶桑越来越会照顾人了,早已不是连怎么洗脸都得澹台折玉教的那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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