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郎中走了回来,先是冲他弯了弯腰,像是在告罪,甚至有些恭敬的味道,怕冒犯了莲旦似的,然后才一手托住他腋下,将他扶靠在床头。 吴大娘将大碗放到桌上,一勺一勺地喂莲旦吃面片。 莲旦一边吃,一边分神看着吴大娘身后的老郎中,看着对方一件件将桌上的蜡烛等物收回药箱。 “肚子还疼不?老郎中给你开了方子,药我让我家婷子给抓回来了,等晚上让你婆婆熬了喝。”吴大娘说。 莲旦的注意力被拉到眼前的人身上,声音嘶哑道:“谢谢大娘,还有婷子姐。” 吴大娘摇了摇头,她虽然和陈老太太交好,但并没什么坏心思,对着老太婆对待媳妇的情状,她也看不下去。 尤其这次,莲旦差点就死了,吴大娘心里对他多少有些愧疚,便决定对他好些来弥补。 说着,她又笑眯眯地看了看莲旦身边的孩子,说:“这娃儿肯定省心了,吃了羊奶便老老实实睡觉,一点不吵人,莲旦啊,你以后要享福了!” 闻言,莲旦低着头没吭声。 他和享福两个字就从没扯上关系过。 不过,也许,将来娃儿长大了,真的懂得孝顺他了,他的福气便来了? 想到这里,莲旦的目光又忍不住去找说了这话的老郎中。 但桌子边已经空荡荡的,那老郎中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 从陈家出来后,老郎中停在院门口,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才迈步离开。 他并没回村中的家,而是一路快步往村外走去。 有村民经过跟他打招呼时,他也只点头笑笑,别人问他急匆匆做什么去,他便停下来回答说自己要去邻村看病人。 这附近几个村子就这么一位郎中,去邻村倒也不奇怪,别人也就不多问了。 老郎中一路出了村,可是并没走去往邻村的小路,而是往村子周边一座山上去了。 进了山中后,四处无人,他停了下来,戒备地向周围看了看,才将身上灰色的衣袍利落地脱了去,露出里面飘逸的鹅黄色女子衣衫。 然后,他抬手在自己脸上头上一抹,倏忽间,那张须发皆白的老人脸,便变成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来。 只是这少女神情冰冷,眼神锐利,有种不易亲近之感。 少女将手里的衣袍叠了起来,和药箱一起藏在了一棵树下,自己继续往深山里走去。 直到到了一处山洞前,她停下了脚步。 少女冲着洞内的方向弯膝福了福,恭敬道:“属下事已办妥。” 等了一阵,洞里传出闷闷的几声咳声。 少女皱了皱眉,又很快恢复为面无表情。 她低下头,双手抱拳,道:“恭喜宗主,贺喜宗主!” 这次,又沉默了一阵,洞里终于传出一个嘶哑怪异的嗓音,开口道:“知道了。” 少女抬头看向洞里,迟疑道:“昨晚,他恐怕是吃了苦头。” 洞里没什么反应,少女耐心地等着,过了一阵,洞里人却并没问及此事,而是开口道:“昨晚之事办得如何?” 少女知道他不是在问山下村子里的事,而是另一件。她眼睛里有些惧意,“人已经离开了,我们去晚了。” 洞里沉默着,少女连忙补充道,“柳叔齐循着痕迹追踪过去了,我担忧这边的事,就连夜先赶了回来。” “他不是那人的对手,叫他回来,过些日子,我会亲自过去一趟。”洞里人说道。 少女倏地抬起头来,露出浓重的担忧神情,“可是您的伤……。” “闭嘴。” “是。” “是男孩。”过了一阵子,少女轻声说道。 洞内人没回应。 “他很敏锐,应是已经怀疑我了。”少女继续道。 洞内的人声又是沉默了好一阵,两声沉闷的咳声后,才缓缓道:“等我出关,再说。”
第08章 年轻郎中 当天晚上,吴大娘回去了,来探望的陈家亲戚也走了,家里没外人了。 陈老太太给莲旦熬了汤药,端进了屋,看着他把药喝完了,还给他拿了颗蜜饯吃。 睡前,陈老太太给莲旦煮了瘦肉粥让他补身体。 莲旦战战兢兢地吃了,想下地去洗碗,被婆婆拦住,自己拿去洗了。 晚上,小宝睡醒了,呱呱哭了起来,莲旦是个新手爹,手忙脚乱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正忙的浑身冒汗,肚皮还跟着疼。 就在这时,陈老太太披了袍子,端了羊奶进屋,帮着他把孩子喂了。 等孩子喝饱了,换了褯子又睡着了,老太太才回屋。 莲旦忐忑地躺下,回想着刚才陈老太太做这些时,麻木呆滞的神情,还有时不时抽搐的眼皮和嘴角,让他心里一阵不安,翻来覆去好一阵才睡着。 孩子生出来得有三四天,莲旦才下得了地。 他肚皮被剖开,现在留下一道被线缝过的痕迹,冷不丁看一眼挺吓人,但好在针脚细密,比陈老太太的针线活缝得还细致,养了这几天后,也不大疼了。 本以为会死在生孩子那天,侥幸活下来,能这样,莲旦已经很满足了。 孩子的名字还没取,陈老太太说,要去找算命先生算过了再取。 莲旦在私下里便偷偷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小旦。 唐花提了东西来看孩子,他半趴在床边瞅了半天,说:“这孩子和你长得真像。” 陈老太太在旁边拾掇孩子的小衣裳和尿褯子,莲旦听了,心里高兴,但又不敢在婆婆面前表现出来,便只抿着嘴角偷偷乐。 到底是十月怀胎,这孩子出来前,莲旦大多数时候都在恐惧,很少时候会有淡淡的期盼和好奇。 现在小宝就在他面前,莲旦才觉出,这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人,是他的孩子。 唐花肚子里怀着一个,看着这刚出生的孩子更觉得亲切,他怕碰坏似的用手指轻轻摸着孩子的小脸蛋。小旦刚睡醒,吃饱了,褯子也换了,不哭也不闹,一双丹凤眼黑白分明,眼尾狭长,微微上挑。 唐花啧了一声,道:“只眼睛不像,这双眼睛啊,可真……。” 他一时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这眼睛真是好看极了,但明明孩子还这么小,目光转向他时,唐花竟然收了收摸着对方小脸蛋的手,莫名有种不敢造次的感觉。 …… 小旦长得很快,三个月就长大了一大圈儿,抱在手里沉甸甸的。 莲旦身体瘦弱,怀里的孩子胖嘟嘟的,对比起来特别明显。 天气暖了,他常出去溜达,小旦长得可爱,村里人都愿意去逗逗。 这三个月,莲旦过得舒心,身上虽然没长肉,但脸颊红润了不少。 陈老太太整日里干活,几乎不大说话,说要去给孩子算命起名,也一直没去。 莲旦私下里叫孩子小旦,她听见了也没反对,就这么叫下来了。 莲旦唯一的烦恼是,孩子满月那天夜里,他的肚子又疼了起来,身上也是冷得直颤,体内还隐隐有种热意。 只是好在那疼并没有生孩子之前那么剧烈,还能忍受。 只是,舒心的日子才过了两个多月,有一天早上,陈老太太的性子突然又变了。 一大早起来,她就踢开莲旦的房门,让他滚出去把缸里的水打满了,再把饭做了。 又骂他生了个孩子,就把自己当陈家的活祖宗了,从莲旦祖上三代骂到了莲旦全家。 莲旦慌里慌张下了地,忙去干活。 吃完饭,陈老太太说,给他大孙子起名的事今天必须得办了。 又坐家里大骂她哥嫂抠,狗眼看人低,连个金锁都没给孩子打。 说是要补办孩子的满月酒,收一回礼。 说着,老太太就风风火火出门了,结果也不知道是太高兴了,还是太着急了,一脚拌在门槛上,噗通一下摔在地上,竟好半天没能起来。 莲旦连忙把怀里的小旦放下,跑着去扶她。 陈老太太虽然年岁不小了,可长得又高又大,身体壮实,莲旦废了好大劲才把人翻过来,一眼看去,把他吓得惊呼一声。 这老太太竟摔得口鼻冒血,直翻白眼了。 莲旦慌忙跑出去叫人,隔壁吴大娘家人都在,吴大叔和儿子登高把老太太搬上了床,婷子帮着抱着小旦,吴大娘张罗着擦血按人中,让莲旦赶紧去请郎中。 莲旦慌里慌张跑出门去,才出院子,就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只觉得对方身体很硬,撞得他头晕目眩,差点坐地上。 一双坚硬的手扶住了他肩膀,将他牢牢固定在了原地。 莲旦抬头去看,就发现,那是个没见过的年轻男人,面容平平无奇,甚至模糊到让人很难记住,但一双眼睛却有一种莫名的深邃犀利,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些微熟悉感。 鼻端飘过一阵说不上的气味,更熟悉了,但一下子又没了,什么都闻不到了。 莲旦呆呆地仰头看着他,年轻男人也低头盯着他,过了一阵,他突然开口道:“做什么去?”声音有些怪异。 两人原本是陌生人,莲旦本不用回答他莫名其妙的问话,但不知道是因为对方的眼神太吓人,还是太着急了,莲旦下意识磕磕巴巴回应道:“我娘……我娘摔了。” 那男子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说:“带我去看看。”说着,他也没等莲旦带路,就大步进了院门。 莲旦迟疑了一下,这时候才注意到,对方手里拿着个虎撑,身上背着个药箱,分明是个游医的样子。 那男子一进院门,狗窝里的大狼狗来财便蹭地窜了出来,大声威胁地吠叫起来。 莲旦战战兢兢地想要上前喝止,这狼狗天天都是陈老太太喂的,从不听别人的。这狗狗仗人势,就算天天见到莲旦,也从未把他当过主人来看。 就在这时,莲旦眼睁睁见那男子转头看向那大狼狗,他连个手都没抬,甚至都没出声,那狼狗突然不叫了,竟然露出畏惧的眼神来,缩着尾巴和身体,溜溜地逃进了狗窝,不敢出来了。 莲旦惊讶地看着身前的男子,那年轻而高大的男人脚步停都没停,往屋里走去。 见状,莲旦赶紧跟在后头也进去了。 里屋,吴家人都在一边巴巴地看着。 炕边上,年轻的游医给老太太把了把脉,又掀开她眼皮看了看后,就回身坐到桌边,刷刷几笔,写了个方子出来,递给了莲旦。 隔壁屋,小旦对爹爹正是依赖的时候,睡醒了不见爹爹,正在呱呱哭,婷子低声地哄着孩子。 莲旦听见了,心里着急,拿了方子就跑出去,去隔壁从满头汗的婷子那里,把小旦接过来抱怀里了,小旦立刻不哭了。 莲旦颠了几下孩子,想着干脆抱着他去药铺抓药,一出屋门,正与刚从里屋出来的那年轻游医撞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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