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方叶!方叶早就死在教坊司了!我是崔千雀!是十春楼的崔千雀!” 崔千雀的狠厉声线让苑长记一愣,只见她伸手一压,一柄长刀擦着他们头皮而过——外面的人显然是等不及了,于是打算强行拆了这扇门! “走!”崔千雀推了苑长记一把,“赶紧走,别回头!我们两个不能都死在这儿,告诉殿下,邵翊就是郜文榭!他狼子野心,连皇帝都被他算计了!殿下有危险,赶紧想办法脱身!!” “方叶!!!” “走吧!走!走!!!”崔千雀声嘶力竭又孤注一掷般地抽出长剑,背对着他,面对那遥遥欲坠的大门,像是一人可抵千军万马的将军,“你再不走,我就自刎于你面前,我们谁都不要活了!” “我不能……”苑长记刚动一步,崔千雀便利落回身,用剑抵上自己的脖颈,“我不能,方姑娘,崔姑娘!千雀姑娘!!我当年就有旧话没有说完,你不能让我——” “什么旧话,我都明白了。”崔千雀眼睫一眨,便有一颗泪珠晶莹剔透地掉落,“我对你只有一句话——走!!!” “轰——”十春楼的承重柱子抵不住烈火燃烧,轰然倒塌,整栋楼都震了震,跌宕间向一侧缓缓倾斜,崔千雀抓住桌面,趁着苑长记脚滑的瞬间,拎住他的领子就把他从窗口一把推了出去! “方姑娘!” 苑长记扒住窗口,浓烟滚滚间,他看见崔千雀雪白的肤色沾染了灰烬,唇角酿出一抹倾国倾城的笑:“难道你是好儿郎,我就是恶娇娥?” 那是崔千雀和苑长记初见时说的话。 却不是方叶和苑长记的。 “顺势下去就好了,下面就有平台接着你,不会疼的。”崔千雀咬紧牙关,一掌拂落他的手。 与此同时,霍尘和顾长思带着大理寺的人冲上了三楼。 三楼与五楼之间有着直通的栈桥,如今被火焰舔舐得摇摇欲坠,顾长思刚想动身,就被霍尘拦了一把。 “太危险了,上面还有敌人,我去。”霍尘目光一扫,“你去看看苑长记。” 顾长思猝然回头,才发现平台上跌跌撞撞落下来个影子。 那一下摔得不轻,苑长记扶着腿冲进来,不管不顾地要冲回五楼,顾长思哪里还能不明白,一把把人拉紧了。 “冷静,苑长记,冷静!”他低吼道,“你不能去,听见了吗?你不能去!!” “为什么!?可她还在里面,她不是被杀死就是要被烧死,长思,你不明白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吗?!” 苑长记嘶吼道:“让我去带她出来,她没过几天好日子啊!她明明该是平平顺顺的一生啊,一生啊!!!” 霍尘踏着他的怒吼声挥着如故枪冲上去,郜文榭安排得都是死士,将五楼护得水泄不通,霍尘踩着摇摇欲坠的栈桥,几乎杀红了眼,死士的尸体一波又一波坠落在一层的火海里,又有一名又一名死士再度冲上来。 “王爷,不行,栈桥要塌了。”大理寺的人低语道,“上头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要不就……” “怎么没有!?”苑长记猩红着眼眶,“要不什么?!” “轰——”栈桥的中间砰然碎裂,几乎踩上一脚就要当空折断,霍尘望着那明明不过十步远的门扉,居然毫无办法。 毫无办法……难道真的毫无办法!? “长庭哥……”苑长记紧紧扒着顾长思的手,“让我去!生死由我,她是我的人,不要你们陪!!” “咣——” 就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那扇紧闭的门终于开了。 崔千雀亭亭站在门口,手中不再是那逼迫苑长记离开的三尺长剑,而是…… 苑长记骤然崩溃:“崔千雀——!!” 一条白绫。 那是一条上吊用的白绫! “小女无意让任何人为小女赔了命,霍将军,不要往前,殿下,不要往前,苑大人,也不必往前。” “回去告诉你们邵大人,我崔千雀就是死,也绝不是死在他的刀下,”她扬起下巴,朗声道,“我为我心而死,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走——!!!” “崔姑娘!!!” “小叶!!!” 那条白绫如一条水袖,像是她平日踏歌而舞那般,纷纷扬扬地穿过房梁,她登台似的一立,将手中白绫打成死结,最后抬眼的那一瞬间居然有释然和解脱滑过。 她将自己挂上房梁,攥着白绫,掷地有声道:“我忠者杀我!!!” 那一声震耳欲聋,就在苑长记泪眼婆娑抬头时,崔千雀却放软了声音:“我早就不生你那颗冬枣的气了。” 苑长记一怔,旋即心如刀割。 那是方叶和苑长记的初见,他其实很小就认识方叶了,世家大族的宴饮,他们总是会出席,而那些小姑娘里,苑长记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那里看书的方叶——她最漂亮。 一个小丫头就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碗冬枣,斯斯文文地吃,安安静静地看书,发间只别了一朵青色的绢花,女先生一样的打扮,他以为他看到了小神仙。 他那时不懂事,不知道如何讨女孩子欢心,但看她喜欢吃冬枣,就把面前的一颗冬枣扔进了她的碗里,可失了准头,一不小心,就砸到了她的肩膀,她从桌前抬眼起来瞪他,苑长记一下就慌神了,手足无措的,可她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是收了自己的东西,轻飘飘地走了。 这一走,就是好多年,苑长记一直想问她,还生不生那颗冬枣的气。 如今,他终于得到答案了。 一行人趁着十春楼倒塌的前一瞬匆匆跑出,轰地一声巨响,藏了无数歌舞升平、挥金如土夜晚的高楼骤然倒塌,尘土飞扬间,苑长记呆呆地跪坐在废墟前,半晌痛哭出声。 顾长思和霍尘一脸肃穆,静默半晌,纷纷抬手,冲着那堆废墟长揖一礼。 这一拜,长久不起。 红尘三尺见千雀,恰如空谷落青鸾。 送千雀姑娘一路好走。 半晌,顾长思伸出手去想要拍一拍哭得失声的苑长记:“我们……” “阿淮!!!” 一颗药丸在顾长思面前砰然炸开,淡香顺着夜风缓缓飘散,顾长思还没来得及分辩那是什么,一缕刺痛在太阳穴骤然炸开,像是有一把刀深深锲入脑袋,心脏都跟着翻搅着痛。 霍尘一把抱住他缓缓倾倒的身体,仓皇间他只来得及说一句:“疼——” “是什么……”霍尘脸色惨白,“回玄门,快!” 混乱、无序,这个夜晚的长安城终于乱了起来。 郜文榭包扎好自己的那只伤手,在隔壁高楼上看着苑长记痛不欲生、顾长思昏迷不醒、霍长庭心急如焚的模样,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时机已至。”是孟声。 “那便走吧。”郜文榭丢了剩下的绷带,带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向临星宫而去。 “请陛下服药。”郜文榭深深地拜下,龙椅上的皇帝目光凝滞,带着深深的信赖,将那碗药一饮而尽,“臣恭祝陛下,早登极乐。” “咳!咳咳咳!!!”药汁顺着喉管滑落,宋启迎痛苦地揪起胸口衣襟,猛烈的咳嗽后,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大片大片地染了龙袍前襟,将那五爪金龙都染得赤红一片。 “陛下有旨。”郜文榭直起身子,“朕突患重疾,需安心静养,一切国事交由太保邵翊抉择,列位臣工尽心辅之,钦哉。” “奴婢谨遵陛下旨意。” “卑职谨遵陛下旨意。”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临星宫跪了里三层外三层,孟声将皇帝扶回内间,郜文榭用手指轻缓地拂过龙椅,唇角凝着一缕淡笑。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也开始这一切了。”他眼中划过一丝雪亮的光,“我那未失忆前的定北王殿下啊,快回来吧。” “臣把解药真的都送到你嘴边了,就等着你与我,共谋大业了。”
第101章 解蛊 十春楼付之一炬、皇帝病重交权、忘情蛊解药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送进了顾长思口中…… 接二连三的事情向玄门砸来,五六月份炎热的天气也染上了一层凉意,有汗滴从额间滑落,霍尘来不及去擦拭,把顾长思急匆匆放在榻上。 “小若——” 秋长若早已等候多时,当即给他诊脉,又从医箱里掏出数枚金针,利落地封进顾长思的心脉。 “是解药,就是解药。”秋长若的手稳稳地搭着顾长思的脉,语气却起伏得厉害,“忘情蛊已解,等他醒来,他就……” 什么都知道了。 霍尘懂得她的弦外之音,半蹲下来握紧他的另一只手,抵在唇边吻了吻。 发生这么大的事,说没有预谋是不可能的,崔千雀一死,代表着淮安王旧党正式入局,她那句临终前的“我忠者杀我”,将表面维持的所有伪装悉数扯下,拉着所有人下了水。 自此,再也没有幕后之人,大家一起上了棋桌,生死胜负,各凭本事。 秋长若收了东西:“你陪陪他吧,他醒来希望见到的第一个人肯定是你,我去看看长记,长念在陪着,好像情绪不大好……” “崔千雀死了。”霍尘艰难地说,用手摸了摸顾长思白净的侧脸,“她将自己悬上了房梁,为了大局,为了传递消息,把自己赔了进去。” 秋长若一怔,怅然若失道:“千雀姑娘么……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罢了。” 她记得当时因公事曾去找过苑长记一趟,和裴青一起,正好遇见从十春楼出来的两个人。 苑长记支支吾吾还来不及互相介绍,崔千雀倒是大大方方地拂开他,冲秋长若施了一礼:“小女子姓崔,名千雀,见过秋大人。” 她那双明眸善睐的眼睛里涌动着绚烂的华彩,秋长若当时不明白那是什么,现在想来,怕是……羡慕。 歆羡她能够以女子之身入太医院,以一身医术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那是崔千雀这一生遥不可及的梦想,和再也追求不到的愿望。 秋长若把药方递给祈安,吩咐他煎好。 “王爷醒来大概……大概需要多久呢?” 秋长若看了看天色:“黄昏时分吧。” “恢复记忆,如同将过去种种再次亲历,那是一场漫长、折磨的梦境,只要醒来,就能够解脱了。” * 记忆走马观花,事情接踵而至,顾长思睡得并不安稳,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平缓,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滚动,像是在躲避着既知的危险。 霍尘别无他法,只好紧紧攥着他的手,让他手指颤抖时不至于无人依靠。 他梦见自己如一只折翼的鸟,自高空坠落,跌进一片火海之中。 那片火烧得他好疼,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在焚烧、破碎,他在那场火里失去了一切,爹爹、娘亲、家人……一双手自门前伸出,是岳玄林那张悲悯的面庞,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怔愣地将他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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