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阵僧一时愣怔,丝毫没有守住阵法自己存活下来的雀跃之心,他怔了片刻,转过身纵身向上一跃,跃至了地面。 其实阵法侧门边的立身岩石上方就是安全之所,只不过从阵法中脱困而出的人绝不可能预先知道这件事罢了,护阵僧上了地面,站在一个极大的池塘边,那池塘从阵法开启后便一直在沸腾,现在火熄灭了,池塘的水终于平静下来,只不过,那池水恐怕还是滚烫的,护阵僧正要离开,却忽地听见身后传来衣袂翻飞的声音。 他蓦然回首,风声猎猎,那件宽大的黑色披风瞬间映入眼帘,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顺手将披风拢起的那人。 “你……”护阵僧此刻脑中第一个念头仍是动手,但心底却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制止了他,只因面前的人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让他根本不想动手。 “你叫一意,是吧?”李凤迤却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一意闻言一愣,下意识就问。 “自然是你的师弟们告诉我的。”李凤迤道:“他们跟你一样,等着我破阵才能离去。” “他们……没死?”一意似是不敢相信地又问,但问了以后,他也知道自己问的多余,只因自己的名字被这个人知道,自然代表一心和一了还活着的事。 “一心受了伤,所以我要尽快破阵,你在这里且等待片刻。”李凤迤说着,便往下一重的方向走去,身后既是悬崖,那么第四重的阵法显然在池塘的另外一边。 一意怔怔地看着李凤迤离去,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一心和一了还活着这件事,忽然让他的心无比安定。 李凤迤慢慢朝前走,不多时,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山洞。 洞口漆黑无比,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怪兽张开的硕大的嘴巴,李凤迤的脚步毫不迟疑,很快他的身形就没入山洞之中。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出现了第四名护阵僧。 滴答、滴答…… 似有水滴的声音传来。 李凤迤越是往深处走,越是觉得似曾相识,就好像,他曾来过此地。 这……是哪里? 这里的感觉,为何如此熟悉? 是……那个人的所在吗? 可是,似乎不太对劲……他明明把那个人关押在了一个绝对难以逃脱的地方……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如此熟悉的感觉? 李凤迤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极少波动的情绪忽地有了起伏,他的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快。 李凤迤隐约觉得不对劲,不自觉捂住胸口。 他慢慢呼吸,就跟很小的时候心口疼时,照着那个老和尚教的办法开始吐纳。 他记得他总是偷偷来到关押老和尚的地方为他送食物,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老和尚的模样,但每次听老和尚说话,他的心就会变得很平静,所以就算地牢里再是阴森可怕,小小的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偷偷溜进去,后来,他才知道老和尚的用心,他的伏地阐提心法,就是在这不知不觉的谈话当中学会了。 “你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名字在这里并不重要。”老和尚有一次这样道。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让我知道你是谁吗?”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徒增烦恼而已。” “知道你的名字,为何会有烦恼?” “名字就是一个人的来历,你知道了我的来历,就会知道别的事,知道了别的事,又会好奇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但我既然已经被关在这里,这些事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所以你也从来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不错,因为对现在的我而言,你的名字更不具任何意义,我就算不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何必知道你的名字呢?” “可是,你只是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永远不知道我是谁,名字的意义,不正是如此吗?” 李凤迤这句话问了过去,里面好一会儿没有回答,半晌后,老和尚的声音才又再度传来道:“我就快要死了,试问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知道你的名字和不知道你的名字,又有什么区别?” 换李凤迤怔住。 第二个夜晚,李凤迤再度来到地牢,这一次,他不知从哪里拿来了钥匙,将沉重的地牢门打开了。 这是他与老和尚第一次见面。 老和尚被锁链穿透了琵琶骨锁在地牢里,然而他盘膝静坐,仿佛锁链只是困住了他的躯壳,他听见动静,抬起眸看见了李凤迤。 “现在,你还是觉得不需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李凤迤执着得很,老和尚既然说名字是一个人的来历,那么若他用自己的眼睛清楚地看见了这个事实,名字就显得尤为重要。 “还有,我叫李凤迤,木子李,凤凰的凤,迤逦的迤。”李凤迤说着又笑笑地道:“今天刚满十岁。” 老和尚看着牢门前小小的身影,忽地放声长笑起来,好半晌才道:“小施主,你打开门为的是让你我相见,既然见到了面,那我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你这一步,没有了退路,若我仍然不愿告诉你我的名字,那你待如何?” “那很简单,我画一张像,找上少林寺,自然有人知道你的名字。”李凤迤道。 “哦,连我是少林寺的你都知道了?” “所以我既然知道了你的来历,也已经好奇为何你会被关在这里,那么是否就能知道你的名字了?” 李凤迤完全将老和尚昨日所说的话又还给了他,老和尚听后不禁大笑道:“哈哈,小施主不简单,所谓因果因果,先有因后有果,但很多人不知道,其实果是被他们招来的,然后才有了因,世上诸多因果,其实是果因才对。” 李凤迤笑眯眯地看着老和尚,索性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了老和尚的对面:“因为我想知道结果,所以创造了因,您是这个意思吗?” “你看,这就是我们再也退不回去的原因,隔着一扇门,我们彼此不知道年龄,就算从声音里能听出来,却能不去计较,现在就不行了,我叫你小施主,你也用上了尊称。”老和尚道。 李凤迤闻言,略有些调皮地道:“这本就是互相的,我们互相看不见的时候,互相不会在意,看见了,互相就在意了,既然我先被人看‘小’了,那么您自然成了我的前辈。” 老和尚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来,没辙地道:“你真是半点都不愿意‘吃亏’,我先喊你‘小施主’,原来你就已经不乐意了。” 李凤迤不置可否,又道:“你不是教过我,一切都是皮囊,是外相,为何要被外相影响呢?难道我们必须隔着一扇门才能够做到不被影响吗?我可不认同。” “你啊你,小小年纪,悟得彻底,看得比我还透彻,反倒是我,修炼多年,自认为跳脱出了俗世的框框,岂料只是跳进了另外一个框框里罢了。”老和尚不禁有些自嘲地道,他说着看向对面的李凤迤,见他托着腮帮子,眼睛里透着丝丝狡黠的光芒,便道:“我早知与你有缘,也并非特意隐瞒自己的名字,只是觉得……哎,也罢,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你叫李凤迤,那我便告诉你,我叫……” 老和尚话未说出口,忽地外面冲进来一个人,那人也不说话,而是急急忙忙拉着李凤迤就往外走,这一来,老和尚的名字也没能说出口。 随着铁门“哐当”一下关上,李凤迤只能隔着铁门对老和尚道:“我下次再来看你, 别忘了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顿时,画面一转,李凤迤面前仍是一扇铁门,但不知为何,他很清楚那里面关押的人已经不是那个老和尚,而是…… 那个人他并不害怕,他甚至一直敬仰着他,将他当成自己最亲近的人,只是,那个他自认为最亲近的人,却对他做了最致命的事…… 铁门后悄无声息,李凤迤再度感觉到心隐隐抽痛。 “迤儿……” 那人总是低低地唤他,温温和和的嗓音听来充满慈爱,他从没有责罚过自己,就算知道他偷偷溜去不该去的地方,事后也只是宠爱地摸着他的头,那人总是对他说这世上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任何时候他都会支持自己,他说着如此动听的话,却在背后做出了一件又一件令他心寒至极的事。 那人是他的义父,他的恩人,本也该是他永远尊敬的人,可现在……却成了仇人…… 他将自己的义父关了起来,然后再也不敢接近那个地方,他无法面对那样的痛楚,因为一旦面对,他觉得自己那颗原本尊敬爱戴他的心,就会瞬间破裂开来。 迤儿、迤儿…… 仿佛从门内传来从前那样的呼唤声,而他总是会因为那声呼唤回应一声:“义父。” 义父…… 李凤迤的指关节微微发白,他的心脏痛得仿佛要裂开,就像小时候那样,是他的义父将他一直抱在怀里,一直拍着他的脊背,一直跟他说: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不痛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李凤迤喃喃地出声,“……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为什么……一切都是虚假……” 虚妄!虚妄!虚妄! 一切皆是虚妄! 李凤迤闭上眼睛,蓦地击出一掌。 “轰”的一声,他并未击中铁门,而是一掌击碎了幻象,一切的虚妄,但这将永远是他的心魔,是他内心的囚笼,他就算牢牢锁住了义父,却永远都逃不过内心的枷锁,他被重重困在里面,至死方休。
第22章 昔十八 巨石铜人阵 护阵僧在李凤迤抬掌之时已知不妙,而在李凤迤一掌挥出之后,他便知这是最后的机会,若是错过,那么这一重便毫无悬念地又将被他所破。 护阵僧口中念出“般若心经”,攻心为上,试图将李凤迤一举击溃。 李凤迤方才神魂颠颠倒倒,但始终有一个声音提醒他告诉他这些都是幻象,可就算他一掌击碎了幻象,然而幻象原本就不存在,一切都源于他内心的幻影。 他想逃离幻影,幻影却追逐着他,耳边似乎一直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迤儿……放我出去……乖……快放我出去……迤儿…… 李凤迤拼命摇头,他绝对不能放他出去,绝对不能。 “是你逼我的。”那个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陌生和冰冷,冷得让他浑身打颤。 这句话自那人口中说了出来,李凤迤只觉得胸口顿时遭受到重重的一击,他眼前仿佛再度出现了那个满脸笑容却又夹杂着无限落寞的人,他说愿意放自己走,也是在那一天,他在慈爱的假象中,将那杯剧毒的酒喝了下去。 再来,便是一波又一波的擒杀,而那个他向来敬重的人,脸上再没有露出过从前那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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