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都督府的人来了!”那千机卫气喘吁吁的,“就守在晏清门外,大人,不是说一切变故都在无声无息之中,为何……为何连东宫卫和中军都督府都惊动了!?” 为何…… 为何? 他哪里知道为何?! 孟声慌乱中一阵一阵的头晕,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为什么当时邵翊临行前,要突然地问起那瓶蛊毒。 邵翊对意外的嗅觉过于灵敏,或许在出发的那一刻,或许在北境迟迟没有传来消息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有些事情已经渐渐地脱离掌控,无论是北境、还是长安,一场悄无声息的争斗已经开始。 而这一切,注定不会悄无声息的结束。 * 如秋长若所说,邵翊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宫里的事了。 岳玄林、苑长记、封长念、秋长若都在这里,玄门带着人如此声势浩大地来,就代表着此事不会善终,要么杀掉这些人冲出去,要么高举遗诏,风风光光地让这些人在自己面前下跪求饶。 他得抓住他能抓住的—— “殿下。”邵翊胆怯地伸出指尖,拽着顾长思袖口轻轻扯了扯,“小晞,你看他们,他们都恨淮安王府,他们都看不得我们起势,他们想让我们一辈子都在宋启迎的阴影下抬不起头来,小晞……” 顾长思这才如梦初醒,他先是看了眼昔日的师门,再度看了一眼被拽住的袖口,歪了歪头:“你叫我什么?” “小晞!!!”邵翊斩钉截铁道,“你是宋晞,是淮安王府的世子,你姓宋名晞,就该住在长庆宫里,然后一步步进入明德宫,成为天下主,这是你的命,这才是你的命!!!小晞!宋晞!!!” 顾长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就在邵翊眼中刚刚生出一丝希冀的光彩,他便叹了口气:“你叫错人了。” 他一把攥住邵翊的手腕,一寸一寸地将邵翊的手腕剥离开来,狂风骤然席卷在这座空落落的院子,将顾长思眼中每一种情绪都吹得分明。 其中最清楚的,便是怒火。 “我不是宋晞。我是顾淮。”顾长思一步步后退,“如果要再加一个身份的话,那我就是——” “玄门二弟子,顾长思。” 最后一步踏定,岳玄林伸出手掌,轻轻压在他的肩头,像是一种无声的支撑,那一刻顾长思眼睛都亮了几分。 “弟子幸不辱命,一切阴谋、一切算计、一切违逆都浮于水面,如今国之蠹虫悉数现世,师父,该到我们动手的时刻了。” 下一瞬,门外骤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长.枪快到挥出残影,如故枪所掠之处一片血腥,霍尘身披甲胄,还带着北境嘉定外的风雪寒凉,一路如同杀神一般疾风过境,为玄门淌开了一条鲜血大道。 烈烈长风送来熟悉的气息,顾长思在风中回头,与那荣膺加身、凯旋而归的人四目相对,刹那间魂梦颠倒。 如果不是那封遗诏、如果不是当年的战败、如果不是这些所有的阴差阳错、天不遂人愿,那么早该在昭兴十二年的初春,这个人就该这样凯旋而归,带着尤为褪去的风雪,回到他的身边。 不过终归是,故人,归来。 他们明明分别没多久,却好像分别了好多好多年。 “我回来了。”霍尘指腹在顾长思眼下略略一蹭,旋即敛了那眼中柔情,换上一双冰冷目光,望向摇摇欲坠的邵翊,“邵大人,啊不,还是说郜大人,北境那边你就别惦记了,你的老朋友,狼崽子哥舒骨誓,已然被我摘去头颅,所涉谋逆之罪的韩恩等人,也悉数下狱,只待裴青一一清算干净。” 他长枪一挑:“如今,我们该来算算总账了。” “玄门长字门接红漆令。”岳玄林负手而立,朗声道,“玄门密旨,大魏太保邵翊,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勾连乱臣贼子,通敌叛国,罪无可赦,命尔等诛杀国贼,清理奸佞!执此令者,霍长庭,顾长思,苑长记,封长念,秋长若。”
第121章 翻盘 邵翊气到发抖,手下人撑了他一把,才发现他双拳捏得死紧,几乎要将指骨掰碎,甚至连呼吸都在颤抖:“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们……”邵翊一张张面孔扫过去,最后定格在顾长思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上,“你……什么时候知道北境的事儿的?” “你真以为我去北境是怄气去了?”顾长思勾了勾唇角,“温于别是个人才,北境上下,大到布政使司、小到知县,所有官员的为政纪要,我们温大人都整理得规规矩矩的,想查一个人可太简单了。” “不可能!我与韩恩没有明面上的往来——” “你是没有。”顾长思打断他,“甚至将与韩恩之间的银钱交易用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都记到了褚冰深的身上,可我又不是没去过褚寒家中做客,他为官清廉,一丝一毫的奢靡之风都窥不见影,那么多的金银,他又孤身一人无妻无子,难道要带到坟墓里去吗?” “那为什么会是韩恩?!”邵翊百思不得其解,“北境大大小小那么多官员——” “你也说了,大大小小那么多官员,有几个这么不要命,敢把自己的脏水往直系上司头上泼?”顾长思笑道,“褚冰深是什么官职,提刑按察司的按察使,除了同为布政三司的人,还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不等他继续问,顾长思又道:“当然、当然,这也钉不死他,可是将他的身世与那上百种兵器放在一块儿比一比,再加上他的那些俸禄……这些东西凑到一块儿,可就不难了。” “你是个文人,不懂兵器,但没关系,我懂。” 要死就让他做个明白鬼,顾长思点到为止,已经从邵翊那不断放大的瞳孔里明白了他已想通一切关窍。 在发现韩恩有问题后,顾长思几乎是立刻明白过来邵翊的计谋,所有的真相悉数浮于水面,尤其是那块一直未能明晰的哥舒骨誓—— 邵翊承诺将北境十二城送给狼族,利益是以此造势,证明宋启迎无德无能,与此同时将遗诏抛出,道义、威名、舆情,一切都会站在顾长思的身后,此时淮安王府的大旗将一呼百应,足以让整个大魏天翻地覆。 所以哥舒冰不能回去,因为狼族与大魏的仇怨不能消解。 所以顾长思必须立刻马上回长安,只有以身入局,他才能够彻底将邵翊捏住,将他的一切动向悉数拢于掌中,与此同时,先去北境先发制人、断掉狼族造的势,再入皇宫护住明德宫与长庆宫,这个国家的根基才不会飘摇。 他以身入局,硬生生凭半身血肉胜过半子,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硬闯了道先机出来。 如今,形势陡转。 如果不是眼下的情形太过于滑稽,邵翊真的要给顾长思鼓鼓掌。太妙了、太妙了!谁能想到,顾长思真的不怕死,用自己的命跟自己下了一局,既是棋子又是棋手,邵翊还真就凭那些微的疏漏,让他反守为攻。 “郜文榭,怎么样?”顾长思微微露出个笑来,“算计的滋味、背叛的滋味、被别人算计的滋味、被别人背叛的滋味,如何?感受到了吗?” “宋晞,顾淮。”邵翊怒极反笑,“我亲自双手奉过来的帝位,你居然不要?天下真的有你这么蠢的人吗?” “我蠢?还是你在张机设阱,只待我被仇恨蒙蔽双眼,钻进了你的圈套。”顾长思凉凉道,“你是要把我推上帝位,还是要将我变作你的傀儡?待我不能掌握之时,一举将我推下高台,粉身碎骨。” 看到邵翊微变的神色,顾长思点头道:“你看,是不是又想问我是如何猜得到的?很简单,你从未在乎过我的想法,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但凡你们所谓的淮安王旧党问过我的心思、真的愿意听我的指令行事,今时今日,我们都不会如此这样拔刀相向。” “你能有什么指令?”邵翊讽刺道,“像你爹一样,委曲求全、苟且偷生,寄居在淮安一带,仰人鼻息,靠着宋启迎的施舍过活?如果不是我的确有二心,顾淮,你的性格可不是这般逆来顺受吧?当真能忍得住不动手?所以,我只是用错了方式,但凡我再装得乖一些,你就是会上钩的,如同当年一样!!” 话音未落,邵翊的手下突然暴起,手持刀剑,自他身后如一道道鬼影一般倾巢而出,刹那间就杀到了眼前。 “长思,刀!”封长念将破金刀一把抛进顾长思怀中,长剑铮然出鞘,雪色的剑光划出一道森然的弧弯,将敌军武器纷纷斩落,剑痕齐腕断开,在一瞬间爆发出一片血色。 剑光方落,数支羽箭凌空而至,苑长记四箭并射,箭无虚发,一支支羽箭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牵引,又如同天女散花,准确无误地捅进每一个人的心口,一箭穿心,顷刻毙命。 下一瞬,秋长若一把抛出怀中金针,中了羽箭的敌人窒息着倒下,露出身后之人清晰的眉心,蓦地,一枚枚金针扎进额间,几乎能够听到刺破头骨的声音,一向医者仁心的秋大人杀起人来气势凛然,衣袂翻飞间,数枚金针便将一人钉死在原地,快到令人来不及反应。 前军杀掉一批,倒下的身体又被后来兵卒的步子踩在脚下,封长念正欲从尸体上抽出长剑,后来者便至,高高地举起手中兵刃要置他于死地。 奇怪的是,封长念甚至都看到了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慌张。 要杀他的那人瞬间察觉到不对,但为时已晚,凛然的枪尖刺穿了他的身体,血液流失让他的双手迅速疲软了下去,兵戈掉落,霍尘甩开他的尸身,一把将封长念拽了起来。 来不及许久,如故枪挥舞得如腾云驾雾的游龙,姿态翩跹又凶猛异常,招招式式都往死里打,所经之处尸骸遍地,枪尖划过干涸的土地,几乎都要燃起星星火光,灼热的枪头又被一瞬间洞穿的尸体浇了个滚烫。 就连邵翊都按捺不住,恶狠狠地从尸体上捡起一把长刀,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就往尽头的顾长思身上砍去! 他气愤、他恼怒,他精心布局了多年的计划在这一刻悉数付之东流,而毁灭他计划的人居然会是宋晞,是顾长思,是他从小就发誓过要效忠的主君,如今……他居然会和自己作对! 破金刀与他手中长刀在半空短兵相接,邵翊武功太差,一身野路子反倒让人无从招架,再加上他的恨意滔天,顾长思旧伤未愈,居然也能打得有来有回、难舍难分。 “为什么不当皇帝!” “为什么要帮宋启迎!” “你不是最恨他吗!!!” “为什么还要帮他!!!” “为什么把他挡在了你的身后!!!” 顾长思没有回答他。 破金刀双刀挥舞,显然他惯用的左手已然缓缓失去了力道,伤口裂开了,这是肯定的,顾长思分明已经感觉到了疼痛和鲜血涌动的感觉,他索性收了短刀,双手握紧那把长的破金刀,猎猎挥舞起来,招招式式要置邵翊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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